歸來落花拂羅衣

陳詠梅

梅梅的眼前是連續(xù)不斷的山嶺，不高，卻又看不到盡頭。翻過一道嶺，再翻過一道嶺，翻過許多道嶺，就是媽媽去的那兒。

梅梅無數(shù)次地想像著媽媽會從山嶺那一端走來。梅梅的爸爸在城里工作，梅梅想像不出“城里”是一個什么樣的地方，但她覺得那里一定很好，不然為什么媽媽也要帶著弟弟離開小鎮(zhèn)去那里。最初的時候，媽媽隔一段時間就會回來看奶奶和梅梅，但后來，回來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梅梅都記不清上次見到媽媽是什么時候的事了。

梅梅常常在午后，等到奶奶手中趨蠅的扇子無力地滑落在枕邊，有輕輕的呼嚕聲從奶奶的胸腔里發(fā)出時，便悄悄地溜下坑，溜出院子，穿過靜寂的長街，走向媽媽回來時必經(jīng)的那條小路。

午后的小鎮(zhèn)，靜地讓人覺得空落，有狗庸懶地爬在巷子口睡覺，梅梅一邊緊緊地盯著它，一邊放慢腳步，唯恐吵醒它的好夢。一走出街道她便跑起來，穿過一塊塊麥田和油菜地，大片大片的油菜花金燦燦地開放在她的頭頂，麥苗也早已比她高出了許多，任她努力地踮起腳點，也看不到那條通往嶺外的小路，梅梅只能順著那條田間小路一直往前跑，怕稍一停留便永遠(yuǎn)地淹沒在無邊的綠和無邊的黃中……

梅梅總是在日暮時分被奶奶拐著一雙小腳牽回家去，夕陽一點一點褪去華彩，奶奶和梅梅的影子已經(jīng)模糊不清。梅梅的心便莫名其妙地恐慌，緊緊地攥著奶奶的衣角。這種莫名的恐慌從媽媽離開一直在持續(xù)。

直到有一天，和梅梅家只隔著一道籬笆的院子里住進(jìn)了兩個人，是一對父子。

梅梅站在石頭上，努力地踮起腳尖，撥開籬笆邊一簇簇的月季花，好奇地打量著隔壁院里的人，一個男人正拿出花花綠綠的糖果分散給前來湊熱鬧的鄰里鄉(xiāng)親，梅梅伸長脖子咽了咽唾沫。正好那個男人一轉(zhuǎn)頭瞥見了她，梅梅嚇得連忙縮回脖子將臉藏到月季花后面再也不敢抬頭。

半晌沒聽到什么動靜，梅梅這才又小心翼翼地直起身子。

“嗨，小丫頭！”突然身后傳來一個響亮的聲音，竟嚇得梅梅渾身一緊，腳一崴，跌坐在了亂石上，咯的她的屁股生疼。

“你沒事吧！”一只小手伸到梅梅的眼前試圖拉起她。

梅梅抬頭，眼前是一個從未見過的男孩。

“你是誰？”梅梅顧不上屁股痛，好奇地瞪著眼睛。

“我叫亞亞，我跟爸爸剛搬到這，就住在你們隔壁………”亞亞拉起梅梅。

“給，吃糖！”亞亞攤開手，手里是幾顆五顏六色的糖果。

梅梅遲疑了下，咽了咽唾沫，搖了搖頭。

“拿著吧，是我爸讓我給你的……”亞亞拉過梅梅的手，將一把糖果塞到她的手上。

梅梅還是遲疑著，亞亞已經(jīng)剝了一顆扔到了嘴里，“吃吧，很好吃的，不信你嘗嘗！”

亞亞的嘴巴夸張地吧唧吧唧著，梅梅終于沒經(jīng)受住誘惑，小心翼翼地剝開一顆放到嘴里。

“好吃嗎？”亞亞緊張地盯著梅梅。

“嗯，好吃！”梅梅歡快地說，并使勁地點頭。

亞亞開心地笑了。梅梅第一次吃到味道這么豐富的糖果，有甜的，有酸的，還有一種，亞亞說是奶油味的。

亞亞說他和爸爸從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來，他的爸爸是一個釀酒師。

梅梅所在的小鎮(zhèn)，是一個有著青山綠水的小鎮(zhèn)，鎮(zhèn)外是連綿起伏的青山，悠悠甸河水沿著山腳從鎮(zhèn)外自西向東緩緩流過，滋養(yǎng)了大片大片的槄田。在小鎮(zhèn)的最北面，有一眼珍珠龍泉水井，泉水清洌甘甜，夏涼如冰、刺人肌膚，冬如溫泉，熱氣蒸騰，臨街北面的那一堆青灰色的建筑叫酒廠，用珍珠龍泉的水生產(chǎn)出一種和水一樣透明的液體。亞亞的爸爸就是被酒廠聘請來的釀酒師。

