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中情志致病探討及心理治療

文/趙 順 羅 茜

作者單位/江西中醫(yī)藥大學

《紅樓夢》中有大量篇幅涉及中醫(yī)情志致病的內(nèi)容，本文將從四個人物的病癥：林黛玉淚盡夭亡；王熙鳳機關算盡，反誤性命；賈瑞縱欲致死及薛寶釵的溫婉豁達來探討情志變化對人體健康的影響并介紹中醫(yī)情志致病的心理治療方法，這對《紅樓夢》中醫(yī)藥文化的深入解讀有深遠的影響。

《紅樓夢》1是我們中華民族的一部 “文化小說”瑰寶，同時也是世界文學寶庫中一顆璀璨明珠。《紅樓夢》的內(nèi)容包羅萬象，從建筑、園林到服飾、用具；從禮儀，稱謂到典籍、詩詞；從音樂、戲曲到宗教、哲學，無一不涉及，其中還有一個重要的方面——中醫(yī)藥文化。

中醫(yī)藥是古代人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紅樓夢》作為古典小說的最高成就之一內(nèi)含許多寶貴的中醫(yī)藥知識。據(jù)統(tǒng)計，120回《紅樓夢》，描寫病例114例，中醫(yī)病案13個，方劑45個，中藥127種。書中的人物生過病的有50多人，100多人次；各類病癥110多種，涉及內(nèi)、外、婦、兒、五官、皮膚、精神各科，同時還提到了杵作（法醫(yī)）和祝由科等，所及疾病既有常見病、多發(fā)病如風寒感冒、腸胃病等，也有疑難重癥如癆癥（肺結(jié)核）、精神病等?！都t樓夢》雖是一部“人情小說”，喜怒哀樂不僅豐滿了人物的性格，但與病證緊密相關，因果聯(lián)系。

本文著重于紅樓夢中情志與病癥的分析探討，從而了解情志對人體的重要影響。情志內(nèi)傷也可稱作七情內(nèi)傷，七情即喜、怒、憂、思、悲、恐、驚七種情志變化。《類經(jīng)·疾病類》認為：“心為五臟六腑之大主，而總統(tǒng)魂魄，并該志意。故憂動于心則肺應，思動于心則脾應，怒動于心則肝應，恐動于心則腎應，此所以五志惟心所使也?！逼咔楸臼钦５纳碜兓^度的情志刺激可能會引起人體臟腑陰陽氣血失調(diào)，導致內(nèi)傷性致病因素。茲從體質(zhì)、疾病、社會因素等方面來探討《紅樓夢》中人物情志內(nèi)傷病癥。

《紅樓夢》中人物病癥探討

林黛玉淚盡夭亡

林黛玉多愁善感，淚盡夭亡，這讓多少讀者動容惋惜。她的香消玉殞，悲情情志占了重要的一部分。林黛玉先天稟賦不足，《紅樓夢》中寫道：“她是從小與藥爐為伍，常年都要吃藥的”；后天失調(diào)，終日咳嗽，耗散陰血，憂郁悲哀，先后天失養(yǎng)形成了她陰虛兼氣郁的體質(zhì)。體質(zhì)是情志產(chǎn)生的內(nèi)在基礎，《靈樞·本神》云：“肝氣虛則恐，實則怒……心氣虛則悲，實則笑不休”，若人體臟腑功能失調(diào)，血脈瘀滯，精氣虧虛，體質(zhì)虛弱，則會影響精神情志活動的正常，導致相應的情志異常變化。黛玉這種體質(zhì)促使她多聚多疑，性情怪誕。同時情志是影響體質(zhì)和疾病的重要因素2。林黛玉的父母相繼去世，致使她完全處于一種寄人籬下的孤獨處境。加上賈府錯綜復雜的人際關系，虛偽丑惡的人性，使得她本能地去厭惡。這種生活的落差感導致她與賈府環(huán)境格格不入，可她又不敢反抗，只能遵從母親的教導“步步留心，時時在意，不要多說一句話，不可多行一步路，恐被人恥笑了去”。長期處于心理壓抑狀態(tài)又無人傾訴，這必然會導致疾病的惡化。常年累月被疾病纏身，對他造成了巨大的陰影，投射到生活的方方面面，葬花感慨，迎風灑淚，甚至自知這樣病是不能好的了。這是典型的“因病致郁”。這種極其負面的情緒致使疾病困擾了她的一生。在《紅樓夢》八十三回中，王太醫(yī)診察病因“六脈皆弦，因平日郁結(jié)所致”，由此可見，情志的過度刺激會成為致病因素。在與賈寶玉的愛情中，她深愛卻求而不得，以及對寶玉與寶釵成婚的誤解，對她的精神是巨大的打擊，最后于賈寶玉、薛寶釵大婚之夜淚盡而逝。

