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什么時候，人都不能沒有夢想

文/賈立群

我曾經(jīng)的夢想是當一名無線電工程師，1974年突然降臨了一個機會，改變了我的人生走向。那年，我在黑龍江生產(chǎn)建設(shè)兵團，作為一名知識青年，有幸被推薦上了大學(xué)，可學(xué)的不是我打小就喜歡的無線電，而是從來沒有接觸過的醫(yī)學(xué)。但我相信，只要努力付出，干什么都能干出名堂來。也就是從那時起，我的夢想變成了當一名好醫(yī)生。

在北京第二醫(yī)學(xué)院，我成了每天學(xué)習到最晚的人之一。為了學(xué)好解剖，我把人的頭顱骨借到宿舍，在二層鋪上，我抱著它反復(fù)地琢磨，不知道什么時候睡著了。當我一睜眼，嚇了一大跳，那個頭顱骨正和我躺在同一個枕頭上。

我學(xué)的是兒科，可畢業(yè)后卻被分到了當時很多人不愿意去的放射科。說心里話，那時我也有過顧慮，在這兒，我能干出什么來呢？帶我實習的老師對我說：“你可別小瞧這放射科大夫，本事大，本事小，全憑一雙眼。練出來了，病人得福；練不出來，病人也就跟著你一塊兒遭殃?！蔽蚁?，我一定要練出一雙火眼金睛，一定不能因為我的疏漏，耽誤了病人。

記得剛剛參加工作不久，有一天，科里突然通知我去查房。我邊走邊想：“我一個放射科醫(yī)生查什么房??！”到了病房才知道，是我們的院長、中國現(xiàn)代兒科學(xué)的奠基人諸福棠院士，親自帶著我們幾個不同科室的年輕醫(yī)生一起查房。他一邊詢問孩子的病情，一邊查看檢驗結(jié)果，還不時地考查我們對X光片上病變的診斷。

他的專注和一絲不茍，讓我懂得了，只要是為了孩子能夠恢復(fù)健康，每一個崗位都很重要，每一個崗位都應(yīng)該盡職盡責。

1988年，醫(yī)院新添了第一臺B超機，我被抽調(diào)去組建B超室。B超和放射是兩個不同的專業(yè)，兒科B超當時在國內(nèi)幾乎是個空白。說老實話，我連B超機長什么樣兒都不知道，一切只能從頭學(xué)起。當我看到憂心忡忡的患兒家長、哭哭鬧鬧的患病孩子、熙熙攘攘的就診大廳，我覺得肩上的擔子沉甸甸的。他們每一個人都是抱著讓孩子健康平安的愿望走進醫(yī)院，而幫助每一個孩子、每一個家庭，去圓那個即將破碎的夢，是醫(yī)生的責任，更需要醫(yī)生的堅守。

就這樣，我在B超機前一干就是30年，雖然手里拿的只是一個小小的探頭，但我心中的夢想很大，那就是不能讓一個孩子在我的手里漏診、誤診。

為了實現(xiàn)這個夢想，我經(jīng)常利用休息時間到手術(shù)室看手術(shù)，還把手術(shù)中切下來的標本拍成照片，晚上回到家對照B超圖像仔細地研究分析。別人看這些血肉模糊的照片會覺得反感，我卻覺得里面蘊含著無窮的知識和樂趣。因為每一次研究，都會讓我的眼光更準確一些，讓我離夢想更近一些。

多年來，由于我的診斷比較準確，每當碰到疑難病例的時候，醫(yī)生們都會在B超單子上寫上“賈立群B超”。做完了，有的家長還用手指著B超機問我：“大夫您做的是‘賈立群牌B超’嗎？”這個誤會讓我感到了溫暖和信任。

我也承諾，只要患兒需要，我24小時，隨叫隨到。有一個休息日，我正理發(fā)呢，突然接到醫(yī)院的急診電話，我剛理了左邊，右邊還沒理呢，馬上就停下來，立刻趕往醫(yī)院。最多的一天夜里我被叫起來19次，我家就住在兒童醫(yī)院旁邊，每次都是剛躺下，電話鈴就響了，我趕緊穿上衣服，跑到醫(yī)院。我愛人心疼地說：“你這一宿啊，凈在這兒做仰臥起坐了?！?/p>

