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16世紀圈地運動備受關注的原因

葉海珍

摘 要：從背景，形式和規(guī)模以及影響來看，16世紀圈地運動實質是一場確權運動，并非對農民的“暴力掠奪”。但16世紀圈地運動一直備受關注，本文試著從幾方面來分析。廣泛階層的牽涉；流民引起的動蕩及政府應對措施；時人的譴責，其中托馬斯·莫爾“羊吃人”的觀點有很大影響。后來馬克思從資本原始積累的角度來分析圈地運動，深刻影響著國內史學界。

關鍵詞：圈地運動；暴力掠奪論；流民；托馬斯·莫爾 馬克思

圈地運動是英國16世紀興起的土地運動，至1850年基本結束。其中16世紀的圈地運動一直備受關注，且一直戴著“暴力圈地論”的帽子。根據(jù)孫立田教授的《英國都鐸時期圈地運動考察》，16世紀圈地運動參與者從富農到貴族，階層廣泛。形式有暴力，也有和平協(xié)議。規(guī)模不大，流離失所的小農人數(shù)有限，不應過分夸大對農民的剝奪。但為什么都鐸時期的圈地運動那么受人關注？除了圈地運動確實使一些農民流離失所，還應該與時代大背景聯(lián)系。16世紀是圈地運動肇始之時，革故鼎新，自然被推上風口浪尖。此外，都鐸王朝正處于英國社會轉型時期，社會上風起云涌。

一、廣泛階層的牽涉

圈地運動牽涉多方利益，是都鐸時期圈地運動受人關注的一個原因。在圈地運動興起之前，英國農村廣泛實行的是敞田制。瓊·瑟斯克將敞田制歸納為四要素：第一，耕地和草地劃分為條田，每個農戶占有若干分散的條田；第二，在收獲后和休耕期，耕地和草地要敞開用于公共放牧；第三，有公共牧場和荒地，條田占有者享有在那里放牧以及拾柴火、泥炭等物的權利；第四，上述活動由莊園法庭或村民會議統(tǒng)一規(guī)定并管理。其中第二點最為重要?？梢娫诔ㄌ镏葡?，土地個人占有權和公共使用權結合。這符合當時英國農牧結合的耕作制；促進了養(yǎng)羊業(yè)的發(fā)展；有利于維護社會穩(wěn)定，因為弱者可以優(yōu)先在休耕地上放牧和拾撿麥穗。在敞田制下，最大的受益者是小農。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敞田制的弊端也日漸顯露。首先，農民的條田分散在不同的地塊，極度零散。耕地的分散，使農民的日常勞作非常不便，浪費時間和精力。其次，敞田制下，個人耕作受鄉(xiāng)村共同體的約束，難以發(fā)揮個人的自主性，也不利于生產技術的改良。第三，敞田制的糾紛多，在《英國莊園生活》中，會出現(xiàn)自己的地突然沒了的現(xiàn)象，因為每個人的地交錯分布，沒有籬笆分隔。當權限不明確時，人人都想使個人利益最大化。所以在16世紀圈地運動興起之前就已經有圈地的現(xiàn)象了。圈地先是廢除敞田制，將分散的條田集中；再將占有權和使用權結合，取消公共使用耕地的權利，當然也包括圈占公地和荒地。圈地運動是將土地的私有產權更加明晰化。

到了16世紀，因為新的形勢，圈地成為一場普遍的社會運動。隨著佛蘭德爾和英國國內毛紡織業(yè)的興盛，羊毛的需求上升，加之養(yǎng)羊的成本比種糧低，想圈地養(yǎng)羊的人增多。鄉(xiāng)紳和約曼等上層農民積極圈地，他們希望將土地集中，根據(jù)市場需求進行生產，有些人成為租地農場主。領主希望將租給公簿持有農的土地收回，再租給租地農場主，獲得更高的地租。除他們之外，許多市民也參與了圈地。從圈地的背景來看，圈地運動實質是一場確權運動，上層農民也參與圈地，但對依靠公共使用權的小農是不利的。