王熙鳳機關算盡，反誤性命

王熙鳳精明強干，是賈府實際大管家，但最終落了個“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的下場。她的悲劇性結(jié)局與她的情志變化有莫大的關系。她聰明過人，但太過逞強。第七十二回中鴛鴦問平兒鳳姐病情，“我的姐姐，你還不知道她的脾氣。別說請大夫吃藥。我看不過，白問一聲身上覺怎么樣，她就動了氣，反說我咒她病了。饒這樣，天天還是察三訪四，自己再不看破且養(yǎng)身子”，她思慮過勞，爭強好勝，致使舊疾重發(fā)，埋下苦果。直至后來賈母喪事，心有余而力不足，“難為無米之炊”的鳳姐處處出錯，失去長輩的器重后，下人們也都作踐起她來了。聽到“里頭人多照應不過來，二奶奶是躲著受用去了”再也強撐不住，她一口氣撞上來，噴出鮮紅的血。平日里風光無限的鳳姐失了勢，連一個下人都作踐自己，“愈想愈氣，眼淚直流”，這種情緒上的刺激無疑加重了病情。其次是心理病，她視財如命，不惜恃權(quán)拆散金哥和守備兒子的姻緣，致使雙雙殉情；她心狠手辣，賈瑞雖輕薄于她，但她卻毒設相思局，弄得賈瑞死于非命；她善于妒忌，表面和善，背地里卻一步步將尤二姐逼向死亡。這一條條的人命壓在她身上，處于迷信封建社會的她，必定是內(nèi)疚的，以至后來病重時被無數(shù)冤魂纏身，甚至要劉姥姥去鄉(xiāng)下廟中求神拜佛?？梢哉f王熙鳳后半生的情緒環(huán)境，壞到了極點，思慮操勞，終日惶恐。情志過激是誘發(fā)婦科病的重要因素3，數(shù)年的積郁極有可能造成子宮癌，這與王熙鳳患上血崩癥的癥狀最為接近?！端貑枴ど瞎盘煺嬲摗分性啤笆且允扔荒軇谄淠?，淫邪不能惑其心，愚智賢不肖，不懼于物，故和于道”恰好王熙鳳幾乎站在了對立面，這些導致她情志上易怒易喜易妒，眼中容不得半點沙子，這無疑有損健康。

賈瑞縱欲致死

對賈瑞的描寫雖然在《紅樓夢》中所占的篇幅不多，但我們切莫忽視情志與病癥關系在這個人物上的體現(xiàn)。賈瑞父母雙亡，自幼在祖父賈代儒的嚴苛教育下成長，“那代儒素日教訓最嚴，不許賈瑞多走一步，生怕他在外面吃酒賭錢，有誤學業(yè)”可見得。賈代儒對賈瑞的管教十分嚴厲，卻僅僅限于不吃酒賭錢、不得耽誤學業(yè)，從來不注重賈瑞的人格、道德培養(yǎng)，這其實是與儒家教育大相徑庭的，這致使他在為人處世上的愚鈍呆板。加之祖父其實也是一個偽君子，表面德高望重，實則貪財勢利，身教重于言傳，賈瑞也染得一身陋習。種種環(huán)境下造就了如此的賈瑞，而且長期處于被壓制地位的他迫切的希望擺脫一切束縛，去追求“財”和“色”。他情志中“財”和“色”的貪欲在他由生到死的過程中可以說是決定性因素。他貪戀王熙鳳的美色和附有的權(quán)利、財力，完全不顧禮義廉恥。他自導自演了一場相遇，妄想癩蛤蟆吃天鵝肉，缺少自知之明。到后來主動拜訪王熙鳳，賈瑞輕浮露骨地表露心思，急色丑態(tài)和輕薄大膽盡顯無余。王熙鳳哪是那么好惹，譏笑諷刺，正話反說。色迷心竅的他滿以為鴻鵠將至，絲毫聽不出弦外之音。鳳姐心生一計，設下陷阱，致使他落了個“侵肌裂骨，一夜不曾凍死”“今又遭了苦打，且餓著肚子，跪在風里讀文章”的下場?？伤詧?zhí)迷不悟，再想不到鳳姐捉弄他，竟渾身遭尿屎淋濕，又被賈蓉賈薔勒索錢財?？墒撬詫P姐愛的癡迷“一面到了自己房中更衣洗濯，心下方想到鳳姐頑他，因此發(fā)了一回恨；回想想鳳姐那模樣，又恨不得一時摟在懷里，一夜竟不曾合眼?！薄百Z蓉兩個又常常的來索銀子，他又怕祖父知道，正是相思難禁……更兼兩回凍惱奔波，因此三五下里夾攻，不覺就得一病。”飽受風寒，相思難禁，同時夾雜著兩人勒索追債，由于無法償還巨額欠款，焦慮與恐懼便成了促使賈瑞病入膏肓的催化劑。很顯然，他過于偏執(zhí)最終死于欲望之中。多方的打擊導致情志不舒、情感的求而不得，迫使他走向死亡。妄念不可生，妄動不可行。他不顧人倫道德，去追求一些不切實際的東西，更別提心理調(diào)適了。

