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力斌的詩
師力斌
思念
下午從會議室出來
經(jīng)過一個地下車庫
一方池塘躺于霧蒙蒙的霍山
為生活奔波的人
你心動于那靜靜的池水
和她緋紅的臉頰
六朵睡蓮平覆水面
愛情,擁抱得那么緊
又那么舒緩
你遠在千里
靈在此處
我是世界那孤單的倒影
我不缺吃穿
也不缺娛樂
唯獨短缺你真誠的陪伴
呵,大自然
你的每一寸皮膚都會廝守
每一塊泥土都有擁抱的香味
我聞到了你
五百公里的時速
以及星辰般永恒的閃爍
我被世俗迷惑
在高樓林立的紅塵中
苦苦追尋
可我不幸福
貧瘠如腳下碎石
尤在那爛漫的映山紅前
夜宿迎駕山莊失眠
喝了迎駕酒
石頭也會興奮
戀愛的季節(jié)
一夜就是百年
你活得孤單
雖然身處鬧市
你更壓抑
周圍有三千萬陌生人
師力斌呵
此刻,當星辰滿天
你大睜著近視眼
躺在大別山的床上
看不到汽車鋼管舞
看到了毛竹挺拔的身姿
聞不見京城臭水溝
聞見了淠河漫天的體香
記得昨日陽光下
蔥蘢的霍山連綿
手機中的佛子嶺水庫
一絲不掛地純潔
呵,睡美人
靜臥身旁的古老山河
你有甘肅蒼涼的嗓子
也有重慶火熱的民歌
車過響洪甸水庫
輪胎帶我離開城市
投入蔥蘢的萬山之中
鋼鐵融化,夢變得真實
時光展開神秘的輪廓
山巒疊翠連綿
用蜿蜒的蔚藍將我擁抱
在你起伏的胸膛上
毛絨絨的毛竹一路隨行
山崖骨骼嶙峋
水面皮膚光潔
船行的快樂孩子
攜一條白線戲嬉靜謐
我靈魂的波紋
泛起絲絲悸動
此刻在陽光下
變成了跳蕩音符的琴弦
造化,你領先于工業(yè)
甚至科學
他們把我變成機器
你把我變成山路上的魚類
垃圾堆在城市
你將我從霧霾中拯救
你傾倒藍色的洗滌靈
于這億萬年的幽谷
到此方知心靈的喧囂
和化外的遼闊
我看見,古鎮(zhèn)長存于碧波之中
和天地間的草木廝守再一起
桂花魚行
它的花開在骨子里呢
用生命解釋大別山的水
可以飲,可以瞧
也可以想象它的堅貞
不斷游動的歷史身姿
一個自由的定義
吃掉,是一個大錯誤
愛惜,將持續(xù)我的后半生
山上來過紅軍
他們的山歌那樣年輕
藏人樣的石委員
你讓我想起當年的毛主席
佛子嶺水庫
在鋼筋水泥的北京
想念你的鋼筋水泥
彎曲的壩身
令人暈眩的高度
水溫柔地躺在你的懷里
像亢奮的1958平靜下來
懷中的漁船理解你嗎
游人是否記得革命的人
歷史并非水面那么單一
沉淀的洪水有時會變成強大動力
人們面皮白皙,墨鏡T恤
喜愛蔡琴,不再跳忠字舞
可岸邊那棵大櫻桃樹
喝的仿佛是當年的河水
我和一位主編討論過去
時光把它的叮囑留到現(xiàn)在
我和你只能算擦肩而過
但有一種惺惺相惜
這一天,平庸寧靜(組詩)
馬敘
我要給你講一講莊稼
請你坐下
或者,站著也行
但是,要安靜
要安靜地聽我講
我要對你講一講莊稼
講剛剪下的蕃薯苗
講還很瘦小的玉米株