圈地的形式因地區(qū)不同而不同，瑟斯克認為并不是所有地區(qū)都伴隨著暴力。有些地區(qū)有暴力現(xiàn)象，但有些地區(qū)則是以和平的方式。在北部高地，人少地多，圈地多通過協(xié)議進行，總體上不會引發(fā)大的抗議。而中部米德蘭地區(qū)由于人多地少，敞田制結構完備，個人的圈地往往會損害他人利益，引發(fā)暴力沖突。

關于圈地的規(guī)模，可以從橫向和縱向兩方面看。先看16世紀圈地面積占總圈地面積的比例。根據(jù)沃迪的《英國圈地編年》統(tǒng)計，1550年以前的圈地占總圈地的45%，而1500-1599年的圈地才占2%。第三階段1600到1750年，圈地約占22%。第四階段從1750年到1850年，即議會圈地階段，約占28%。可見16 世紀圈地運動的圈地規(guī)模是遠遠不及其他時期的。橫向上看，圈地較多的是中部和東部，尤其是中部。馬丁統(tǒng)計在1485-1607年，米德蘭有21.1%的耕地脫離了敞田制。一些小農被迫離開土地，或另謀生計，或成為流民。所以這里的反圈地抗議勢頭最猛。在1607年，中部六郡爆發(fā)了農民起義，反對圈地。但16世紀因圈地而流離失所的小農人數(shù)應不超過7萬。從黑死病發(fā)生到亨利八世在位，英國人口增長基本上停滯不前。1525年之后，其人口增長的曲線走出低谷，從1525年的226萬增長到1601年的410萬。

二、流民引起的動蕩及政府應對措施

小農階層失去了敞田制下的公共使用權，基本生活得不到保障。失去土地的農民有的留在需要勞動力的圈地區(qū)，成為雇工。由于圈地養(yǎng)羊使耕地變成牧場，使用的勞動力較少，使大量雇農失業(yè)。有的小農從已經圈地的地區(qū)流到未圈地的地區(qū)。還有的流向城市，進入其他行業(yè)。最嚴重的是成為流民。流民指的是失去土地又不能轉化為雇工的農民。隨著“價格革命”到來，物價上漲，流民的謀生愈加艱難，成為社會不穩(wěn)定的因素和動亂的來源。

有的流民，最終淪落為盜賊和小偷，甚至參與叛亂。16世紀中葉，英國各地相繼發(fā)生了一些以下層貧民為主的反抗運動。1536年農民起義爆發(fā)于林肯郡和約克郡，對圈地的不滿使得大批流民加入了叛亂隊伍。1549年的諾?？宿r民起義，就是因為領主過度圈占公地導致土地緊缺。1607年圈地最嚴重的中部六郡爆發(fā)聲勢浩大的農民起義。這樣的反抗雖沒到摧枯拉朽的地步，也足以引起政府和社會的關注。

因為圈地確實存在暴力的現(xiàn)象，造成部分農民流離失所。都鐸政府為維護社會穩(wěn)定、保證兵源等，從1489-1595年先后頒布了6次法令，限制暴力圈地和變耕地為牧場的行為。與此同時，于1517-1607年先后派出4次圈地調查委員會進行調查。具體可參見吉喆《論都鐸時期的反圈地法令》。但因為圈地運動順應了經濟發(fā)展的潮流，政府的干預收效甚微，轉而承認圈地的合法性。后來的議會圈地就是政府主導的。

除了限制圈地，政府還不斷完善濟貧法。都鐸時期解決貧困和流民的方法沒有那么人性化，宗旨是懲治和阻止貧民流浪，救濟“應該受到救濟的窮人”。伊麗莎白女王在原有的基礎上制定了著名的“1601年濟貧法”。所以都鐸時期的政府濟貧范圍是有限的，很多應被救濟的人實際上受到了懲治。這加劇了人民對圈地的關注。

三、社會輿論的譴責

15世紀以來，隨著出版印刷業(yè)的發(fā)展，信息的傳播變得更便捷，社會輿論的影響力日益增強。16世紀，正值英國的文藝復興運動高潮之時，人文主義者提倡人文關懷，社會輿論關注弱者。

