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莊·趕馬郎（散文）

黃光清

搜遍網(wǎng)絡(luò)上的所有地圖，再也找不到第二個僅有 0.82平方公里的小村莊了。那是我的故鄉(xiāng)——趕馬郎，平靜而安詳?shù)靥稍诘釚|北的一個小山坳里。這里曾流傳著彝人馬幫的故事，但他們的故事過于玄乎，離我太遠，我想說的是有關(guān)于“家”的千絲萬縷。

他們是我內(nèi)心的柔軟

此生有幸，因為有慈愛的她，還有善良的他。

她，心素如簡，人淡如茶。

他，溫和善良，隱忍寬厚。

她，不是文人，不是雅客，依舊把我視為寶珠，用自己的方式將我打磨；他，不是國王，不是富翁，依舊把我視為王子，用他的方式伴我成長。

他從不向我許諾一定會給我什么，只會趁我不注意，得意地笑道：“小伙，猜猜看，我給你準(zhǔn)備了什么呢？”有時候，是驚喜；有時候，也會是那意想不到的惡作劇。無論怎樣的嬉鬧，那些歡樂的時光，總讓我回味無窮。

街天的時候，他開心地從背袋里拿出一雙新鞋，我又驚又喜，新鞋子上怎么還留下了一個大大的手印呢？原來這是他的大手犯下的“罪行”，然而，我卻一點兒也不介意，抱著鞋子又蹦又跳地跑去跟媽媽道喜。他有一雙怎么也洗不干凈的手，無論閑忙，不論春夏，紅色的泥土總是遍布他那滿是皸裂的手掌。這一切讓我看在眼中，疼在心上，淚水總是在眼眶不停地打轉(zhuǎn)。

她，識字不多，卻擁著女子少見的慧眼和賢淑，于生活、于思想，都毫不保留地感染著我。他，不懂時尚，卻也希望我和其他孩子一樣，擁有紳士裝?？墒撬坪醪恢溃@個世界，除了他，再也沒有人會這么無條件地愛護我。

我明明不是最優(yōu)秀的孩子，也有人視我如寶；我明明不是最乖巧的小伙，也有人給我撐起一片任性的天空；我明明沒有那么弱小，依然有人把我納入他的羽翼，免我傷痛流離，他們從不計較得失；明明知道我在無理取鬧，也有人怕我餓著，想方設(shè)法哄我吃飯；明明知道我又在偷懶，廚房里也會因為一句“媽媽，您做的糯米粥真好吃！”而叮當(dāng)作響，不一會兒，一碗溫馨的米粥展現(xiàn)在我的面前，那畫面真是令人難忘。

老師們說，人就是這樣奇怪，需要愛，卻又不懂愛。我想應(yīng)該是這樣吧，不然我不會過了這么久，才讀懂我的父母，才讀懂那份無言的、深沉的愛。

每一次離家，默數(shù)五下，轉(zhuǎn)身，她依舊立于門旁，翹首張望。每次上車，我都不敢回望，他始終以一個姿勢看我遠去，直至車子消失在視線的那一刻。

心地善良的他們，堅強隱忍的他們，都是我內(nèi)心的柔軟。

舊時光里的“賊”

北方的雪總是來得很早，下得那么深沉，飄得那么認真。

這情景仿佛跟我南方的小山村相比，有點格格不入。雖然沒有雪花飄飄的浪漫，但冬天的氣息悄然而至了。我依舊圍在家里的火塘邊，跟爹媽煲著家常，談著雞毛蒜皮的書生往事。

如果不是這次回家，我大概想不起來，我有一個怎樣的童年。

記憶里，我的家是很窮的。家里用的是 25瓦的白熾燈泡，發(fā)出微弱的黃光，照不亮房間昏暗的角落，偶爾還“閃瞎了眼”。一張小小的八仙桌，成了我從出生一直趴到大學(xué)用的寫字平臺。從讀書到工作，我換了很多地方，而它還久久地待在那簡陋的廚房里。掉了漆的木質(zhì)桌面裸露出來，棱角也磨得光滑圓潤。那是陪我們一家吃飯的伙計，那是陪我寫作業(yè)的忠實玩伴?，F(xiàn)如今，再次看它時，它是那樣的不起眼，但它是我童年的記憶，我仿佛看到了那個矮矮的我，趴在上面寫作業(yè)的身影，旁邊還倚靠著勞累了一天的父親。

