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與事

與婆婆一起度過的冬

天周水欣（江蘇南京，工程師）

婆婆帶著公公來我家住的那些天，我下班回家的腳步，都要急切很多。

公公84歲，中風(fēng)第四年了，外加早期老年癡呆癥伴糖尿病，以前說了算的一家之主，現(xiàn)在要跟婆婆混了。所以我們喜歡打趣他說：“爸爸，讓媽媽帶著你來南京哦。”冬天適合抱團(tuán)取暖。他們在家不舍得開空調(diào)，我就接他們來?！按蠹以谝黄痖_空調(diào)，這個性價比都高了許多?！逼牌耪f。

這個冬天最冷的那段時間，丈夫出差，只有我和婆婆公公在家。每天一早，鬧鐘一響，我就蹦出被窩，快速洗臉?biāo)⒀?，悄悄出門。婆婆總也要掙扎著起來給我做早飯。我叫她別起來，天寒地凍的，早晨的覺多么好睡。而婆婆總是說，我一大早就走了，辛苦。要能吃上熱熱的一碗雞蛋面，一天都暖和和的。為了早晨我不想她起來，兩人簡直在捉迷藏。

晚上下班，我一般會及時走，不再加班或者參加聚會。他們會等我吃飯。我開門的聲響會驚動背對著大門、端坐桌邊大搖椅的公公。他眼睛不用抬就會說：“回來啦，今天什么天??？路上堵不堵？”雷打不動的問話。而婆婆會從廚房里探出頭：“我算好你要到家了?，F(xiàn)在開始炒菜了。一會就開飯啊。你餓不餓?。俊边@也是晚上的見面語錄。為了不讓他們失望，我總是及時下班，免得路堵。有一天，下了一整天雨夾雪。我比平時晚到家一個多小時。打開門，室內(nèi)一片幽暗。公公坐在老位置上打瞌睡，婆婆也歪在沙發(fā)上看上去百無聊賴。我說，“你們怎么不開燈?。俊逼牌挪湟幌聫纳嘲l(fā)上支起腰：“呀，你回來啦！路上堵吧！我和你爸爸都在想，真辛苦哦！”婆婆馬上開大燈、穿圍裙、進(jìn)廚房。還推推打盹的公公，“水欣回來了！”后來婆婆告訴我，公公其實(shí)聽力很差，聽不到我開門關(guān)門的聲音。只是憑借開門關(guān)門的的風(fēng)力來判斷我是否到家……

我很后悔，路上應(yīng)該告訴他們，我會遲。“你們自己先吃別等我?。“职痔悄虿〔皇遣荒莛I嗎？”“沒關(guān)系。我們倆吃也沒什么意思。你回來了一起吃熱鬧點(diǎn)。”婆婆揮動著鍋鏟，笑嘻嘻。公公打開我?guī)Щ氐膱蠹垺鋵?shí)他已經(jīng)看不懂了……問，“天氣怎么樣？路上堵吧？”

自從父母過世，公婆就是我最親近的老人家。他們對我寵愛依戀勝過對自己的兒子。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好重要哦。不禁眼眶熱辣。

賣葫蘆的老太太

江澤涵（浙江寧波，銷售）

老太太不甚老，只是這么叫上了。一天傍晚路過小區(qū)西門，我的步子被她那串爽朗的笑聲喚住了：“后生，買個葫蘆哈，我賣得可好啦！”

我瞟了眼地?cái)偵线€剩的四個葫蘆，恰見一只蟲子翻上來，不禁想起鄉(xiāng)間的葫蘆味，一炒就熟，且鮮嫩，也沒問價格，挑了個不大的。老太太秤桿一橫，撥度秤砣，報了斤兩算了價格：“六塊二。”

我抽出一張十塊紙幣，一頓，問她可有用支付寶或微信。她笑笑：“年紀(jì)大了，不懂這些時髦東西哈。”

我接過一把鋼镚，說：“老太太，再見！”

購銷初次合作良好，一般不會輕換。

久了發(fā)現(xiàn)，桌上一毛錢硬幣越積越多，除了菜攤子很難花得出去，我出門時不愿帶，嫌口袋沉甸。我和老太太說：“幫我把一毛的零頭抹了吧？”

一日，再請老太太幫抹零，她說：“沒事，對我來說，少兩毛沒事，多兩毛也富不了。”她方大的臉上每一個細(xì)胞都泛著濃濃的笑意，可這話多少讓我有些不舒服。

我炒菜喜歡剝兩瓣蒜頭，老太太沒種蒜，便去了另一頭買。回來時，聽見一個粗嗓子：“現(xiàn)在的年輕人真不像話，我老太太這里還要來討個一毛兩毛的零頭便宜！”這聲音熟得我竟不好意思抬眼。一轉(zhuǎn)念倒也想開了。這次沒買葫蘆，選了三條青瓜，也不請抹零了。老太太抽了個白色塑料袋來裝。

我起身環(huán)望是否有水果攤，低頭時，那白袋子變成了藍(lán)色的。老太太手上揪著半截青瓜，地上有些汁液，敢情是剛掉地上斷開了。

我直著手指，愣是說不上話來。老太太訕訕拎出已塞里頭的半截，換了一條整長的?！霸僖?。”我淡淡說。

最近一次路過，看見老太太的攤前蹲著一個大媽。老太太似有些吃力，提秤的手腕都翻朝天了，另一手尋找秤砣的平衡點(diǎn)?！皠e壓下去！”那大媽拿住老太太翻天的腕子，翻回手背，然后秤桿迅速斜垂。