最早譴責圈地運動對農民的侵害的是托馬斯·莫爾（1478—1535）。作為人文主義者，莫爾站在同情農民的立場上，在《烏托邦》中把圈地運動比作“羊吃人”。在他的筆下，貴族、主教、紳士就是那貪婪的羊的主人，既是圈地的發(fā)起者，更是圈地的最大利益獲得者。書中描述了小農的悲慘境遇：有些佃農在欺詐和暴力手段之下被剝奪了自己的所有，或是受盡冤屈損害而不得不賣掉本人的一切。他們離開熟悉的家鄉(xiāng)，卻找不到安身的去處。莫爾身為大法官，他不愿農民離開土地，這不利于社會穩(wěn)定。但莫爾的言論有夸張之處，是站在一個人文主義者的立場，缺乏嚴肅性。但他是同時代的見證者，加上其權威地位深刻影響了后世對圈地運動的看法。

除了莫爾，當時的社會輿論也紛紛譴責圈地給小農帶來的痛苦。那時英格蘭很多地方都流傳一首叫做《現(xiàn)在》的民謠：“公地全被圈占，城鎮(zhèn)變?yōu)槟翀?，窮人流淚哭泣，這就是現(xiàn)在?！笨碌侠談t認為當時的作家夸大了圈地帶給農民的痛苦。

四、馬克思對圈地運動的論述

《烏托邦》中“羊吃人”的控訴深刻影響著馬克思對圈地運動的看法，馬克思在《資本論》第一卷第24章“所謂原始積累”中較深刻地批判了圈地運動。他認為圈地運動構成了英國資本原始積累的基礎，指出“所謂原始積累，不外就是生產者和生產資料分離的歷史過程”，“農業(yè)生產者即農民的土地的被剝奪，是整個過程的基礎”。

馬克思在“對農村居民土地的剝奪”一節(jié)中最后總結：“掠奪教會地產，欺騙性地出讓國有土地，盜竊公有地，用剝奪方法、用殘暴的恐怖手段把封建財產和克蘭財產變?yōu)楝F(xiàn)代私有財產--這就是原始積累的各種田園詩式的方法?！币陨媳缓笫缹W者歸結為對農民的“暴力”掠奪論。馬克思也確實多次強調“暴力”的手段。“對公有地的暴力掠奪大都伴有變耕地為牧場的現(xiàn)象，它開始于十五世紀末，在十六世紀還在繼續(xù)下去。但是，當時這一過程是作為個人的暴力行為進行的，立法曾同這種暴力行為斗爭了150年而毫無效果?！瘪R克思關于圈地運動的論述被前蘇聯(lián)史家用來展現(xiàn)資本主義的“血和骯臟”，后來在中國廣泛傳播。但據(jù)研究，從16世紀后半葉起，暴力圈地減少，按照協(xié)議進行和平式的圈地成為主要形式。雖然馬克思強調暴力，但馬克思并不認為都鐸時期的圈地運動對自耕農有致命影響，指出“在十七世紀最后幾十年，自耕農即獨立農民還比租地農民階級的人數(shù)多?！庇袑W者統(tǒng)計在17世紀的最后30年，英國仍有五分之四的人務農，這一比例是非常高的。在克倫威爾（1599—1658）的自立軍中自耕農是主體，馬克思進一步指出“大約在1750年，自耕農消滅了”?？梢婑R克思的論述還是留下了令人深思的空間。

16世紀圈地運動一直備受關注。從當時來看，小農、約曼和鄉(xiāng)紳、貴族、市民等多方利益牽涉其中。確實有小農流離失所的現(xiàn)象，政府頒布反圈地法令并完善濟貧法，收效不大，卻也到了規(guī)范圈地的作用。社會輿論同情小農的遭遇，但有夸張之嫌。后世學者關注圈地運動，主要從促進資本主義發(fā)展的角度。但隨著研究的深入，圈地運動的真正作用不是剝削農民，而是打破敞田制，實現(xiàn)占有權和使用權的結合，為之后的農業(yè)革命開辟道路。后人對圈地運動的不斷深入研究起到了撥亂反正，溯本清源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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