講還埋在泥土下
剛開始發(fā)芽的馬鈴薯
呀,我講不出更多的了
我會叫鄰居來繼續(xù)給你講
就讓她來給你講剪紙吧
怎樣用紙剪出各種莊稼
其實,其實她對莊稼懂得也不多
唉,你還是抬頭看云吧
你看那朵云在
那么高那么遠的地方
它下面肯定不是城市
它下面肯定會是一片莊稼
動車組就將拋下一個人
滾動的是不想滾動的那些東西
——憂傷的,絕望的
以及似是而非的生活
甚至是疾病,失敗的日子
針尖一樣的傷心小事
——這一切,正所向披靡地
止不住地向前滾動endprint
除了整個世界在疾馳
靜止的是車廂與個人
而鄰座比我還恍惚
——用手機追逐無邊的事物
瞄一眼沿途的村莊
此時,桃花確實開了
——動車組一往無前
唉,一眨眼
一眨眼間,前方呼嘯而抵
拋下一個毫無準備的人
與更多的被埋葬的事物一道……
心安之書
五月微涼,此時,翻閱一部書
它的封皮灰藍,描寫甌海、柑桔
我沿著若干年前的虛構之旅到來
在這停留,坐下,攔腰翻開
……會在這時讀到甌海部分
因為我知道,柑桔很像一個理想主義者
我知道,書中除柑桔之外
還有另寫下了各種故事
一些傳奇龐大,一些文字細膩
當寫書人寫到甌海
……他低頭,平靜,緩慢,沉下心來
用一整個年頭來查閱,回想
……而我那時曾在另一國度旅行
吃著咖喱雞飯,增加遙望的感受
這之后,我僅僅喜歡吃蘿卜白菜豆腐
直至讀到這一部書
關于甌海,關于甌柑
……我要重新虛構一次人生之旅
去掉意義,唯剩下黯淡的愛與無言的歡喜
……這一切,令人心安。
誰又能夠懂得白鷺與河流
……去瑞安。
一條河
帶著我,帶著一船人。
閉眼回想,瞿溪,澤雅。
流水被盜用,流水賬流水席。
最應該用上的一個詞是
……桃花流水鱖魚。
龐大的天空看得人頭暈。
暈在塘河上,可以與流水相對應。
……去瑞安。
而我還在甌海的河流上。
身體推開比天空還大。
如果此時,有人再次頭暈
這是人生之幸,這時會有白鷺飛過。
唉,話又說回來
……誰又能夠懂得白鷺呢
……誰又能夠懂得河流呢
可能的詞語與野獸
野獸是一頭狼或虎。
專在雨天出沒,帶著濕漉漉的面貌。
……在河流旁,動詞益發(fā)有了份量
而你在燒著廢紙。
有著燒不完的詞匯。
……唯有我,披上水一樣的大衣
坐讀暮春
緩慢的轉動的面孔
就要說出積攢了幾十年的想法。
雨天
一頭野獸抬頭,無聲行走。
……我咽回了一句話
用它喂養(yǎng)內(nèi)心的另一頭野獸
暮春之夢
在暮春。這個夢我不說。
一如我看到江河不說雷霆
看到翠竹不說清風
見到你不說昨日的我
一如我置身深淵不知暴雨狂瀉
而四月整個月份都在表達暮春的殘忍
花瓣正緊緊合攏拒絕淺薄的歌頌
大地抱著青草、灌木,抱亂這世界
那么,即使我說出
語言也太陳腐,太像炭筆素描課
從人道主義到情道主義
哦,那書,哦,那封面,哦,那封底
我唯一不說的是那文字與文字里的暮春
起霧了,這是季節(jié)的關系嗎?
