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秀麗
(上海大學外國語學院,上海200444)
在第一部蘇格蘭歷史小說《威弗利;或六十年前 的 事 》(Waverley; or,'Tis Sixty Years Since,1814)中,沃爾特·司各特爵士(Sir Walter Scott,1771-1832)以充滿浪漫幻想的英格蘭貴族愛德華·威弗利的蘇格蘭高地旅行為軸線,以1745-1746年詹姆士黨人最后一次試圖復辟斯圖亞特王朝的歷史事件為背景,講述了威弗利逐步與蘇格蘭貴族露絲·布雷德沃丁建立婚姻關系的故事。國內(nèi)外學者很多都指出,威弗利與露絲的婚姻象征了英格蘭與蘇格蘭的聯(lián)盟①國外學者如伊恩·鄧肯(Ian Duncan)、艾娜·費里斯(Ina Ferris)、凱蒂·特魯姆佩納(Katie Trumpener)等,國內(nèi)學者如石梅芳、高靈英、蘇耕欣等都對婚姻和政治聯(lián)盟之間的關系有過論述。。然而,在這一婚姻關系中,就威弗利的主動性問題,學者們普遍持否定觀點。威弗利在與露絲確立婚姻關系之前,狂熱地愛戀著高地伊沃族首領弗格斯的姐姐弗洛娜。弗洛娜充滿激情和神秘色彩,而露絲卻溫柔賢惠,二者之間強烈的對比使得學者們更傾向于認為威弗利后期轉向露絲并非主動。此外,威弗利雖向往激情四射的生活,充滿浪漫幻想,但卻不諳世事,表面上看來總是處于左右搖擺狀態(tài)(正如其名字waver所暗示的那樣)。他逐步參與到1745-1746年事件中也被解讀為“受到誘使”②喬治·紐文漢姆·萊特(George Newenham Wright,1794-1877)早在1836年就指出,威弗利的高地之行是受好奇心所使。后來有學者指出威弗利還受到了弗格斯等人的誘使。,體現(xiàn)出學者們對威弗利行為主動性的充分不信任。威弗利高地之行主動性與否的問題對于理解英格蘭-蘇格蘭共同體建構過程中雙方的情感信任至關重要。若從身體促發(fā)情感,進而建立關系的角度來看,威弗利的高地旅行是充分自主的行為,反映出司各特在建構英格蘭-蘇格蘭共同體過程對情感的重視。
在西方思想中,情感(affect)③本文采用affect,而非emotion,feeling,mood等詞,主要是因為前者含義更為豐富,指向更為寬泛,而后者更多指的是具體的情緒。參見KeLLY J R.,N e.IANNoNe & M K.MccARTY.“The Function of Shared Affect in Groups”[M]//VoN ScHeVe c,M SALMeLLA,eds.collective emotions:perspectives from psychology,philosophy,and Sociology.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4:176-188.的含義并不明晰。一方面,情感被認為是無序的、偶然的,具有潛在的破壞力,必須加以控制;另一方面,情感被認為是一種對社會“有組織的反應”,一種動機,一種“激起、維持,并引導行為的過程”[1]17。這個定義強調了情感的社會屬性,對于我們重新閱讀司各特作品中的情感書寫具有很大的啟發(fā)意義。情感之所以具有社會性,對個體的社會身份進行規(guī)定和調整(emotional regulation),在于情感能起到觸染作用(emotional contagion)。在珍妮絲·R.凱里等人看來,情感觸染是一種“不自主地模仿他人,在神色、舉止和行為上與他人保持一致,以在情感上與他人趨于相似的傾向”[2]176。諸如神色、舉止和行為上的一致會導致共同情感的產(chǎn)生,而一個社會或群體中的共同情感也會引起諸如神色、舉止和行為上的類似。
