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子的詩

森子

清古寺村

我們不認識一個人，仍感覺自己擁有整個世界

我們一無所有，仍要寫首詩安慰自己。

我們沒打過飛機，飛機仍然會向我們俯沖

我們什么都不懂，仍然覺得這可能是一首好詩。

我們不是雷洋，也不是清古寺

在毫無關聯(lián)的人世間，我們生，我們死

楊樹僵尸橫陳溝渠，速生速死擇出了因果的枝蔓

木材加工廠應該有一只向后跑的輪子

我們迷信過進步，哪知道退步也不容易

我們迷信過成就，不清楚失意才是鋼筋折疊的詩句

然而，她已經不叫清古寺

然而，她還叫著清古寺村

我們來不及招魂，來不及對招魂人說——風聲有些緊了

我們仍要回家寫一首薄情詩。

2017.5.11

鷂子翻身

山頂比我早，石頭起床更早

但并不是所有的石頭都能吃上可口的早餐

這要看野花和野草幾點鐘去上班

松果晚于石頭落地，我晚于一個決定

坐在這塊石頭上還是那塊石頭上

取決于你的心事是否平整

鵲鷂從五六棵松樹后發(fā)出短電波似的高頻

好似在發(fā)出警告，別靠近

壞人，你這個壞人……我毫發(fā)無損

它馱著小山飛向遂平，我感覺還是你感覺

我滑落到駐馬店的一條溝里

真希望開花的油桐樹拉我一把

我的眼神搜尋著鵲鷂，它又飛回樹巔

小山仿佛從來都未動過

除了心跳和松鼠探頭般的安靜

說來慚愧，我從未屬于過一座小山和一只鷂子

也從未真正歸屬于一座城市和一種生活

鷂子翻身——我從未有過這樣單純和一見如故的敵人。

2017.4.21

周口關帝廟里的雀替

“鳥兒飛翔，是因為它有重量。”