如果有人坐在云層上說起這夢
如果他如此真誠又糊涂
如果他裝著夢中什么都不發(fā)生
起霧了,他是真的坐在了大霧深處
被彌漫的云霧抱緊,昏頭,不知
暮春了,這個夢
我不說。
長河以西(組詩)
楊梓
沙海蜃景
一泓湖泊閃著藍瑪瑙的光
一座懸浮的小木屋炊煙裊繞
一圈柳樹眨著月牙兒的眼
一群白羊把咩叫掛在風上
一位騎著棗紅馬的女孩
唱著火辣辣的情歌
走在騰格里大漠
幾塊白骨使太陽猛然一沉
風在流淌的金沙上踉蹌而行
追尋的驛站在一端隱隱后退
一朵烏云從遠處趕來
給我眼前的雪山罩上黑布
墩臺
從武威到山丹的高速公路
在一個名叫邊外的地方切開長城
人們把車停在巨大的墩臺下
飯館、商店和汽修鋪沿路排開
電線橫跨城墻,水泥柵欄隔開草灘
三角形的小彩旗格外醒目
我換了幾個角度
也沒有拍到一張原始的長城墩臺
長城斷斷續(xù)續(xù)地走到嘉峪關
高速公路卻一直向西
抵達伊犁河畔
還會抵達更遠的遠方
登上山頂
我在山丹一直醉著
重游故國的感覺始終縈繞
被一群蝴蝶簇擁著
登上焉支山
登上曾給婦女增光添彩的胭脂山
登上與賀蘭山積雪山并稱的西夏神山
走進還在修繕的鐘山寺
仰望長于巖石中的焉支松
匈奴西去的歌還在林中響徹
黨項在神山上祭天的場面仍在閃現(xiàn)
焉支山依舊蔥郁
我只是來了又去
天現(xiàn)鹿羊
雨過天晴的巨崖上endprint
突然現(xiàn)出鹿羊的影子
我們知道是明萬歷年間
都司甘胤所見,并命筆而刻勒
至今依然
同樣是五月,同樣是雨過天晴
可我只見四個道勁的大字
沒有看見鹿羊的影子
實際上我即使想看也不要看見
即使看見也不能說出
一匹馬
見到久違的草原
我就是一匹馬,在山丹馬場
我沒有找到英雄,只能吃草
吃匈奴、突厥、黨項留下的草
可草沒有了當年的味道
這些冰草、苜蓿、老芒麥
好像受了什么熏陶
沒有雨雪的芬芳
沒有泥土的氣息
沒有鋒利的草尖
吃草時,我根本不用閉眼
弱水
祁連山最小的公主一臉雪白
坐在河西走廊的花轎上
一陣腳步加深了荒漠的寧靜
身后尾隨的羊群越來越少
嬌弱的身子陷入巴丹吉林
七個侍女洗著沙里的月
穿戴簇新的黑水城
騎著軟玉鑲嵌的寶馬遙望南方
四野的風聲遮蔽天地
胡楊樹把公主舉到頭頂
每逢嫁日便血一樣鮮紅
為世界袒露著公主內(nèi)心的傷口
額濟納
我把雪花留在水中
凜冽的西北風卷走了晚霞
我在火焰里看見一朵蓮花
月亮的羽毛紛紛揚揚
我在枯死的胡楊樹下嘆息不絕
想在長發(fā)中找到那只如泣如訴的大鳥
鳥鳴里有將軍灑了一路的血
和黑城一夜之間的蕭條
滾滾紅塵使擦肩而過的長風旋成深淵
任憑烏鴉血紅的目光砸向城郭
我站在不長草木的泥灘
頭頂上是各種各樣的鳥鳴
胡楊林
在旱透的大地上
由綠變黃,由黃變紅的胡楊
每一個節(jié)疤都在滲出鮮血
每一片落葉都是胡楊的淚
綽約多姿,倔強不屈的胡楊
不死是因為需求太少
不倒是因為扎根很深
不朽是因為奉獻了全部
我在額濟納面對一棵胡楊樹時
卻想到了黑水城當年的繁華
祈禱弱水不再斷流
而要浮起胡楊樹成千上萬的葉子
一把藏刀
十年前,我和單位的同事
乘坐大巴前往西寧
樓房和街道似乎一樣
一溜店鋪倒是花團錦簇
我買了一些瑪瑙、水晶和銀飾
還有一把藏刀
在銀川,我?guī)状伟峒?/p>
淘汰過衣服、家具和書刊
但都留下了藏刀
掛在新家一個合適的位置
并且一直掛在那里
只是常被忘記
化整為零:破綻或者參差(組詩)
李皓
野生杜鵑
歇馬山的春天,用
第一滴血
喊叫,抑或呻吟
城郭里的人,不知道
驛外的花事,斷橋的相逢
他需要聽到一些招呼
才能把體內(nèi)體外