亞亞的爸爸每天在酒廠里忙，為了給亞亞解悶，他給亞亞養(yǎng)了一只小狗，亞亞是個活潑大方的男孩，小鎮(zhèn)上的孩子很快就和亞亞就熟絡(luò)起來。

還沒吃完晚飯，亞亞就跑進(jìn)來一屁股坐在門檻上，“梅梅，我們?nèi)ゴ螓湀鐾姘伞泵访非忧拥乜戳艘谎勰棠蹋拔疫€要洗碗扯柴燒炕呢……”奶奶自顧低著頭吃飯，目光空洞。

梅梅踩著凳子洗碗的時候，亞亞背起背簍飛快地去扯柴，等梅梅洗完了碗，兩人便蹲在炕眼門口一起燒炕，火光映得他們的臉通紅。

當(dāng)這一切都干完的時候，已經(jīng)是日暮時分，打麥場上孩子們在玩一種叫做“官兵捉賊”的游戲。分別寫著官、兵、捉、賊的紙片向空中一拋，大家各搶一個，如果搶到的是“官”，則只需要坐在軟綿綿的麥垛前等著搶到“捉”的人把“賊”抓來打板子。而“兵”有等“官”審判“賊”后執(zhí)行打板子的特權(quán)。大多數(shù)孩子都想做“賊”，沒人想當(dāng)“捉”，畢竟抓“賊”不是一件輕松的事。

“亞亞，我的是什么？”梅梅把手里的紙片給亞亞看，因為她還不認(rèn)識字。

“哈，我的是賊，梅梅的是捉！·”趙亮眼尖一眼就看到了。

“胡說，梅梅的是官！”亞亞說，“這個捉是我的！”

亮亮撇了撇嘴，“反正我是賊，我跑了，來抓我吧！”

亞亞把“官”塞到了梅梅的手里，轉(zhuǎn)身去追趙亮。

梅梅理所當(dāng)然地坐在麥垛跟前當(dāng)起了“官”，一個個麥垛在暮色下黑沉沉的，像是蟄伏著的怪獸，但是梅梅一點都不覺得害怕了。

轉(zhuǎn)眼梅梅已經(jīng)到該上學(xué)的年紀(jì)了，亞亞也該上二年級了，在這期間，爸爸回來了一次，媽媽帶弟弟回來了兩次。

月季花發(fā)出濃郁的香味，梅梅爬在矮凳上一筆一畫地寫著“上、中、下……”

“梅梅，我們玩去吧！”亞亞的小狗已經(jīng)長成大狗了，忠誠地做著亞亞的跟班。

“不行，我要做作業(yè)！”梅梅抬起頭，一雙眼睛亮晶晶的，“亞亞，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你可別告訴別人哦……我現(xiàn)在要好好學(xué)習(xí)，長大以后我要當(dāng)老師！”六歲的梅梅第一次有了人生的理想。

幾天之后，亞亞讓他爸爸給他做了一張“黑板”，就是在一塊五合板上刷上墨汁，爸爸知道亞亞想練習(xí)寫字，很高興，還特意給買了一盒彩色的粉筆。

一天放學(xué)，亞亞隔著月季花喊：“梅梅，梅梅，快過來！”梅梅飛快地繞過月季花叢跑到了亞亞家的院子，亞亞家院邊的石頭上坐著三四個小孩子，看到梅梅過來，亞亞一聲“起立”，他們齊刷刷地站起來，沖著梅梅大聲喊：“老師好！”endprint

“梅梅，你現(xiàn)就可以當(dāng)老師了！”亞亞給梅梅一根“教鞭”，是一截用小刀刮的光溜溜的竹竿。

此后的許多個傍晚，梅梅拿著“教鞭”指著黑板上歪歪扭扭的字不遺余力地大聲領(lǐng)讀：“上、中、下……人、口、手……”