我沒能找到這句話的出處，卻找到了你

在橫梁與豎材的相交處

向下的剪力沒剪斷你的羽毛

傾斜度也沒亂了你的方寸

你在周口過得還好吧？

西邊的那只伙伴己飛回山西，你知道

你只能托著大殿跟空氣賽跑

翅膀不能偷懶

你飛過沙潁河，與鐵牛打過招呼

飛到鹿邑看老子回來沒有

你哪兒都去不了，就等著我來看你

我捎來各地的鳥語、花生、堅果

還是不能替換你的角色

但我要跟你說已經替換的

現(xiàn)在的商人不信關公了，現(xiàn)代的關公

也不臉紅了，現(xiàn)代的生意不在生意場

生意場是給菜鳥看的

其實，你也是房檐下的菜鳥

父母只是你的一雙筷子，主要看你的運氣

好不好。你可能不愿意聽

那就說一些好聽的，廟后的桃花開了

大葉楊吐出粉綠

沙潁河又要通航了，挖沙人去了外地

平了的墳頭又長起蒿草

清明節(jié)痛哭的人比雨點少

我的青春去見了張益德，他沖我瞪眼睛

你還在飛，不停歇。

2017.4.10

一個人在樓頂鏟雪

一個人在樓頂鏟雪

你不能說一一他在鏟除我

你有痛快的凍感

手腳發(fā)熱，臉紅了

出現(xiàn)蘋果削皮后的幻覺

一個人在樓頂用力鏟雪

你有躍下樓層的沖動

你不能說這是一時的狂躁

眼前一黑

這個世界可不是白給的

你為什么不能說鏟除的是我

就是我了，還等什么

你有根嗎？

不確定啊！

植物的根也不好借用

其他樓頂的雪一聲不吭

你不能說只有你看見了這個勤快的人

鏟雪的人是我

許多人和你一樣有被鏟除的快感

可是根不允許他們說。

2017.2.4

如何測算雪人離你家有多遠的距離

腦筋向左轉，反時針

你沒離過婚，腳趾頭還是清醒的

方法是打個電話給老婆

說我是你

看電話那頭怎么說

您的話費余額僅剩六元零三角

您是三星客戶

可以透支五十元整

到時候，你要把良心充值，補上移動的窟窿

這樣，你就可以繼續(xù)和六個雪人玩三角游戲

五十個老婆催促

家里沒暖氣了，快下井去

井下有太陽，這是誰說的，決不是礦工

瓦斯舅舅重新計算了雪人與你到底距離有多遠——

兩千米乘以三十噸空氣，外加澡堂管理員臃腫的

投影

一個發(fā)光的啤酒瓶啟瓶器

搓下的黑夜與白雪公主的消費剛好等值。

2017.2.25

山鷹之歌

麥田和山丘發(fā)出雙倍的邀請

沒人要的自由追逐冷風

你撿起一片枯葉

如同端詳一張沒有洗過的臉

天空也不干凈

天空為什么要干凈？

有潔癖，病得不輕

羽毛比肉體鮮亮

可我們還是沉湎于肉欲

精神就像在麥田巨大的臺球桌上endprint

對于你自己，最好是裸飛

可誰在乎你穿著衣裳

魯迅不在乎

莊周的衣帶還是要寬的

平衡那些不可平衡之物

你已經取得了麥地的平衡

或者說麥地獲取了你當下的知覺

翻轉麥地的桌布，你看到

一些洞，不相連的洞

一些國家和孔子留下的車轍

你把它們串連起來

這么冷的天應該吃一串冰糖葫蘆

沒出息恰似遇到一串電阻

你也想到了，共同的饑餓在我們唇邊如此嘹亮。

2017.1.5

仰韶村

這里曾經是新疆，語義學外的一個角落

幾孔洞穴，黏土和礦物質顏料

捏在一起的匠人

安特生不是頭一個來到這里。

那時，他在塔里木河上坐船，為鐵礦而來

在周口店，他從一枚牙齒中

分辨出我們，我們之前的我們

也有可能是他們

現(xiàn)在，我讀到《匠人》這本書

早期的唯物者更信任漁網

似乎不曾遺落下什么

我還是睡醒在一張網中

從大腿拔出箭簇，用鮮血涂描器皿

生活是用來美化的，文明也是

哪里痛就先美化哪里

忘記自己，一群人，退化的意識

最終是斷片強迫記憶走向彎曲

然而，太陽在太陽里發(fā)現(xiàn)了通紅的烙鐵

田野在麥田中發(fā)明了洛陽鏟

這里是平原的不耐煩

高山的反高山反應

我想加入彩陶成型時的一聲哭喊

噓，小點聲，別讓初級階段的億萬富翁們聽見。

2016.9.10

過明山寺，走搬走嶺

剛落下的雨點打濕了明山寺

兩男孩和一個小姑娘在翻看手機

劉秀的鼾聲依然沉重，金山環(huán)還未泡在水里

東漢的根基悄然發(fā)芽，就像王朝右腿邊的薺菜花

你為什么留意這些，還是沒啥可留情的？

冰冷的雨水抄寫著光線，也抄寫過紅薯秧

無情還是應有的內容

劈頭，打臉，我們承受著我們的脾氣

既然雨不大，那么傘也不可能打開我們

下車，上車，好的車門也像制度最好不要鎖死

你不能因為自身安全而拒絕空氣的訪問

經受雨水的多次訓練，它也感到這樣的行為很無趣

未經審查的雪花便撲面飛臨

每朵雪花都是精心之作，也是一枚枚普通的螺絲釘

在我們離開的肌膚上，柿子樹和泡桐樹上

也在鐵絲網禁止入內的坡地

每一條路都是哭的方向

每一條路也都是止哭的方向

這時的太陽就是個內制的發(fā)動機在車頭顫抖

“我看見發(fā)光的小路蜿蜒入水庫?！?/p>

“從山道上下來一位反抗的男爵，是劉累嗎？”