犯困的水,喚醒
當我們意識到自己
總是錯過了一些什么的時候
銀石灘已經(jīng)血流成河
那些被點燃的石頭
舉著高過野草的火把,迎風
高歌年年不變的頌詞
杜鵑年年在開,能否
開成往事的樣子
開成我們需要的樣子
開成它從來沒有開過的樣子
面對一株無拘無束的野生杜鵑
我們常常素手無策
與一朵花交談,必須
用花的語言
那些陳詞濫調(diào),不足以
打動一個浴火重生的肉身
淺薄,是一代人的修辭
一樹杜鵑,讓歇馬山亢奮起來
幾聲鳥鳴,讓銀石灘心生柔軟
被點燃的,不是春風
和春雨,是漫山遍野
無所不在的慈悲
筆架山莊十四行
這詭譎的一筆,伸向
中秋的世外
我們每個人,都比
一滴墨
還黑
我們說著一些不著邊際的話
喝著一些不明就里的酒
這個山溝里的黑客
用附庸的風雅,粗暴地
入侵了一次粗魯?shù)娘L花雪月
寫不下的,其實什么也寫下了
那虛無主義的背影
讓一個輾轉反側的夜晚
成了一副空架子
在仲秋的月光下寫詩
該團圓的不團圓,是可恥的
不該團圓的團圓了,也是可恥的
一個號稱詩人的人,在仲秋的月光下
不寫一首詩,也是可恥的
日子的慌亂,在一杯又一杯的薄酒中
習慣性失憶。當整個秋天走到半程
我的中年充滿各種詭異的機會
譬如意外相遇一個不該團圓的人
只是,在寒冷的冬天來臨之前
我還有許多諾言尚未兌現(xiàn)
告別或者失之交臂,于我而言
或許是可恥的,但我更崇尚春捂秋凍endprint
仲秋田野里的玉米葉子永遠是
一半枯黃,一半嫩綠
今夜的月光再明亮,也照不見
黃葉子綠葉子各有各的心事
有時候即使它們各懷鬼胎
但它們總是在一穗飽滿的玉米棒子上
相遇。就像今夜各種各樣的眼神
都集中在同一個月亮上,看不出一絲狡黠
把我的臉給你吧,月亮
你照得到的地方,我隨波逐流
你照不到的地方,我正好不愿意看見
從明天起,我跟你一起陰晴圓缺
一滴水里的湖州
以百湖為名,與水相生
你我命里的緣分
不僅僅是
一滴水
相對于海,你比海更知水性
看慣大海咆哮的人
更喜歡你的柔靜,沉穩(wěn)
緩緩流動的潛質(zhì)
你千年的水域通達八方
駱駝橋至此
泛舟碧浪是必要的
苕溪放歌也是必要的
如果在長安
聽見南太湖岸邊一個和婉的回音
那一定是不倫的愛情
在心里彼此認領
在吳興,一粒黃沙是幸運的
一根水草更是幸運的
因了一滴水,它們的命脈更長
它們無一不是我的知己與故交
在黑陶之鄉(xiāng)吐故納新
自古以來,水火不容
但是在陶山
在黑陶之鄉(xiāng)
卻因土合,水火相濟
這水
是從天而降的黃河之水
這火
是太陽神恩賜的那把神種
黃天厚土,浩蕩且親昵
它們坐禪人間
辟谷,修煉
沿衛(wèi)河行走
到處都是良善的風
陶山的云坐擁一片霞蔚
左手挽著彩陶
右手攜著青銅
山,土,水,火
一脈傳承,渾然天成
在陶山,人人視土為金
視金錢,如糞土
而我更愿意
通過一場水與火的洗禮
吐故納新
須臾記(組詩)
王漢英
一滴雨
一滴雨落下來
很快消失了
一滴雨有勇氣
再落一次
它那么透明,真實,栩栩如生
總是能夠抵達任何地方
無限里,有無限的事物
無限里,有我們無法抵達的一滴雨
沿著月光走過去
不過是心里的冰棱被打碎
不過是浩蕩的人世,在黑暗中彌散
不過是一個詞
一場夢。
不過是泥濘的舊雨,寂寞的繁星
不過是沿著月光走過去又折回來,不過是,
在一張白紙上寫上
“我曾經(jīng)那樣努力的接近過幸福,幾乎是真實的”
聽管平湖的《流水》
你想象前生是一只羊的笨拙和柔軟,
你相信流水里有經(jīng)筒之聲和遼闊的風雪
芒鞋滾滾的人世,你知道,一粒沙里有你的肉身