轉(zhuǎn)眼又到槐花開的時節(jié)了，亞亞養(yǎng)的那只狗，也生下了第一窩小狗，剛出生的小狗眼睛是閉著的，腿軟軟地站不穩(wěn)，亂哄哄地擠在一起瞎闖，梅梅和亞亞坐在狗窩里，抱抱這只又抱抱那只。

亞亞的爸爸端著水杯坐在門檻上喝水，笑著說：“亞亞，長大了讓梅梅給你當(dāng)媳婦，好不好？”

“好啊，好??！”亞亞連連點頭答應(yīng)，還沖著梅梅笑。

“我們梅梅如果能有這福氣就好了……”隨著一個略顯獻(xiàn)媚的聲音，院外走進(jìn)一個人來。

“哦，李技術(shù)員，來，坐！”亞亞的爸爸連忙起身招呼。

“梅梅，見了舅舅也不叫？”來人親熱地摸了摸梅梅的頭。

“舅舅！”梅梅怯怯地喊了一聲，眉眼低垂。

舅舅也在酒廠工作，和亞亞的爸爸是同事。近來常找亞亞的爸爸聊天，說一些釀酒技術(shù)方面的事。

“你不喜歡你舅舅？”亞亞低聲問梅梅。

梅梅輕輕點了點頭，“是舅舅不喜歡我！”

“不喜歡就不喜歡，別稀罕，我看他就不是一個好人！”亞亞老氣橫秋地安慰梅梅。

奶奶家和舅舅家相距不過百米，小鎮(zhèn)上人家稀少，站在梅梅家的炕上，透過木格窗，就能看到舅舅家。

外婆在的時候，每到五月槐花開時，外婆會用槐米拌上玉米面粉，做出香甜可口的槐花飯，給奶奶和梅梅端一碗過來，可自從外婆去世后，梅梅就再也沒有吃過槐花飯了。

“給，梅梅，吃槐花！”亞亞手里拿著幾串白嘟嘟的槐花，嘴里還正起勁地嚼著，“我好不容易才找到這幾串沒有開謝的呢！”

“我不要！”梅梅搖了搖頭。

亞亞奇怪地問：“怎么了，梅梅，你不是很喜歡吃槐花嗎？”

“亞亞，你說我爸爸媽媽是不是不喜歡我，不要我了……”梅梅低垂著眼眸，“不然，他們怎么都不回來看我……媽媽上次走的時候說等槐花開了的時候就回來的，槐花都開謝兩次了，她也沒有回來……”梅梅的目光越來越暗淡。

“梅梅，別想這些了，我們?nèi)ゾ茝S那兒玩吧……”亞亞用那雙特別明亮特別大的眼睛關(guān)切地看著梅梅。

“亞亞，你就從來不想自己的媽媽嗎？”梅梅回望著亞亞。

亞亞說過他的媽媽在他三歲的時候就跟著別的人走了，所以他一直跟著爸爸生活。

“不想！”亞亞的眼神里流露出一抹漠然。

梅梅小小的心里卻有一處難言的哀傷，她站了起來，拉起亞亞的手，走進(jìn)槐蔭里，向亞亞所說的酒廠那兒走去……

亞亞所說的“酒廠那兒”是指酒廠最東端院墻外的水渠，漂浮著糠皮的水終年不竭地從酒廠院墻下的水眼流出，他們手拉著手一直走到那水渠邊，然后脫了鞋子，綰起褲腿，將腳浸入水中，一股涼意直逼全身，梅梅的心便快活起來，四只腳丫子在水里開戰(zhàn)，狹窄的水渠里便濺起水花……

“梅梅，你知道嗎，酒廠里的酒都是在我爸爸的指導(dǎo)下釀造出來的……”亞亞自豪地說，“我爸說了，等我長大了，他就教我釀酒的技術(shù)……”

漂浮著糠皮的水流向鎮(zhèn)外的稻田，五月的稻田是一池池盛滿陽光的水塘，沒有風(fēng)，水面就平靜地沒有一絲漣漪，幾只白色的長著纖長細(xì)腿的水鳥無精打采地在田梗上張望……但再過不了多久，大人們會踩著黑黝黝的塘泥彎著腰，將一撮一撮的嫩綠的秧苗插入這片片方塘，然后，那些原來看起來有些稀疏、甚至東倒西歪的稻秧會在一夜之間直起腰身，然后，瘋狂地生長……

