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文物里，是一段全新的秦漢文明史

毛晨鈺

一場“秦漢文明展”正在國家博物館展出，這是至今為止第一個秦漢文明展，策展人單月英希望觀眾能“湊近”了細細看，“看看在那段盛世里，人們?nèi)绾紊?，如何死，如何看世界?/p>

說到“秦漢時期”，你會想到什么？

答案無非是秦始皇統(tǒng)一六國，漢武帝征伐匈奴。但在國家博物館策展人單月英眼中，秦漢時期能說的故事可不只有這么幾個。除了打仗殺敵，秦漢時期的人圈養(yǎng)豬牛等家畜;把駱駝當寵物;死了也想上天堂，最好能有花不完的錢……

長信宮燈

今年夏天單月英接到了一個任務：辦一場“秦漢文明展”，籌備時間是3個月。她有些懵，因為“之前從沒有人做過”;又很興奮，因為“這將會是至今為止第一個秦漢文明展”。

為了寫好這篇“命題作文”，單月英在三個月的時間里從全國30多家文博機構中選出了170件組300多件重要文物，其中有45%是一級品。布置完整個展覽后，她有半個月的時間都聽不得“展覽”這兩個字。

單月英把整個展覽分為5個主要單元：文治武功、長樂未央、事死如生、多元文化和絲路交通。她試圖通過這幾個部分來講一個全新的關于秦漢文明的故事，“《史記》里面的歷史離我們太遠，文物會讓我們和時代貼近”。

古人活得并不糙

今天的我們?yōu)殪F霾所困，古人也會面臨同樣的問題。

秦漢時期，人們常用動物油脂作為燃料照明。這種材料有一個很大的毛病，就是不容易充分燃燒，會產(chǎn)生塵埃和煙霧，把人熏得睜不開眼。為了改善居住環(huán)境，漢代的人們發(fā)明了最早的環(huán)保燈具，被譽為“中華第一燈”的“長信宮燈”就是其中之一。

國寶級長信宮燈是“首批禁止出國（境）展覽文物”之一，出土于中山靖王劉勝的妻子竇綰墓中。

1968年，因為竇綰墓室頂部的石板塌落，原本在幾案上的長信宮燈摔了個七零八落，燈盤的弧形屏板和燈罩甚至都變了形。好在這盞宮燈的各個部分都是可拆卸的，即便“支離破碎”，一經(jīng)組裝，便能“復燃”。

長信宮燈不僅是通過考古發(fā)現(xiàn)的顏值最佳的燈具之一，它的實用性也讓人嘆服，甚至超越了現(xiàn)代燈具。

熹平石經(jīng)

燈盤中心有根插蠟燭的釬子。以釬子為中心，握住燈盤上的短柄可以360度旋轉(zhuǎn)，調(diào)整照明方向。嵌在細槽中的兩塊屏板也可以左右開合，既能擋風也能調(diào)整光線。最巧妙的是宮女內(nèi)部中空，煙霧隨著袖子進入內(nèi)部循環(huán)。人們在宮燈底部儲水，用來吸收燃燒產(chǎn)生的塵埃和煙霧。

妻子過得如此精致，作為丈夫的劉勝對吃喝玩樂也是頗為在行。劉勝是個不折不扣的酒鬼。人們在他的墓中發(fā)現(xiàn)了33個裝滿酒的方形大陶缸，所有美酒加起來差不多有5000公斤。他不僅能喝，而且喝的花樣也很多。

展覽中還展出了一套劉勝墓中出土的宮中行樂錢和一枚銅骰。宮中行樂錢共40枚，其中20枚鑄有“起行酒”、“樂無憂”、“飲酒歌”、“飲其加”、“自飲止”等字樣。而通體錯金銀的銅骰足足切割成了18面，其中16面上刻著“一”至“十六”的數(shù)字，還有兩面則寫著“酒來”和“驕”字。這個十八面的銅骰讓不少網(wǎng)友贊嘆“還是古人會玩，要玩就是得玩大的”。

原來古人活得才不像想象中那么糙——這是不少觀眾在看“秦漢文明展”時的最大感受。另一件人氣頗高的展品“西王母陶座青銅搖錢樹”也可以證明這一點。

東漢時期，西南地區(qū)很流行搖錢樹。對萬貫家財戀戀不舍的達官貴人死后會把搖錢樹當作隨葬冥器。

這棵搖錢樹的底座是陶制的，上面分別塑有“天祿”和“辟邪”兩個神獸。樹干分為六節(jié)，一共懸掛著64枚葉片。每一節(jié)的樹椏上都裝飾著不同形態(tài)的西王母坐相等圖案。西王母在傳說中手握長生不死之藥，所以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墓葬中。

“剛出土的時候，這棵搖錢樹還是金色的?！甭牭浇庹f員這樣講，緊貼著展柜的觀眾不禁睜大了眼睛，好像真的看到了閃閃金光。一個小孩的評價顯得一針見血：“原來古人也拜金！”

教科書也會出錯

在展覽的第四個單元，很多人踮著腳湊近了去看一張不足手掌大小的地圖。地圖已經(jīng)相當殘破，還生出了不少霉點，上面用直線代表道路，曲線代表山川，短豎線充當樹木。