老太太眼明手快，接住秤砣，壓低嗓音，狠狠地說：“我哪兒有壓，不要亂說！”

難得有風(fēng)吹過來，雖是暖烘的，但心已坦然了許多，我再不覺一絲歉意。

“黑貓”兄弟，你聽我說

陳慈林（浙江杭州，國企干部）

今年冬至以前，我腦海里又浮現(xiàn)出網(wǎng)名“江湖黑貓”的好兄弟傅勇軍的音容笑貌。黑貓兄弟，我有許多話想對你說。

聞聽你去世的噩耗，我趕赴你家中吊唁，肅立于靈前，一直自命硬漢的我眼淚不爭氣地模糊了雙眼：沒想到離上次探望僅僅17天，就與你陰陽二途，天人永隔……

相交20多年，是從讀你的文章開始的。你的文章文采斐然、有血有肉，絕無矯揉做作。你同情弱者，字里行間常洋溢悲天憫人情懷；抨擊時弊文風(fēng)犀利，又不乏幽默詼諧：那舉重若輕的筆法，嬉笑怒罵中盡顯你心底愛恨。

我久被你的為人為文所折服。雖癡長你2歲，內(nèi)心卻一直把你當(dāng)成亦師亦友、為人為文的偶像?！拔哪?、俠骨、警魂”是形容你此生最恰當(dāng)?shù)摹瓣P(guān)鍵詞”。

20多年前，你我曾參加過多次筆會：蘋果飄香時節(jié)的膠東半島，冰天雪地的哈爾濱小興安嶺、炎炎烈日下的北海銀灘和天涯海角，濃郁少數(shù)民族風(fēng)情的苗山碧水，都曾留下過你我的履痕。

我睡覺時鼾聲似雷，很多人望而生畏，你卻自告奮勇，甘心經(jīng)受我“超級聲波”的折磨。多少次聯(lián)床夜話，各抒胸懷，在許多話題上“三觀”相同，我為有你這樣的知音而深感欣慰。

我喜歡攝影，在我的鏡頭里，留下過你在小興安嶺原始森林雪地上打滾、海南島沙灘椰林中休閑、青島海濱旁“擁抱大?！钡恼滟F鏡頭。如今影像猶存、斯人已逝，真令我情何以堪？

你生性隨和，詼諧樂觀，走到哪里就把歡樂帶到哪里。雖然你是成名已久的警營作家，上世紀(jì)八十年代就曾在《啄木鳥》雜志上發(fā)表過數(shù)萬字的長篇報告文學(xué)，但你從不擺名家架子，熱心提攜了許多青年文學(xué)愛好者。后來獲悉你得病，許多人爭相探望你就是證明。

你患病后，向朋友們甚至家人都封鎖了真實(shí)消息，你寧愿把一切痛苦獨(dú)自承當(dāng)。你住院近一月，我才聽說你患病的消息。我當(dāng)時在蘇州開會，會議結(jié)束后次日，我一早從杭州坐高鐵經(jīng)合肥趕赴巢湖，與南京、合肥、阜陽的朋友們結(jié)伴同來探望。你深知已罹不治之癥，卻淡定達(dá)觀，以平和的語調(diào)安慰焦慮萬分的我們?？茨銤M頭虛汗，臉色蒼白，我們不忍久留，匆匆告辭。誰知此別竟是永訣！你的猝然離去，令朋友們悲痛欲絕。

你94歲的老父曾任某軍分區(qū)副司令員，子承父志，你14歲就走進(jìn)軍營。8年軍營熏陶，練就了你錚錚鐵骨和妙筆文才；脫下軍裝換警服，37年無怨無悔。近半個世紀(jì)的軍人、警察生涯中，你5次榮立三等功，其他榮譽(yù)稱號逾百。

你昂首疾行在“路上”，沒想到在離退休“終點(diǎn)”不到一年時，竟轟然倒下。你的英年早逝，令親人心碎、朋友扼腕嘆息。

在告別儀式上，我受公安處領(lǐng)導(dǎo)委托，拍下了上百個現(xiàn)場鏡頭，交給公安處珍藏。世上最令人慘痛的莫過于“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吹嚼细赣H顫顫巍巍脫帽鞠躬與你告別時，我的淚眼透過鏡頭，把這一瞬間凝固成永恒。

我與你都是徹底的唯物主義者，從不相信鬼神。但此時此刻，我寧愿這個世界上真有所謂鬼神，那么你的在天之靈就能感受到我對你的懷念。

著名旅行家余純順說過：“生命是個過程，死亡就是回家。與其腐朽，不如燃燒。”“灰學(xué)”理論創(chuàng)始人孫萬鵬在罹患肝癌晚期時，遵循“人無法把握生命的長度，但可以拓展生命寬度，增加生命厚度”的理念，以非凡勇氣驅(qū)除病魔，寫下了20多本“灰學(xué)”理論專著，演繹了“理論是灰色的，生命之樹常青”的奇跡。

而你用幾十年的行動，譜寫了“燃燒自己”和“拓展生命寬度、增加生命厚度”的生命華章。作為你的朋友，我認(rèn)為你不輸于他們，為你感到自豪。

黑貓兄弟，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