為了感謝，很多家長給我送紅包，我說這不行，不能要?？杉议L們都以為我客套，就硬往我兜里塞，我就躲，來回地撕扯，白大褂的兩個兜全給撕耷拉下來了，而且這樣推來搡去的也很耽誤工夫。我干脆就把兩個兜給撕下來了。同事們看見了說：“主任，您這白大褂怎么沒兜呀，看著特像廚房大師傅?！蔽乙宦?，也對呀，就又把兩個兜給縫回去了，還特意從里面把兜口也給縫死了。再有家長塞錢的時候，怎么塞也塞不進去，就納悶，我說：“兜縫著呢，您甭塞啦。”這樣家長們就放棄了。

面對醫(yī)生，不少小孩都哭著鬧著害怕檢查，我除了耐心哄著這些孩子之外，有時候還得配合他們一些“非正?！钡囊?。有一次，檢查前，家長抱著大哭的孩子說：“大夫，您能把白大褂脫了嗎？我們家的孩子一看見白的就害怕?！睘榱俗尯⒆禹樌麢z查，我把白大褂脫下來了，露出里面的羊毛衫?？珊⒆舆€是哭個不停，家長又說：“您那毛衣上還有白色的條塊，您能不能把毛衣也脫了呀？”好在我里面還有一件襯衣，正好是藍色的，孩子這才安靜下來，做了檢查。

有人問我，這么不合理的要求，你怎么還答應(yīng)??？可在我看來，只要不耽誤孩子看病，一切都值得。我也有孩子，家長疼愛孩子的心情我最能理解。但遺憾的是，這些年來，為了多檢查一些患兒，對于我的孩子和家人的合理要求，我卻常常要說一個“不”字，心里對他們也積攢了很多個“對不起”。

有一次，一個小孩做腎臟穿刺，孩子特別胖，哭得沒完沒了，圖像看不清晰。我就一邊哄著孩子，一邊拿探頭引導(dǎo)著腎內(nèi)科醫(yī)生小心地進針。不知不覺地，兩個多小時過去了，窗外下起了瓢潑大雨。最后穿刺成功了，我放下探頭，突然想起來，我7歲的兒子放學(xué)后還在汽車站等著我接呢。我急得一路飛跑，到了車站，看見兒子孤零零地還站在大雨里等著我，渾身都澆透了，連書包里都灌滿了水。他一看我就哭了：“爸，您怎么才來呀？”我一把抱住他又心疼又生氣：“你傻不傻呀，怎么不知道躲雨呀？”兒子委屈地說：“您說過讓我在車站等著您，不準動?！边@時候，我抱起了凍得直打哆嗦的兒子，眼淚也止不住地落下來。

如今，我兒子已經(jīng)工作了，他會用所學(xué)的專業(yè)幫我總結(jié)病例、做PPT，結(jié)尾處每次都不忘寫上一行小字：“老爸，加油！”

我愛人是一名教師，她常常對我說：“我這一輩子總是在等你，等你回家吃飯，等你陪我逛逛超市，等你有個不忙的時候?！彼畲蟮脑竿褪亲屛遗闼鎯商欤呐率潜本┙紖^(qū)呢，可到現(xiàn)在都沒能如愿。為了幫助控制我的高血糖和高血壓，我愛人每天都早早起床，給我做營養(yǎng)餐。聽見她在廚房里忙碌的聲音，我心里真是既溫暖又歉疚。我不能為家里作什么貢獻，能做的就是跟她一次一次地說“對不起”。

其實，我想說“對不起”的還有我的同事們。我?guī)е麄兠刻於技影嗉狱c，使他們失去了很多和家人團聚的時間。我想，“賈立群B超”不是我個人的品牌，而是患者給予我們這個團隊的信任和榮譽。

我覺得，無論什么時候，人都不能沒有夢想！只要懷抱夢想，無論多么艱苦的付出，都能找到無窮的樂趣。實現(xiàn)中國夢需要我們每個人立足崗位，腳踏實地。作為一名共產(chǎn)黨員，一名普通的醫(yī)生，千千萬萬個患兒家庭的夢想也是我最大的夢想——那就是讓孩子們身體更好、成長得更好、生活得更好。看著一個個患兒從我們這里健康、快樂地走出去，這就是我最大的幸福。為了這個夢想，我覺得，做多少事情都是應(yīng)該的，多少年的堅守和付出也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