運動在情感觸染中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珍妮絲·R.凱里等人指出,“群體的情感起到了一種重要的溝通功用,其目的是為了促使群體成員行動起來,同時又將成員粘合在一起。”[2]176而與笛卡爾齊名的哲學家巴魯赫·德·斯賓諾莎(Baruch de Spinoza,1632-1677)則將情感定義為“身體的感觸,這些感觸使身體活動的力量增進或減退,順暢或阻礙,而這些情感或感觸的觀念同時亦隨之增進或減退,順暢或阻礙”[3]97。在這里,情感涉及兩個元素:身體、感觸。由于身體總是被外界感觸,或者感觸外界,情感于是與運動緊密地聯(lián)系在一起。當身體運動(move)時,它同時也在感觸(feel),感觸時也在運動,二者存在著緊密的關系。我們甚至可以說,在個體情感向集體情感轉化的過程中,身體運動起著重要的作用。
從這個視角重新閱讀《威弗利》,我們可以將其看作一部關于身體運動的小說。威弗利離開處于靜止狀態(tài)的家庭生活,進入蘇格蘭低地參軍,來到圖萊-維俄蘭拜訪叔父在低地的故交布雷德沃丁男爵。因高地搶劫事件進入高地,見到高地伊沃族首領弗格斯,被其浪漫的氣質深深吸引,同時愛上其姐姐弗洛娜。在歸途中被劫,被陌生人救治,被送往已經(jīng)起義的荷里路德宮,被弗格斯引薦給“攝政王”查爾斯·愛德華,威弗利向“攝政王”效忠,加入到起義軍中,隨起義軍南下撤退。在撤退途中遭政府軍追擊,在混亂中與高地軍分散。在農(nóng)民家中躲避政府軍,一番坎坷后回到倫敦,得知高地兵敗,返回蘇格蘭營救布雷德沃丁男爵和露絲。與露絲兩情相悅,前往卡萊爾城堡見弗格斯最后一面,返回圖萊-維俄蘭,與露絲結為夫婦。在結構上,除了首尾的家庭生活外,小說的大部分是由威弗利的旅行連接在一起的??梢哉f,整部小說是借助于威弗利的身體和運動將宏大歷史事件與個人愛情經(jīng)歷聯(lián)系在了一起。
威弗利參與1745-1746年高地事件的行為是由其情感傾向所決定的。威弗利性格內(nèi)向,耽于浪漫的幻想,不喜戶外活動和社會交往。姑媽曾經(jīng)給他講了許多家族英雄故事,對他產(chǎn)生了深刻的影響。當面對“英俊、端莊”,“神態(tài)威嚴、高貴”的王子時,他被后者身上的英雄氣質所打動。他甚至認為,“盡管他身上沒有表示身份的標志:胸前佩戴星章,膝上系繡花襪帶,單憑他那從容不迫、溫文爾雅的風度,他也能看出他的高貴出身和地位”[4]192。當弗格斯正要介紹威弗利時,王子打斷了他,說“英國最古老、最忠誠的世家之一的后代”[4]192不需要引薦。他表明,自己所從事的事業(yè)與威弗利的祖先尼杰爾爵士曾經(jīng)致力的事業(yè)有相同之處?!耙峭ダ壬袼淖嫦饶峤軤柧羰磕菢?,決心擁護這一正義的事業(yè),并追隨這位依靠人民的愛戴,致力于奪回他祖先的王位或者為此犧牲的王子,要是這樣,我只能說,在這一英勇的事業(yè)中,他會發(fā)覺這些貴族和士紳是值得共事的朋友,他所追隨的王子,也許不幸,可是絕不會忘恩負義?!盵4]193高貴、忠誠、英雄、正義等字眼對威弗利具有巨大的吸引力,而查爾斯王子的“儀表、風采,以及他在這一異乎尋常的冒險事業(yè)中所顯示的氣概,無不符合他想象中的傳奇英雄的形象”,于是威弗利沒有經(jīng)過深思熟慮,便向王子跪下,“為維護他的權利而奉獻他的心和劍!”[4]193
由此不難發(fā)現(xiàn),威弗利參與到1745-1746年高地事件是出于本性中的浪漫情感傾向,表達出的是他對正義的事業(yè),浪漫的英雄,高貴而忠誠的世代傳承的深厚情感,而正是這種情感促使了他的運動。情感與運動之間處于不可分割的緊密聯(lián)系之中。假使威弗利本性并非如此,他所受的家庭教育并沒有給予他這種情感,那么他很可能像自己的父親一樣追隨漢諾威王朝了,而不會與高地扯出如此復雜的糾葛。而伴隨著他一步步深入到高地,深入到高地人之中,了解到高地以詩歌為代表的文化背后所蘊涵的關于忠誠與秩序的理念,親身經(jīng)歷高地的風俗人情,威弗利對高地的情感也在不斷加深。這是兩種作用于威弗利身上的力。那么,這種力究竟是一種怎樣的情感力量呢?