般若之間,一陣風又一陣風吹遠紅塵……
在故鄉(xiāng)
此處風是靜的,草是軟的
我的思念是最好的
此處沒有我想象的孤獨
在人間,它們是我的故鄉(xiāng)
它把愛和微茫的幸福一起纏著
長成我靈魂深處的一首詩
在漢字里,始終聯(lián)系著我
再次寫到梨花
再次寫到梨花,其實是再次寫到
理想中的事物,反復地寫著
半生之至,才開始懂得專注和唯一的可貴
才開始感受一顆淚珠的溫度和重量
那些枉費過的青春,執(zhí)著,孤單和風雪
都是為了這個要到來的春天,再一次
去熱愛,這個珍貴的人間
我仍然愿意去相信,我會得到一罐糖。
因為生活本身就包含甜蜜
——像梨花一樣,本身就包含芬芳
湖邊的蔚藍
細長的樹枝搖晃著湖水
空出的一小片天空,在水里蔚藍著
不必擔憂,風從什么地方吹過來
它躲在一滴水里為樂,想著一些遙遠的事情
他鄉(xiāng)
停留在這片面目全非的土地上
只有野草依舊
腳下的每一條道路都在通往陌生
行道樹整齊的沉默著
提醒我
仿佛從未來過
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詞給這座城市命名
猶如擦身而過的人
偶然相遇
是為了永遠離別
母親節(jié)
電腦桌面上的一幀動畫
像開在田野里的兩朵花,田野太大了
花太小,我的手一下子就可以觸摸到
一棵白了頭發(fā)的蘆葦,一朵蓬勃的向日葵
一老一少,一左一右
它們是長在我身上的兩塊軟肋
動一發(fā),而痛全身
有時候甜蜜,有時候憂傷
端詳著花朵,在世界與我之間
喃喃耳語——
我的眼圈就紅了
車過潮白河
車過潮白河,四野寂寂
我在疾馳的車內(nèi)endprint
沒有抬眼打量,這座我少年時期
憧憬過的小城
物是人非,不過是最淺層次地改變
我內(nèi)心的平靜,沒有被前來的
百感交集所打破
車過潮白河,故人何在?
我在故人的城市里
風馳電掣,來不及識別和懷念
那一年
那一年,向魚問水
那一年,向一匹馬打聽道路……
那一年,向青草問綠,向天涯問你
那一年的歲月是汪洋,我們不過是置身其中一顆
最小最小的漣漪
浮在海的邊緣,懸掛著前半生的疑問
或許,一定要過去很多年后
我們才能夠從容得像一株植物或者一滴水
捂住那隱去的搖曳或波紋
只談花香,不說悲喜
寄給自己的信
你在人間的煙火里給我寫信
你執(zhí)著于一點一滴的細微處
你的虔誠,只有我知道
你把白紙和黑字折過來又疊過去
你在溫涼的字里行間,閃爍其詞
你說,老城區(qū)那條往南的路,掉完葉子的樹又開始綠了
你但愿它們綠得久一點,綠得心都疼了才好
生活就是這樣,有時給你一點悲傷
有時給你一點飛翔的愿望
寫完這一句,綠葉返回了枝頭,你返回了夜晚,
給我的信,寫到最后,都是白紙一張
遍地鄉(xiāng)愁(組詩)
徐澤
故鄉(xiāng)的春水又漲起來了
故鄉(xiāng)的春水又漲起來了
我用淘米的竹籃也能網(wǎng)到幾條小魚
那些米粒大的小魚在墨水瓶子里游著
多么歡快原來快樂是沒有大小的
來年魚長大了一定住在我家的水缸里
從屋檐瓦溝流下的水就是世上最迷人的音樂
我還抓了許多螢火蟲照亮它水里的生活
我故鄉(xiāng)的屋門前就有一條寬闊的大河
有高大的老楊樹和低矮的稻草堆
每當故鄉(xiāng)的春水漲起來了
我就想回故鄉(xiāng)在老屋里睡一夜
把身子舒展地放平在蠶豆花開的時候
一些夢雖是苦澀的但總能溫暖一顆貧窮的心
春水又漲起來了那些撐著油布傘的女子
那些和往事一起游動的小魚
那些故鄉(xiāng)米粒一樣大小的星星又在哪里閃光呢?
