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鵬九的果園（散文）

雅蘭

云南人民出版社的段興民老師在朋友圈里曬出了一本已故云南檔案館館員羅養(yǎng)儒先生的遺作《紀我所知集——云南掌故全本》，我一看到，就急忙問，哪里才能買到這書，因為我知道羅養(yǎng)儒先生的這本書，對了解云南的歷史、民俗有著極高的參考價值，段老師大方的說自己手上恰好有一本，我喜歡就送我吧。拿到書的那一刻，迫不及待地翻開，目光所及，看到目錄上有一篇目為《陳鵬九的果園》。記憶的閘門瞬間打開，這名字怎么那么熟悉啊，小時候，我從父輩的口中不止一次的聽到過這個名字。不知道羅養(yǎng)儒先生書里所記錄的陳鵬九和我從小聽聞的陳鵬九可是一人？迫不及待中，打開了這本書，于是，我在書里，讀到了以下文字：省桓四周，水繞山環(huán)，而群山萬壑，大都墓冢累累，若作諧語，是不種樹而種人。至于平地高原，自是樹藝五谷。城市之

間，即有空地，一般人又喜種花草，以增興趣，故再近城二三十里內(nèi)，果實林樹實稀少焉。市上所售果品，什九來自外縣，本地出品，恐無十分之一。

在清代之末，有黔人陳鵬九氏，自東瀛肄業(yè)歸來，大醉心于實業(yè)，就在黑龍?zhí)秱?cè)之山凹中，購得荒地若干，長達數(shù)里，寬逾里余，雇人開墾種植。積二十余年之經(jīng)營，成就果園一大片，若桃、李、杏，若梨、柿、橙、橘，若枇杷、蘋婆，若林檎、櫻桃，與夫棕櫚、楸桐、誠滿山盈谷。聞其種成之樹，實萬有余株，在十數(shù)年來，年中出產(chǎn)之果實，已在五六百挑矣。

陳又在山中養(yǎng)蜂蓄蜜，種薯制糖，以是操勞服務(wù)之人常有五六十名。知其作為者，無不稱之為蒔藝界中巨擎，而陳亦以大實業(yè)家自命。就事論事，陳實具資本，窮心思，盡勞力而擴充生產(chǎn)者，似無病于國、無害于民。詎意年來出產(chǎn)日盛，獲利較豐，于是象以有齒而焚身，禍可從天而降。斥為剝削者，似也，然籍人勞力，亦有相當報酬，終于剝削兩字不適合。謂為大地主，亦似也，然種植果木，非地弗托，而況是購荒山荒地開墾之。世界國家，亦只有教人增加生產(chǎn)，實無一是不許擴充實業(yè)者。而某年，陳則以生產(chǎn)太盛，獲罪而死，亦云奇矣。陳死不足惜，惟事以得人而見興，以失人而致敗。陳死去，后之者，又能否如陳之經(jīng)營整理乎？否則一年凋傷，兩年枯槁矣。度一二十年后，或者果園又將變成荊棘叢矣，是則真足以惜。

讀完，有一不明之處，不知道羅養(yǎng)儒先生文中所述的蘋婆可是蘋果？書中所述陳鵬九為貴州人，實則陳為四川人。更

為可悲的是，羅養(yǎng)儒老先生竟然一語成讖，這陳鵬九的果園，真如他所說的了。

現(xiàn)在，有必要簡單說一下我的生長環(huán)境。我出生在昆明城的北邊，在我出生的時候，我的出生地不是現(xiàn)在昆明城的北市區(qū)，而是實實在在的郊區(qū)，只有一路公交車通向北邊，這路公交車是 9路，而我就出生在這 9路公交車的終點站，一個叫茨壩的小鎮(zhèn)，現(xiàn)在茨壩已經(jīng)改為茨壩街道辦了。直到現(xiàn)在，9路公交車仍然穿梭于龍泉路，一年復(fù)一年，所不同的是，現(xiàn)在除了這 9路之外，還有多趟公交車駛過這所城市的最北邊。

在這座城市的最北邊，有座山，當?shù)厝朔Q之為大馬山，以之遙遙相望的是長蟲山。這長蟲山太過著名，當年汪湛海就因為這長蟲山才把昆明城設(shè)計成了龜城模樣。先放下這長蟲山不說，這大馬山活在長蟲山的陰影下，默默無聞地靜默著，直到有一天，一個叫陳鵬九的四川人將這片荒山買下，開始在山上種植，這座山才迎來了作為一座山該煥發(fā)的生機。