2016.2.25

不知名小水庫中的楊樹

他們不知道為什么就站到了水里

他們不知道涉世不深的代價

不同于酒后找司機來開車

他們不知道其他人為什么沒站入水中

也許那些人出身好，顯貴，一直就生活在高處

他們的母親也都是母親不該有區(qū)別，

他們一樣都是光屁股長大的

那些人學到的知識并不比他們更多

甚至還少，少了什么，溫順、服從的氣質

他們不知道為什么站在水中就像桅桿了

問題是他們像了桅桿的危險

而不能航行的危險還都在預算外

他們從未升起過什么旗幟，

只是臣服于這種不能播種的窘境

他們不知道其他人怎么看他們

跟他們看別人有何不同？

他們的心歸于火也行于水，對他們來說

大洪水的記憶早都遺忘在山丘之上

他們不知道為什么信仰放了鴿子就不再回頭

籠統(tǒng)地活著，活下去

活在水的困局中還高喊口渴

甚至，他們沒有資格做沉船木

雖然鯽魚會撕咬他們的皮毛

愛的表示亦如此

他們不并能拔出深陷的泥漿提煉防曬霜

并用淤泥堆砌一座小島給鷺鳥和鷓鴣

他們?yōu)槭裁纯诳?？因為他們不知?/p>

嘴巴是誰的，到底歸哪口井所有

語言是哪家的動物園里的狗

帶柵欄和鐵鏈子了嗎？

他們不十分清楚，但多少知道點

任何時候都是最后時刻

飛蛾撲火前，有人在挖耳洞，

那是因為里面有蚯蚓做向導。他們不知道

為什么站在水里，水就把他們視為眼中釘肉中刺

他們在旁觀者眼里從未如此壯麗

他們站在水中依舊感覺他們不會被淹死

而是被內心的激情燒焦

這有點像伽利略，離水星還隔著一個西紅柿

不知道瀕死的滋味

也不會知曉獲救是什么樣的感覺

你不比他們知道的更多

你眼中的洪水是一輛爆了胎的汽車還在飛奔……

2016.5.2

蒼鷺的錯覺

等待，一隊魚的專列沖出水塘

一次制動閥排氣，萬花筒里掉出一個衛(wèi)兵

驚呼，喇叭的口型endprint

偶像所有的鱗片都不及鐵犁下的波浪

母豬嶺下，花生鐵了心要嫁人，黃牛拉不住

掉頭便是相送

柿子樹轉動樹上的孩子

大人們在向陽坡地挖樹坑

一捆梨樹秧按燃燒的面積放大縮小

兩年后的白花照見穿衣鏡，三年后的果核有了外省

楊樹依然在鄉(xiāng)中教書

蒼鷺扎根的倒影也是灶臺上的景象

忙碌，比喜鵲的兒子還快，至于那衛(wèi)兵

守護和擁戴者的職能

重新分配給返鄉(xiāng)者、疾病和紅皮花生。

2016.1.3

在岑河鎮(zhèn)偶遇邊塞詩人岑參

輪臺很遠，萬余里

詩很近，就在原地打轉

也可以這樣說，輪臺不遠

只要你不是跑步去的

詩雖近，托關系也不見得入門

飛走的砂石見識過心碎

腰斬的白草低吟過胡歌

舞北旋的美人如今難見到了

但蓮花裙還見得著

穎陽的落日，我先為你保管

既然很少寫信，那就別盼著家書

三十無富貴，就一輩子守著筆硯和老婆

儒生的話誰信啊

不如抱著石頭過日子

踏雪，也夢見過熱海翻騰，火山噴射

送酒的人還未到，就不要上樹爬高

人生的戰(zhàn)場很多，但菊花還是閑時開得好

菊花開得沒脾氣，睡蓮也沒有真的睡著

在秋收農場，我看見你留下的一頁賬單。

你虧欠過什么，只有天知道。

2016.6.23

一個內陸人在文昌看海

不跟你比大小，猜謎語，劃拳

七歲時，我開過拖拉機

在柴油筒上昏厥。白云看我快不行了

我又爬起來，不告訴任何人

不跟你比隱私，礁石發(fā)送的密碼

我也編過暗號，可總是找不到接頭的人

我放養(yǎng)過的白鵝——綠眼睛

在天上看著我

也不跟你比排場，誰的拳頭大

我兜里只有五分錢

還是用牙膏皮換的，買了兩粒糖豆

從小鎮(zhèn)拐彎抹角地回家

高潮或新花樣，更不能跟你比

膨化的珊瑚，貝殼玩具，烏賊伙伴……

我連氣球都沒碰過

偶爾吹柳笛，在馬背上放一只蝸牛

我只想跟你說，鯊魚們都上岸了

魚和蝦蟹都掛在樹上

而我在樹上摘過櫻桃，游行的紅衛(wèi)兵

從弟弟身邊經過

我記得被打倒的人比我摘下的櫻桃還多

也不跟你比誰更不平靜，幾起幾落

像個能上能下的好干部

不跟你比，說好了，就不跟你比

我只想掀開你藍色的床罩

看你掉下了幾根白發(fā)。

2016.8.10

黑天鵝

又白過一天

偶然不可避免

她發(fā)出呼嚕聲，只有葦叢聽到那種割肉的真切

木橋上，新漆的桐油未干，刷子看不清

木紋里有幾只沉船

白天，不許造次的白天

沒有你想說出的那句狠話

咒語周轉不靈

進進出出的都是人——在垂釣人

白天，自戀狂的白天

永不換崗

也永不下班

不朽的錘子離午夜的杏仁有八丈遠

白天，白天，一個接一個

你有些受不了

要發(fā)瘋，大哭、大笑和大罵

她卻很樂觀

白天，白天，白天

這耀眼的光斑吸收不能堅守的據點

搬運一個瞎子和他眼睛里的地洞

在蠡湖中放一塊焦糖

在“我的天??！”西施永遠也不會掉下來，請你

放心之前。

2016.12.17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