時光書
這該是最后的挽歌了
不管我們站在正面還是反面
也不管我們望著流水或在站臺上等待
我曾是一顆螺絲釘咬緊生命的牙關
在冒煙的工廠里無聊吞噬我的靈魂
我爬上了高大的煙囪我不知怎樣再爬下來
有時一松手就摔得頭破血流
更多的時候為了混得像個人樣兒
每天堅持寫詩直到牙齒掉落
一棵樹中的流星卡在牙床里
我曾在牙床中渴望一粒米
渴望那種在舊社會被剝削和壓迫的米
那種用墨汁寫在土丘和河流上的米
不管在明亮的城市和黑暗的鄉(xiāng)下
它都有著潔身自愛的光芒
無管是在昨天還是今天
它告訴我們應該怎樣生活
誰都沒有權利厭倦離開這個世界
誰都可以索回春天的夢想和天堂里的黃金
頭一天天變大沒有思想的頭顱里
全是金錢的欲望和被風吹干的草紙
運草車
運草車
運著干草
和著牧笛聲
回到了我的故鄉(xiāng)
白云還在天上
河流還在流淌
我躺在干草堆上
無法說出我的憂傷
村莊也會老去
我記住了我的姑娘
我的親娘還有那
黃昏里消失的村莊
運草車運著干草
我和星光下的牛車
走完平靜的一生
鮮花和田原多么安詳
常明燈
一些水草和魚的骨架
飄過遠山和河岸
內(nèi)心的拯救
來自哪一次失落的驚恐
驚魂不定的天空
烏云籠罩暴風雨
在黑暗之前走上大路
請不要關上心靈之門
陽光和花開的聲音
誰也擋不住
一盞常明燈
漫過中年的河流
那光亮的影子
已走進麥草覆蓋的村莊
老車站
老車站老得不能再老
連窗外的夕陽
也老得掉牙
暮色四合的樹林里
霧氣正在上升
慢慢進入我們的體內(nèi)
車站里坐著的老人
分不清男女
等待著上一趟火車
那激情燃燒的年代像霞光
浸潤少女和春天的臉
時光開始暗下去
像一條魚在黑暗中呼吸
天空的星星在夢之邊緣遺落
平靜的生活如一盞燈進入內(nèi)心
塵囂之后
塵囂之后
一些流動的云
在水里安靜下來
馬還奔馳在草原
烏鴉還在山中喝水
你我還在塵世中活著
沉睡是一種蘇醒
一匹馬打亂了棋局endprint
一場人生的格斗剛剛開始
醒來還是睡去
在這春雨將至的夜晚
愛的魔爪讓心靈難以安眠
夕輝點燃紅燭
山中的泉水
聽到遠方的歌聲
阮淮鳳的詩
阮淮鳳
中年祭
忽然的大雪
總是,以迅猛的姿勢撞入
撞在匆忙的人群,嘈雜喧囂車鳴間,撞碎自己
在人們的眉目傳情中
附和唇間的小呼吸飄動
我不能深呼吸
我品嘗到冰涼
我在樸素的花園中,正和小菊花交談
可否去簡單的小溫室,暫住
措手不及冬天的冷,歉意的
是刖離、無奈、躊躇……
一層雪一層銀杏葉片下
被柔軟突然襲擊的,僅僅那些菊香么
一只歸西的蟲,就此
停駐時刻的分秒
望向它,用我心底油然升起的愛憐
用神燈的下午
這里并沒有指示的第六只眼
神燈跑著。這里漸漸失去溫度
這里隱隱作痛。第八根與第七根肋骨間
撥去身體里的許多濕氣許多的痛
躺臥床的中間。怕思緒掉進大理石的地面,摔個粉碎
原樣在昨天里狂笑:太虛擬了,朋友
友誼的火車去了。錯失在懸崖極端的那個時間
第三條柏油馬路與第八條水泥路交匯點
直來直去,車來車往
有人卻說:道是刀形的
過后,太陽落在腳邊
又有人拉走了滿天的碎片
復雜與簡單。都來自思緒的最里層
像女人底褲,有,卻不可告人
感受
清晨,周公的夢還在解析
喜鵲已在院子喳喳叫了
那棵老的結不動果的石榴樹
一定是感動著
等我們,歡呼雀躍
雪花,拂拭了窗臺
