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是什么？忘掉它吧！

只看一遍《無眠之夜》，你很可能完全不著頭緒。事實上，把故事看明白,并不是它所追求的?！稛o眠之夜》就是要讓觀眾跟隨角色，沉浸在當時當刻的情境中。

南方周末記者 李邑蘭

發(fā)自上海

如果只看過一遍《無眠之夜》，你很可能會被嘲笑為“落伍”。

這部浸入式戲劇自2016年12月在上海駐場演出以來，不斷有觀眾刷新著觀劇紀錄，少則看了八九遍，多則看了64遍，最多的看了82遍，這個數(shù)字還在被超越中。

《無眠之夜》是由英國劇團Punchdrunk以莎士比亞戲劇《麥克白》為靈感創(chuàng)作而成的浸入式戲劇，并糅合了希區(qū)柯克驚悚電影中的元素?！稛o眠之夜》自2011年在紐約百老匯上演后，轟動戲劇界，并獲得了當年美國劇評人獎頒發(fā)的“獨一無二戲劇體驗獎”，更是發(fā)展成為紐約的熱門旅游項目之一。由Punchdrunk和上海文廣演藝集團聯(lián)合制作的上海版《無眠之夜》同樣熱門，590元一張的演出票提前幾個月就已全部售罄，一票難求。由于劇場規(guī)模和演出所限，每場演出限定觀眾人數(shù)最多350人，截至2017年8月，這部劇場場爆滿，已經(jīng)接待了近7萬名觀眾。8月30日，《無眠之夜》迎來了它在上海的第200場演出。

夫妻、情侶，都被“服務生”拆散

浸入式體驗從購票就開始了。觀眾點進《無眠之夜》官方網(wǎng)站，看到的并不是購票信息，而是關于“麥金農(nóng)酒店”的介紹——這里“曾是一位蘇格蘭貴族的府邸，1930年代鼎盛一時，卻在某日因故神秘關閉?，F(xiàn)在，這座充滿詭秘的酒店大門塵封八十余年后將重新開啟……”在成功購票后，觀眾會收到酒店發(fā)來的一系列郵件，包括入住須知、交通指引，當然，還有25位酒店重要“住戶”的信息，他們包括麥克白夫婦，以及圍繞這對夫婦而發(fā)生故事的人。

上海南京西路1013號一家原本廢棄的電力公司辦公樓，在耗資上億元改建后，搖身一變成了“麥金農(nóng)酒店”，也就是《無眠之夜》的演出駐地。你看不到任何跟劇場有關的字眼，它就是一家掛著英文招牌“The Mckinnon Hotel”的酒店。

入場不檢票，而要辦理入住，入住后，客人會收到一張撲克牌，撲克牌上的點數(shù)是你的進場順序。隨后，走過一段曲折且漆黑的甬道，就像坐上了時光穿梭機，再見到光明時，已經(jīng)來到了1930年代的上海。在類似“百樂門”的酒吧里，曖昧的音樂，昏暗的燈光，不斷有酒保穿梭其中，遞給你一杯香檳。

酒吧就是《無眠之夜》的入口，也是觀眾唯一可以說話交流的空間。此后，在三小時演出中，觀眾禁止說話，禁止拍照攝像。事實上，連演員也是極少說話的，他們更多通過肢體和眼神交流，傳遞情感和情緒。

離開酒吧，觀眾會被要求戴上面具，演出中間不能取下面具。酒店“服務生”會跟隨觀眾乘坐酒店電梯，由此，觀眾正式開始一場冒險之旅。每位觀眾的觀劇體驗都會是獨一無二的，因為夫妻、情侶、閨蜜，這些明顯一同前來的人，會被“服務生”拆散，推向不同的樓層，所有人都被要求獨自去探索。