“你說這些有著酒味的水流入稻田，以后我們吃的米飯會不會就有你說的那種很辣的味道？”梅梅問亞亞。

亞亞突然很神秘地說：“才不會呢，我那天沒有告訴你，其實那種很辣很辣的感覺過后，有一種甜絲絲的感覺呢，嗯，就像空氣里的味道……”亞亞貪婪地長長地吸了一口氣。

“胡說八道，我才不信呢！”梅梅撇了撇嘴，“你忘了你那天偷喝你爸酒的那樣子，呲牙裂嘴地直喊辣，將一馬勺的涼水都灌下去了，還喊辣呢……”

亞亞不好意思地?fù)狭藫项^，岔開話題，“梅梅，我聽人說椿樹籽做的枕芯能治耳鳴，你不是說你奶奶一直感覺有什么東西在耳朵里響嗎，等今年假期我們給你奶奶采椿樹籽，如果你奶奶的耳朵里不響了，心情不煩了，說不定她就喜歡你了！”

“好啊，哦，對了，我們也收集月季花瓣，把花瓣放在枕芯里，奶奶的枕頭就會很香很香的……”

果然在假期的時候，梅梅和亞亞便拿長長的竹竿到處去夾椿樹籽。椿樹籽有薄薄的翼，包著一個小小的點兒，風(fēng)一吹，忽閃忽閃地飄的滿天都是。他們也收集月季花瓣， 梅梅和亞亞提著小籃子在別人家的院邊采快要凋謝的月季花，萬紫千紅的花間，梅梅總會趁亞亞不注意將花瓣灑落他一頭，亞亞便也抓起一把花瓣朝梅梅扔過來……那一年，梅梅九歲，亞亞十歲。梅梅已經(jīng)將近三年沒有見到媽媽了。

梅梅沒料到放學(xué)回家后，會看到媽媽，媽媽頂著一頭黃絲絲的卷發(fā)笑意盈盈地瞅著她，“呀，我家丫頭都長這么大了??！”說著，從包中掏出了許多的糖果。

梅梅抓起糖果就往亞亞家跑，剛跑出院子，就差點撞到一個人懷里。

“梅梅，這么高興，一定是媽媽回來了吧！”舅舅親熱地拉住梅梅。

梅梅掙開他的手就跑。

“你這丫頭，怎么一見舅舅就跟老鼠見了貓？要不是我叫你媽回來，你媽能回來看你，真沒良心！”舅舅還在罵罵咧咧，梅梅早跑到亞亞家院子了。

晚上，媽媽要摟著梅梅睡，剛開始時梅梅還有點不習(xí)慣，可是媽媽緊緊地把她摟在懷里，梅梅僵硬的身體便慢慢放松下來。

“梅梅，你和隔壁的亞亞是不是玩的很好？”媽媽的聲音從未有過的溫柔。

“嗯，他總幫我干活呢！”也許是媽媽溫柔的聲音激起了梅梅對媽媽最初的依賴，她的臉貼在媽媽地懷里，貪婪地吮吸著媽媽身上散發(fā)出的氣息，她從未感覺到如此地安心和溫暖。endprint

“亞亞的爸爸是不是經(jīng)常不在家？”

“嗯……”

“你是不是經(jīng)常在亞亞家玩?。俊?/p>

“嗯……”

“你在亞亞家玩的時候，有沒有發(fā)現(xiàn)亞亞的爸爸有一個紅色塑料皮的小本本？”

“嗯，有的，我看到他常常在上面寫東西呢！”梅梅不假思索地說，“咦，媽媽，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的你別管……”媽媽的語氣有點不耐煩。

梅梅一怔。媽媽好像意識到自己態(tài)度不好，隨即臉上掛滿笑，用手撫摸著梅梅的頭，期待地看著梅梅，“梅梅，你能不能幫媽媽把那個小本子拿出來？”

“你要那個小本子做什么？”梅梅抬起頭奇怪地看著媽媽。

“梅梅，你想不想一直和爸爸媽媽在一起？”媽媽突然在梅梅額頭親了一下。

“想……”

“梅梅，你把亞亞爸爸的那個小本子拿給我，我就帶你去城里，以后我們一家人每天都在一起，好不好？”

“這……”梅梅不知道媽媽為什么要那個小本子。

“我就是奇怪，想看一看，看完了你再還回去……”