1986年，這張地圖出土于甘肅天水放馬灘5號漢墓。出土時它被安放在了墓主人的胸口。一開始專家們并沒有注意到這幅地圖。在后來的整理研究中人們發(fā)現(xiàn)，這是世界上最早的一幅紙質(zhì)地圖。

更重要的是，這幅地圖重新書寫了中國造紙歷史。因為用來畫圖的紙張來自西漢文帝或景帝時期，這比現(xiàn)代教科書中所說東漢蔡倫發(fā)明造紙術的時間早了兩三百年。

與蔡倫用樹皮造紙不同的是，西漢紙的原料大多是麻類植物。所以學者們認為，與其說蔡倫發(fā)明造紙術，更準確的說法是蔡倫改進了造紙術。

紙的發(fā)明讓知識流通變得更容易，讀書的人多了，教材也多了。東漢向來被史家推崇為中國歷史上“風華最美、儒學最盛”的時代。不少名師學者都有各自流派的“定制版”教材。這讓要參加全國統(tǒng)一考試的學生們犯了難：到底哪個版本的才算數(shù)？

西王母陶座青銅搖錢樹

漢靈帝熹平四年（公元175年），當時的議郎蔡邕等人就向皇帝提出制定一套標準教材的想法。經(jīng)過批準后，這支負責校訂教材的專家隊伍參考了當時通行的多個文本，選出其中最好的一版，再由書法一流的蔡邕用隸書寫在碑文上，最終刻成石板。

這項教育工程足足費了9年功夫，刻了46座石碑，共計約20萬字，立在洛陽城南的開陽門外太學講堂（遺址在今河南偃師朱家圪擋村）前。因為是在熹平年間篆刻的，所以被稱為“熹平石經(jīng)”。

熹平石經(jīng)一經(jīng)官方蓋章確認，就堪稱史上第一部官方教科書。根據(jù)《后漢書·蔡邕傳》記載，每天來石碑前頭謄抄教材的學生絡繹不絕，數(shù)千輛馬車擠滿了街巷。

在經(jīng)歷戰(zhàn)亂和朝代更迭后，熹平石經(jīng)成了斷碑殘石，有的甚至被拿去做了柱子的基石。如今浩浩二十萬字的官方教材被發(fā)掘集存的不過8000多字。

“傳說中”的歷史

現(xiàn)在說起“垂簾聽政”，大多數(shù)人下意識想到的一定是西太后慈禧。但歷史上首開“垂簾制”的其實是漢高祖劉邦的皇后呂雉。

呂雉其人，在傳統(tǒng)印象中就是個愛吃醋的女人。她最為人熟知的就是特意發(fā)明了一種叫“人彘”的酷刑，專門用來迫害丈夫的寵姬戚夫人。然而，呂后的野心遠不止獨霸后宮。

在此次展覽的“文治武功”單元，有一件展品是一枚通體瑩白的玉印。這塊2.8厘米見方、高2厘米的玉璽上面刻著螭虎，四條邊上刻著卷云紋。透過放大鏡可以清晰地看到刻有“皇后之璽”的字樣。

1968年夏天，13歲的孔忠良在放學回家的路上發(fā)現(xiàn)了一塊刻著小動物和奇怪字符的白色石頭。因為動物可愛，他把石頭帶回了家。他的父親直覺這是件文物，第二天就把這方玉印送到了陜西省博物館。

當時負責鑒定的專家在看到“皇后之璽”四個字的時候驚叫了一聲：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皇后之璽。

根據(jù)《漢官舊儀》的記載，漢代冊立皇后都要授予璽印，相當于合法的結婚證明。但很長一段時間里，人們只見過記載，卻遲遲沒有發(fā)現(xiàn)實物。這一枚“皇后之璽”是迄今為止發(fā)現(xiàn)的唯一一枚帝后玉璽。

因為發(fā)現(xiàn)玉璽的地方距離漢高祖與呂后合葬墓長陵不過一公里，所以學者認為這枚皇后之璽的主人就是呂雉。劉邦死后，呂雉掌權十六年。在頒布的不少指令中，印下的都是這枚皇后之璽。

得到印證的除了傳說中的帝后玉璽，還有小說里的“精絕國”。

如果你在網(wǎng)上搜索“精絕國”，彈出最多的問題就是：精絕國真的存在嗎？這個因為一部盜墓小說而走紅的城邦國家始終帶有撲朔的神秘色彩。如今，一件錦枕讓人們看到了這個國家的模糊輪廓。

這個錦枕出自新疆民豐縣的尼雅遺址，那里是古代精絕國的所在地。當時與它一起出土的還有一條錦被，上面織著“王侯合昏千秋萬歲宜子孫”的字樣。原來，小說中離奇詭異的世界真實存在過。那里繁衍生息著的男女和外界也時常溝通，甚至還將漢朝天子賞賜的蜀錦枕被作為珍貴的陪葬品。

面對300多件秦漢時期的珍貴文物，網(wǎng)友們直呼“要跪著看”，可單月英卻只是希望觀眾能“湊近”了細細看，“看看在那段盛世里，人們?nèi)绾紊?，如何死，如何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