拂拭了貼對聯(lián)的門檻兒
空氣中干燥的我
伸出手,她便碎步墜落手心
房檐,有一種狀態(tài)自居
由最初的寂靜到過程的嫵媚
等待一群鴿子飛來,掉下羽毛
我設想,皮毛的暖
我仍然看見
雨水一次次切開
秋的胸口
沖洗發(fā)霉的東西
那個似雨水的人
沉著冷靜
緊握一把鋒利的刀
和那些深帶感動的詞
水就這樣清澈著
從她臉上悄悄溢出來
她知道為拿去她所有的哀怨與憂傷
他不怕艱難
他深入冬的腹地
請求沉睡的雪花
給她發(fā)信
告訴她春的消息
陸瀟的詩
陸瀟
明天,明天
要說的話,種植心底
動聽的,難聽的
都會長出好看的綠葉子
足跡深深淺淺,留給通往神的花園
閃電,暴雨,冰雪,皆交給清風
四季連同自己,也交給清風
書籍們的演唱會,于喧囂或寂靜處
如期舉辦
最忠實的觀眾,邀請
月光,一杯綠茶,陽臺上的吊蘭
你在不在,都會朗誦一段
疊起一道道目光
去村前的池塘,種荷
花瓣上開出的露珠,露珠里收藏的空與藍
裝滿這塵世
咽喉有疾
仿佛桃花依舊,笑春風
埋伏于大雪里的一粒種子
必在春日的某個節(jié)氣,冒出芽來
忌諱,亦是徒勞
像緣分的葉子,說綠就綠了
你恐怕還在北湖邊溜達
蒲公英的乳名,突然就喊不出來了
白日里過醫(yī)院,過大藥房
懶得過問。你總是堅信
解鈴還須系鈴人
順其自然,彎路也有風景
春色又一次,被你晃動起來
小蜜蜂與油菜花的秘密
無須,告知他人
秋風轉身
預料的情景。不過是沿著一條道想象
你以為,一根青草對一棵大樹的依戀
可以長過歲月,深過大海
風雪雨箭皆不可摧毀的誓言
其實不過是一滴酒,迷醉后的嘆息
你可以彎下腰,將話語輕放
力所能及的高度
或者行至湖水另一邊,回首
風中自會有一面鏡子
映照出虛幻與陌生
你完全可以就此止步,傾聽
一朵向日葵混濁的訴說
她想告訴你,白云在飛翔的路上
丟棄了憂傷
或許你會說每年都有秋天
可明年回來的秋風
再也不可能
是今年轉身的這一朵了
王安斌的詩
王安斌
母愛
在家門口的塘里長大了
母親將你放到縣城旁的湖中
打了三個滾
翻了三次身
你又跳進長江
翅膀長硬了,拍打的水珠
在堤上開花
肩上背著慈祥的目光
游進大海
家門口的塘睜大眼睛endprint
屋頂上的炊煙
是母親拋向大海的釣線
就像我和你,同心
我為自己設計了一場游戲
抬腳,并不意味著遠行
遠行,并不是要回到出生地
我為自己設計了一場游戲
山上看見的比山下看到的
又瘦又矮。我是水平儀
山在腳下,它又在眼前
心在尋找平衡點
途中加油,山頂剎車
歇腳時把腳抬的比山還高
鞋知道犯了錯誤,睜著兩只
淚汪汪的眼睛。我罰它們站到一邊
襪子受到牽連,我要查查
腳是不是主謀
還有沒有其它問題
望著張嘴大哭的鞋,襪子不敢作聲
我讓太陽哄哄它們
不哭了,我就再陪你們玩一次游戲
風像時間一樣活著
不記得是誰說過
那折彎的樹枝是風的影子
天天都要路過樹下
樹枝總是撫摸我
就像父親摸著我的頭
我也多次拉著他的手
問風在哪里
你為什么不抓住它
它弄傷了你的胳膊
突然,我從我的身上
也看見了風的影子
這一刻,我才醒悟
從今天早晨起,你要陪著我
踢踢腿彎彎腰伸伸胳膊
一些想不到的事
許多事情不是我們能想到的
一些想不到的事,在眼前層出不窮
只有霧
會跑來封鎖真相
眼見為實,假鈔迷惑眼神