在我兒時的記憶中，大馬山是我們玩耍的樂園，山上到了春天，有幾棵一人都環(huán)抱不過來的日本櫻花怒放，幾乎燒紅了半個大馬山的山腳，一群女孩會站在櫻花樹下，慫恿男孩爬上樹去，折下幾枝盛開的櫻花，拿回來插在玻璃瓶里，裝扮自己的房間，兒時，并不知道為什么在這遙遠的云南山溝里會有來自日本的櫻花，那個時候，日本于我們而言，是一個異常遙遠的國度。與日本櫻花比鄰而居的是幾棵巨大的皂角樹，到了皂角成熟的時候，我還彎腰在樹下拾過皂角回來，交給媽媽，讓媽媽為我洗頭。

在離櫻花樹不遠的地方，有廢棄的磚石結(jié)構(gòu)的碉堡，那是男孩們最喜歡的地方，碉堡上還有槍支的射擊孔，于是，男孩子們便在這地方，翻上翻下的樂此不疲。碉堡附近還有類似花園的花圃，雜草叢生中，偶然還會發(fā)現(xiàn)蘭草，喜歡種花的，就會拿了鐮刀，將蘭草挖回去種在盆中，大人們說，那個地方，是陳鵬九的花園，那個碉堡是陳鵬九當年為防土匪來搶劫而修建的。

在離這些地方不遠的，有枇杷樹，枇杷黃的時候，也是孩子們狂歡的時候，樹下樹上，經(jīng)常都有孩子在亂，不遠處是一大片板栗園、李子園和梨園，板栗園中，也是我們愛去的地方，還不到八月十五的時候，板栗還穿著綠色毛茸茸的外套，迫不及待的孩子們便一支支的折斷，然后把栗子扔地上，一腳踩上去，使勁搓，直到還是白色的果核脫離出來，我們小時候的板栗，基本上是等不到成熟的，就這種吃了的。李子園在現(xiàn)在的林業(yè)科學院里面，有人看管，還有狗在樹下，不大敢去摘，怕被人攆，還怕被狗咬。這梨園可就不同了，當年的梨園是集體財產(chǎn)，屬于附近村民小組的，基本上沒人看管，春天，梨園白花飄飄，美不勝收，到了秋天，梨園盛產(chǎn)各種梨子，有甜美的寶珠梨，有拳頭大小的麻梨，有紅艷艷的火把梨，還有嬌小玲瓏的小雀梨，還有兩個拳頭大的酸梨，這酸梨口感不太好，基本上是被我們棄吃的，最好吃的一種是色澤金黃的外國梨，至于這梨的植物名，我實在是不知道，只知道大家都喊外國梨，梨皮呈黃色，個如小碗大小，一口咬下去，多汁甘甜，果肉細膩，太好吃了。這梨的甜美，伴隨著我的整個童年。除了梨之外，還有山楂等等。說了這么多，最后，該總結(jié)了，這些，都是陳鵬九果園里的東西。

聽父親說陳鵬九有點跛腳，身材不高，拄著拐杖，戴眼鏡，常年穿一皮衣，四川口音，他雇請附近的村民為自己耕種，會常到地頭監(jiān)工，看到村民老是閑聊不干活時，會常說一句話：瘦狗筋多，窮人話多，趕緊做活啦。對于雇傭的村民，倒也從來不拖欠工錢，所以，附近村民農(nóng)閑時，都喜歡到陳鵬九那里去打短工，村民對他評價倒也不壞。

據(jù)說，陳鵬九大多數(shù)住在大馬山腳，有巨大的花園，蓋了走馬轉(zhuǎn)角樓，經(jīng)常有藍眼睛黃頭發(fā)的外國人開著小包車到他的莊園里來，在附近的村里，他也有房產(chǎn)。陳鵬九的大兒子拜了當時的云南王龍云為干爹，當年這干爹一詞還沒有其他意思，陳鵬九和朱德是老鄉(xiāng)，私交甚好。他不但在北郊有地產(chǎn)，還在昆明城里有不動產(chǎn)，娶了兩房太太，大太太早就移居國外，姨太太就在北郊的花漁溝村居住。

這有錢，在那個特殊的年代，就是獲罪的根源，陳鵬九在成分劃分的時候，自然就成了地主，而且是大地主。非常年代，一個農(nóng)會主席就可以掌握生殺大權(quán)，可想而知，陳鵬九的命運了。感到不妙的陳鵬九逃到了四川老家，被人從四川抓了回來，以地主的名義槍斃了。據(jù)說，不知道是龍云還是朱德簽發(fā)的特赦令在陳鵬九被槍斃后三個小時才送達，這個當時有才華的農(nóng)藝專家就這樣死在歷史的煙塵中了。

再后來，陳鵬九的房產(chǎn)被充公瓜分，果園無人管理，荒蕪之后，雜草叢生，果樹也是自生自滅，幾十年后，陳鵬九的果園就只剩下傳說，在老人的口中了。

責任編輯 馬成云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