梅梅想了想，“好吧，明天我就給亞亞說，亞亞和我最好了，他一定會答應(yīng)的！”

“不行，這事不能讓亞亞知道，更不能讓亞亞的爸爸知道！”媽媽狠狠地瞪了一眼梅梅，“不然，我這次走了，就再也不回來了！”

梅梅怯怯地點了點頭。

空氣粘稠，是風(fēng)雨欲來的暗示。

梅梅和亞亞頭對頭爬在屋檐下的凳子上寫字。已做了祖奶奶的大黃狗慵懶地爬在他們的腳前。

“梅梅，你媽回來了，你怎么不高興啊？”亞亞邊寫字邊和梅梅聊天，“你不是天天盼望著媽媽回來嗎？”

“媽媽說要帶我去城里……”

亞亞一怔，隨即說：“那好啊，你不是一直想到城里去嗎？”

“亞亞，我走了你會不會想我？”

“當(dāng)然會想了，如果你走了，我會一直在這里等你回來的，就像、就像你等媽媽一樣……而且我也會幫你給采集月季花瓣給奶奶……”

“梅梅，回來幫我把這幾盒點心給你舅送去……”隔著月季花圍成的籬笆墻，媽媽在院子里叫。

梅梅渾身一緊。

“你怎么了？”亞亞抬頭看了一眼梅梅。

“亞亞，我、我不喜歡去舅舅家，你、你能幫我送去嗎？”梅梅低著頭，不敢看亞亞的眼睛。

“這有什么難的，你先做作業(yè)，我替你送去……”亞亞把筆往本子上一擱，一溜煙就往梅梅家跑去，在繞過那一排月季花的時候，還轉(zhuǎn)身朝梅梅揮了揮手。

“嬸嬸，梅梅在做作業(yè)，我?guī)湍腿グ?！”月季花那邊傳來亞亞的聲音?/p>

“好啊好啊，亞亞可真是好孩子！你等一下啊，我還有幾樣?xùn)|西，你一起捎去啊……”梅梅的媽媽忙不迭聲地應(yīng)著。

“梅梅、梅梅快點……”亞亞又在外面叫梅梅了，“康康和亮亮在等我們玩官兵捉賊呢……”

梅梅躲在里屋的土炕上，兩只小手緊緊地絞著衣角，手心里已然浸出了汗。

“亞亞啊，梅梅已經(jīng)睡了，明天你們再玩吧……”媽媽瞪了一眼梅梅，隔著木格窗喊。

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時候，媽媽就帶著梅梅翻過了那條梅梅眺望了無數(shù)次的山嶺……

梅梅是被爸爸送回來的，爸爸微薄的收入根本不夠維持城里四張口的生活，況且，梅梅還要面臨上學(xué)的問題。

爸爸覺得有些對不住梅梅，但梅梅卻是十分的興奮，她貪婪地吮吸著充斥著酒香的空氣，一路小跑著穿過那條狹長的街，惹得幾只狗在后面狂吠……

“亞亞、亞亞， 我回來了……”梅梅沖進(jìn)了亞亞家的院落，屋門卻緊閉著，院邊的月季花零落了一地。

“哼，還說要幫我收集花瓣的，這個亞亞，說話一點都不算數(shù)！”梅梅悻悻地想。

暮色四合，爸爸和舅舅坐在院子里喝酒聊天，梅梅托著雙腮坐在月季花下，都這個時候了亞亞和爸爸怎么還不回來？梅梅一次一次拔開月季花的枝葉向那邊看。

“聽說你成為你們酒廠的車間主任了？”

“嘿嘿，還不是多虧了那個釀酒的窖泥配方？”舅舅砸了一口酒。

爸爸看了梅梅一眼，“梅梅，回屋睡覺去！”

“不，我要等亞亞回來……”

“這小丫頭……”舅舅打了個酒嗝，“唉，那個人可真奇怪，一看到我也能配出和他一樣的窖泥，竟不聲不響地就收拾東西辭職走了……梅梅，回屋睡去吧，亞亞跟他爸爸走了，不會回來了……”

“難道亞亞的爸爸也帶亞亞去找媽媽了，嗯，一定的……”梅梅臉上露出一絲悵然若失的歡快。

夜風(fēng)薄涼，空氣中的酒氣比白日里更加地清洌，月季花瓣在枝頭次遞零落……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