站在遠處的墻,影子是太陽還是月亮
我不明白,日子里的事
怎么會牽著日子趕場
在一塊流動的手表里
我用秒針裁剪思想
在擠滿腳印的山路旁,懷孕的墳墓
在尋找對象
流冰的詩
流冰
用一朵花開的時間親近湄水
溯源而上
在穿越霍山的午后
我找到你初嫁的村莊
睡美人默守水邊
而我難以做到
同樣是你的兒女
我選擇你一樣的方式生活
不舍晝夜地行走
不舍晝夜地流動
我很珍惜這樣聽得見呼吸的距離
匍匐在你水草豐美的溪邊
用一朵杜鵑花開的時間親近湄水
多少年了南北遷徙
你使我孤寂的靈魂倍感慰藉
天色向晚,蛙聲中
依稀飄來搖籃曲的輕唱
親情和愛情如此臨近
置我于萬事俱空之境
在河的源頭
我很想寫一封家書
卻沒有鋒利如篙的文筆
直指母親的內(nèi)心
望江塔上有人哭了
江水在哪?漁火在哪?
唯黃沙漫卷滿目荒蕪
宋人的日子層層剝蝕
歲月中的一帶碧水
蛛網(wǎng)塵封
幻想一條寬闊的河流
嘻戲的聲音,沉入清澈的水底
手持魚桿的少年
凝望擱淺的廢船沉思
他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孤零零地
佇立于一片灘涂
彌漫的風煙緩緩襲來
一個人或一群人的地老天荒
是否有明月
已被忽略
世外桃源的夢想
在水邊如愿顯現(xiàn)
今夜,迎駕的酒
令我們脫去城市的外衣
久沒有這樣的釋然了
弄簫之人
必然是落魄的書生
好在瓶子里有酒
那就做一回李白吧
狂野放歌
用“廢鐵和母親目光”的指向
詛咒工業(yè)文明對家園的摧殘
落難的書生
不幸的河流
今夜,就讓我懷抱疼痛
靜等天下大白
照亮——
黑夜的水路
焦窈瑤的詩
焦窈瑤
對于生活
對于生活,太熟悉了,其中
必埋伏一種危險,像獵人
遲鈍的眼力,舉不動海鷗
的手。關于生活的熟悉我知之甚少,
器皿的溫度標記過流連
(經(jīng)驗那么稀少)
句法連綴的是日子
散漫的結構。于是需要一個
幾何式的塑造嗎?即便
生活的質(zhì)感缺失星辰的材質(zhì)而
你的運筆又過于粗糙
可終究你要——澄清他們:
果香的吸收,如何通過
蜜的電波,掌印如何烙入
絲縷羈絆,命運如何威懾取決于你
如何撤身,及時地,從他們
對你的詰問之中。
這些年
這些年,我遠離的忠心
像一只吊籃,搖擺在
偷窺惡意的窗戶
計量粉碎你
換裝的被凝視:一枚
失憶的香果
抵達你的電波正在刻錄
一個房間,立體尖銳的
氣味。守舊的自白輸給
口齒先行的微妙
一架戲劇在此地膨脹,雙翼
展開如載馱生活的
重量。稱量你我之間的
守則如此必要,否則
我將無法贖回
浪費步數(shù)的戳印
十一月的孤獨
孤獨,一份潔凈的酒具寄往
十一月,瀟灑的玻璃
轉動棱角,星座漂移
心境游出兩條金魚,吐露
狡猾的詞藻
醉熱濾掉之后,往事只剩下
被漂白的內(nèi)臟,懸浮在
“發(fā)生”的表面
每一粒時間的碎碴都
晶瑩透亮反射空杯內(nèi)外
世界的圍困
為何不剿滅雙手
你拾起的即成你的拋棄:
另一只勾兌陳詞的魔手探進
孤獨的口腔撩撥
新鮮的味蕾
傾杯時已有漲潮
升落是溫度的秘密
過去的硝煙并未抗拒
烈酒的吞噬
遲到的孤獨已學會
暢飲的動作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