薛寶釵溫婉豁達

薛寶釵品行敦敏，寬容豁達，可謂是“山中晶瑩高士雪”，她對情志調(diào)節(jié)很有見解。她雖也有先天稟賦不足“從胎里帶來的一股熱毒”，但通過后天的調(diào)養(yǎng)得以改善，這不乏有良好的情緒起作用。她也是一個不幸之人，但整部《紅樓夢》中卻很少有文字描寫，更多留下的是溫婉淑良的印象，這就是她的本性。自幼喪父，長兄無能，薛寶釵早早地肩負起家庭的重任，幫母親排憂解難?！澳氵@姐姐，就和鳳哥兒在老太太跟前一樣。有了正經(jīng)事，就和她商量，沒了事，幸虧她開開我的心。我見了她這樣，有多少愁不散的?！边@與黛玉對自己身世的悲哀情緒截然不同。其次通過修德調(diào)養(yǎng)情志，《備急千金要方》指出：“德行不充，縱服玉液金丹，未能延壽”《荀子·勸學》云：“積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圣心備焉。”她深受著儒家文化的熏陶，修身養(yǎng)心，培養(yǎng)自己的品行，在為人處事上溫柔豁達、待人和氣、體貼關懷別人?！鹅`樞·本藏》中云：“志意和則精神專直，魂魄不散，悔怒不起，五臟不受邪也?！彼诩姺睆碗s的人際關系中不斷調(diào)節(jié)自己的情緒，不過驕過躁，不過喜過怒，恬淡虛無，精神內(nèi)守，這無疑是她保持身體健康的良方。

小結(jié)

《紅樓夢》中情志致病的例子應該引起我們的注意，這些病例深刻地論證了情志對疾病發(fā)展的重要影響。情志與病癥有著緊密的聯(lián)系，情志過激會致病，疾病也會導致情志不暢。注重情志調(diào)節(jié)可以條暢氣機，精神內(nèi)守，陰陽平衡。那么在日常生活中我們?nèi)绾蝸碚{(diào)節(jié)情志呢？自我心理調(diào)節(jié)的方法有很多，大致分為兩個方面：情志相勝和移情易性4。

情志相勝：情志相勝法是中醫(yī)在五行學說及情志相勝等理論指導下創(chuàng)立的一種治療方法，即用一種或多種情志制約消除其相勝的病態(tài)情志，以治療由情志偏激引起的某些疾病。如《內(nèi)經(jīng)》中“思則傷脾，怒勝思”，怒是一種陽性的情緒變動，可以克制因憂愁不解而意志消沉，驚恐太過而膽虛氣怯等陰性情緒變化所致的疾病。范進中舉，范進因為中了舉人過于歡喜而瘋癲，痰蒙心竅，神志異常，被素來懼怕的老丈人打了一巴掌，恢復正常。這就是典型的“喜傷心，恐勝喜”“恐傷腎，思勝恐”“憂傷肺，喜勝憂”都是同理。由此可見，情志過激會致病，情志相勝也可治病。

移情易性：通過各種手段來分散患者注意力或排除其內(nèi)心的雜念，改變錯誤的認識從而達到治療的目的。移情易性，不僅適用于許多疾病的治療，對許多日常生活中所求不得，所欲不能而陷入苦悶中人，也是一種良好的解脫辦法。《紅樓夢》中賈瑞垂死病中時，一道士贈與的“風月寶鑒”鏡背面是一個骷髏，此專治邪思妄動之癥、排除內(nèi)心淫念。這也是移情易性的一種運用。移情易性主要有三種方法，1.釋放、開導法：受到較大刺激后，將不愉快的事情向別人訴說，將負面情緒釋放出來；或得到別人的開導，從而冷靜機智地處理問題。2.陶冶性情法：工作之余，可以多培養(yǎng)自己的興趣愛好來轉(zhuǎn)移釋放自己的負面情緒。3.修身養(yǎng)性法：加強思想、道德、情操的修養(yǎng)?！安灰晕锵玻灰约罕?，學會用辯證思維去看問題，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档摹娥B(yǎng)生論》說：“修行以保神，安心以全身，愛憎不惜于情，憂喜不留于意，淡泊無感而體氣平和”，也正是此意。

（本文摘自《老區(qū)建設》2018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