每每開學(xué)，學(xué)雜費、書費、伙食費便成了父母的憂愁。如果說艱苦勞作、宵衣旰食是他們生活的主旋律，那么砸鍋賣鐵、東拼西湊自然就成了小插曲。錢來之不易，作為窮人家的孩子，讀書更不易。

我記得那時候小楷本、算術(shù)本是兩毛錢一本，鉛筆也是兩毛錢一支。就是這樣的兩毛錢，父母卻那么看重，用錢總是小心翼翼的。每個星期能得到一塊錢那是很滿足的了，因為大多時候，除了伙食費，我是一分錢沒有的。有時候父親趕集，會給我買下一打作業(yè)本，一盒中華牌鉛筆，但都不會一次性給我。當(dāng)時，父親給我立下了規(guī)矩：作業(yè)本用完一本，必須把這本作業(yè)本拿給他看了之后才能交換一本新的作業(yè)本；鉛筆必須寫了捏不在手心里才能拿給父親交換一支長長的中華鉛筆。拿到新的文具，我總是高興得手舞足蹈，就像吃了白糖一樣喜滋滋的。

記得的不會忘記，忘記的也會泛起漣漪。當(dāng)父親翻出兒時那盒褪色的短鉛筆、蠟黃的作業(yè)本時，我才知道，這是一種怎樣的教育。傳統(tǒng)美德不需要言傳，身教勝于苦口婆心的勸誡。它在我的心里發(fā)芽，它在我的心里開花，這是父親的杰作，這是他愛的方式。

父親是個“賊”，“賊”得優(yōu)雅、“賊”得淡然。他偷偷地摘走了即將掛在我枝頭的浪費、攀比和奢侈，留下的是珍惜、感恩和勤奮的信條?，F(xiàn)在，我才幡然領(lǐng)悟。就像一粒種子，褪去骯臟的外衣，包裹它的將是溫暖的大地，每一條根莖，沉醉的也只有大地的深處，向陽的天空。

我多么樂意，也多么希望那個“賊”能夠再偷我一次，哪怕就一次。我一定不回頭，讓他再從我的口袋里偷走點什么。但是，他彎腰的背影，蹣跚的腳步，讓我忍不住淚水。即使我心里有多少座城，也不夠容納他留下的愛和真。

舊時光里的“賊”啊，請你走得慢些吧！

致我無法告別的他們

不管是沐浴在清晨的陽光里，還是夕陽的余輝中，腦海里回放的都是我十分想念的他們。因為有了他和她，我的童年才會像蜜罐子里的蜂蜜那么甜美、那樣溫馨。

她總會帶上礙事的我，天真的“小不點”。摘菜的田間小路上，割豬草的玉米叢中，洗蘿卜的小溪旁……她追著我、護著我、管著我的樣子，燦爛的笑聲回蕩在田野中，漸行漸遠，一起逝去的還有我那搗蛋的頑皮身影。

他和她卻是兩種不同的人。他刀子嘴豆腐心，喜歡獨處，喜歡看書，卻從來不會跟她笑顏以對，跟她聊聊家常，偶爾還會因為雞毛小事罵罵她，而她卻也只是看著我，樂呵呵地笑而不語，繼續(xù)給我們做飯。我并不太懂他們的相處模式，卻也疑惑，他為什么對著她兇，卻會給我做好玩的玩具：有精巧的紙兔子，一吹就會跳的紙青蛙，木頭做的車子……endprint

他們是那么平凡質(zhì)樸、溫和善良。每次假期，我總會嚷著讓媽媽帶我去看看他們。

一間簡陋的小屋，一個溫暖的小爐，幾只方方正正的矮木凳，一張掉了漆的小桌，構(gòu)成了他們生活的全部。早上太陽剛露出頑皮的笑臉，她早已起來生火，水壺里的水滋滋地響個不停。她悉心地喂著雞仔們，熟悉的嗓音也讓我慢慢醒來。待我起床的時候，他早已為羊兒準(zhǔn)備了豐盛的青草早餐?？粗性谌﹂T口瞅著羊吃草的他和俯身喂著雞仔的她，多么和諧，多么溫馨?？蓺q月卻也無情，狠心地讓她彎了腰，落了病，讓他也有了腿疾，行不遠，干不動。