“麥金農(nóng)酒店”一共有五層，每層都有數(shù)十個房間，酒店住戶，也就是劇中角色共有25個，以一個人的精力，最多一次跟隨一個或幾個角色，所以初次觀劇，幾乎所有人看到的劇情都是碎片式的，無邏輯的，甚至時間順序都是顛倒無序的，只能通過想象把這些碎片編織起來，但也很難建構起一條完整的敘事鏈，而選擇跟隨的角色不同，看到的情節(jié)也會有所偏差。

無論看到什么，都不必懊惱

你有可能被酒店“服務生”要求在第五層走出電梯。燈光極暗，音樂聲、鼓點聲可怖，走廊彌漫著來蘇水的味道。一位神色怪異的女護士與你擦身而過，你跟隨她走進病房。病房里沒有病床，一排排擺滿了浴缸。女護士淡然坐在搖椅上閱讀。門吱呀開了，另一位護士走進來。她們相對無言，只是一同起身，將一疊疊白毛巾一張張鋪在地上，最后鋪成了十字架的形狀，十字架中央，是一只盛滿水的水桶。

這是令人費解的場景。你打算不再跟隨護士，離開病房。這時，一名高大英俊的男子神色慌張，抱著一位身受重傷的綠衣女子，砸開了病房大門。男子懷中的女子被護士帶進了病房，男子和你都被攔在了門外，不準進入。男子顯得很憤怒，他使勁敲打病房門，無果。男子無計可施，他跑向轉角的一處書桌旁，拿出筆墨，在紙上比劃著什么。突然，男子像想到了什么，抓起紙往樓下跑去。

你跟著男子一同上下奔跑，看到他在不同的樓層、不同的房間出現(xiàn)，一會兒，他出現(xiàn)在一間中藥鋪模樣的房間，跟房間里的人比劃著什么；一會兒，他出現(xiàn)在一片竹林中間，跟之前奄奄一息的綠衣女子糾纏起來。他跑得太快，一不小心，你就把他跟丟了。

你有些沮喪，于是你選擇離開竹林，隨意去到一個樓層，不經(jīng)意闖進了一個房間，這里是一個舞廳。炫目的燈光下，竟然遇到了那位綠衣女子，她正和幾人觥籌交錯。酒保送來一瓶雄黃酒，女子喝了一口，立刻性情大變。她跳到桌上，跳起舞來。幾個蒙面人涌上來，跟著酒保一起，跟女子發(fā)生了一場纏斗。女子艱難脫身，跑開了。

你被綠衣女子所吸引，跟隨她一同跑開。她跑進了一間茅草屋模樣的房間，她跳到房梁上，在遍布繩索的房梁間游刃有余地舞起來；她一會兒又跑起來，跑到轉角處，突然拉住一個戴著面具跟隨她的看客，把她推到墻角，想要咬住她的咽喉似的；她和之前在竹林遭遇的男子最終在一間臥室里相遇。男子已經(jīng)奄奄一息，女子爬上床，想用一己之力將男子救活……

三小時后，你像夢游一樣結束了對一個又一個角色的跟隨，幾乎是貼身看完他們表達自己的驚恐、慌張、不安，偶爾還有快樂。你完全找不著頭緒，甚至會懷疑起自己的智商。

你懊惱壓根就沒碰到麥克白夫婦。和看完64遍的人分享剛才看到了什么，他們會告訴你，你錯過了看麥克白夫婦殺戮、做愛的好戲，但同時，你很幸運地看到了Punchdrunk專門為上海版《無眠之夜》創(chuàng)作、增設的故事線，那位綠衣女子和英俊男子，原來竟是根據(jù)《白蛇傳》改編的，講的就是白娘子和許仙的故事，那段房梁上的舞蹈，演的是白娘子“盜仙草”的故事。于是，你將之前看到的那些支離破碎的情節(jié)織起來了。

事實上，你大可不必懊惱。把故事看明白并不是《無眠之夜》所追求的，它所希望的，就是讓觀眾跟隨角色，沉浸在當時當刻的情境中，享受戲劇帶來的強大張力。至于故事是什么，忘掉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