天冷冷的，我和他們圍著溫暖的火爐。我研究著老師們布置的作業(yè)，他和她各據(jù)一角，中間的板凳上放著她常吃的藥，她倒了水，他也為她找好了藥，我偷偷地在心里笑了。也許他們的開始無關(guān)情愛，但這么長的一生他們都相依相伴，從清晨到黃昏，從黑夜到黎明，冬則溫，夏則清，晨則醒，昏則定。天長地久，一幕幕不斷上映，幸福就是這么簡單。

疾病接踵而至，我想他們應(yīng)該是不需要我們的悲傷和遺憾，我只希望他們可以相伴著再走遠些，看著他們珍愛的我們，成長為他們所期待的模樣……

他是我的外公，她是我的外婆，他們是我一生無法告別的至親。我的心里有一座城，為他們建起也為他們坍塌，我祈禱著他們就這樣幸福地相伴到永久。

時光未老，愛未匆匆

我喜歡的，我貪戀的，從未改變的，是那個住著她的小鎮(zhèn)。

氣息寧暖，和她的人一樣。

不知道為什么，最近老是夢見我的小時候，有依山傍水的小鎮(zhèn)，有溫和從容的她。有時候笑著醒來，意識逐漸清明，越發(fā)懷念那段舊時光。那時的我們，沒有分別的憂傷，也不會計算著何時才能相見，也不會擔(dān)心誰會不會突然就不見……

我喜歡，也習(xí)慣和她通電話，跟她傾訴我的夢境，我的生活，我的恐慌。電話那頭，她的聲音，總是柔柔的，緩緩的，暖暖的，告訴我她很健康，不生病，這是個不變的主題。有時候她撒謊了，被我戳穿了，也只是呵呵地笑著，像個不知所措的老小孩，局促著，一個勁地說著不礙事，不礙事……

有時候，聽著她的談吐，總有一種生死之間，悠然自得的感觸。那是一種淡然與釋然，那是我所學(xué)不來的豁達。因為閱歷和經(jīng)歷，都是我這個年紀(jì)無法企及的。有時候，扶著她，并肩靜待落日，余暉里的她，總是靜靜的，微瞇著眼，享受著即將落幕的一天，仿佛靜待一場繁華的落盡。更多的時候，我選擇望著身旁的她，總想著多看一眼也好，也祈禱著，這樣的日子可以有很多。也喜歡帶上手機，邊走邊拍，留下她生命里的剪影，邊說邊錄，留下她的點滴。反復(fù)地看，反復(fù)地聽，怎么也不厭。

陪伴著她的日子里，更多的是，我們圍著火塘，她和小時候一樣，總是給我烤各種好吃的，總是翻箱倒柜，把所有好的東西，都遞到我手里，絮絮叨叨地講著，這是她這段時間以來最開心的日子，好久都沒有這樣笑過了。

我心里酸酸的，回首來路，她為我駐足，一直相伴，與我暢談。而我，因為成長，因為忙碌，每次都需要分開很長的時間，每次小聚也是匆匆往返。更多的無奈和無力，之于她，唯有感謝和祝福！

在生命這段旅程里，有困頓有無奈，有煎熬有奮爭。貼近她的生活，她會以自己的方式告訴你，只要一息尚存，還可以感受到和風(fēng)細雨，蓓蕾綻放，那就盡量去體會生活的美好，讓未來成為愉悅的旅程。

她，是個充滿智慧的老人，她，是我的外婆。

我，是一名教師。我知道，教師的成長，都是艱辛漫長的過程。愛需要傾訴，愛沉淀在相濡以沫的時光里。也許很舊，但時光未老，愛未匆匆。

愿所有的親情都是最初的模樣，蕩漾了心房，驚艷了時光。

責(zé)任編輯 胡興尚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