同情是一種重要的情感動力,它能夠促進情感的聯(lián)系,起著一定的社會黏合作用。埃德蒙·伯克(edmund Burke,1729-1797)在《關于我們崇高與美觀念之根源的哲學探討》(1756)中指出了同情對于建立情感關聯(lián)的重要作用:“正是因為同情的存在,我們才關心他人所關心的事物,才感動于他人所感動的事物,并且不至于對人們所作或所經(jīng)受的一切事情無動于衷,做一個冷漠的旁觀者?!盵5]41威弗利并非一個冷漠的旁觀者,他一步步參與到高地的軍事行動中,正是基于對高地人民的同情和對高地文化的熱愛。這種同情的動力在《威弗利》中是一種非常重要的情感力量,可以說是司各特借此以連結蘇格蘭人民與英格蘭民族情感的藝術手段。這種同情的內(nèi)驅力并不是理性的,其核心是激起人們心中對于不幸事件的適度欣喜。
對于不幸事件的愉悅感情并非出于理性的觀察,而是“身體的感官結構”,或者“心智的框架與組成”[5]41。伯克指出,在考察社會交往關系時出現(xiàn)的上述現(xiàn)象,“理性的影響力或許沒有通常所認為的那么廣泛”[5]41。對于蘇格蘭,尤其是高地社會、詩歌與文化的行將覆滅,無論是威弗利還是作者司各特都表達了深深的同情。深受啟蒙思想家大衛(wèi)·休謨等人的影響,司各特在很大程度上認同社會從野蠻走向文明的所謂進步論,對于在現(xiàn)代資本文明包圍下蘇格蘭封建氏族社會的發(fā)展困境深感無力。從理性的角度出發(fā),對于蘇格蘭社會和文化的向往就像是試圖抓住必然逝去的東西一樣徒勞無益。但是,威弗利對蘇格蘭的浪漫幻想,以雙腿丈量了蘇格蘭高地的崇山峻嶺,以眼睛觀看了蘇格蘭文化的展演,本質上是一種對于感官和心智的張揚。在理性大行其道的現(xiàn)代資本社會,對落后的,野蠻的,行將或已然逝去物的想象,可以說是一種對理性的抵制,更是對身體與情感的弘揚。
之所以說是不幸的,使人震驚的事件能夠讓人產(chǎn)生很高程度的愉悅感受,在伯克看來主要有兩個原因。首先,“當想到如此憂傷的一個故事不過是一個虛構的作品時,我們感到滿足”;其次,“當想到我們遠離作品所描寫的罪惡時,我們感到愉悅”[5]41。1745-1746年的蘇格蘭高地事件以卡洛登戰(zhàn)敗畫上了句號。它同時終結的是蘇格蘭作為獨立國家存在的可能性,至少在當時可預見的未來。對于蘇格蘭民族情感來說,這次事件可以說是民族文化創(chuàng)傷事件,對蘇格蘭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
這種因不幸事件所產(chǎn)生的愉悅感受使得人物和讀者在面對他人苦難時生出同情之感,促使人們做出行動的激情,并聯(lián)合起來,建立情感關聯(lián)。伯克指出,在災難面前,人們會被同伴的感情所影響。這種影響引誘我們走向這些事件,如同閱讀高貴民族的滅亡或偉大人物的不幸一樣去切身體會苦難者的感受。正是這種切身的感受與行動,促使人們“通過同情而聯(lián)合起來”,而“運用來加強這種聯(lián)合關系的東西就是某種適度的愉悅(delight)”[5]42。因他人苦難引發(fā)的情感上的適度愉悅加強了不同個體之間的情感關聯(lián)。這種欣喜之情“并非是一種不摻雜其他的欣喜,而是混雜著某種無法釋懷的感情”?!懊鎸Υ祟愂录r的愉悅,使我們無法置不幸的事于不顧;而我們感覺到的痛苦,則使得我們在寬慰他人的時候,也順帶寬慰了自己。”[5]43對于19世紀的讀者而言,司各特所展示的一陣令人痛苦的民族傷痛雖然已經(jīng)遙遠,但卻并沒有消失。重新閱讀歷史事件給讀者創(chuàng)造了旁觀過去的機會,并使得人們在隱隱存在的民族之痛中感受愉悅,獲得解脫。這種解脫之感對于重新建立新的民族關系是至關重要的。對于蘇格蘭人民來說,這種閱讀與旁觀將自己從創(chuàng)傷中解脫出來,而不是陷進歷史的泥潭無法自拔。對于英格蘭人民來說,在這次不幸事件中以威弗利、塔爾博特上校為代表的英格蘭人對蘇格蘭的友情與同情,在很大程度上寬慰了自己。這對于重新建立英格蘭-蘇格蘭的民族關系是十分有益的。
在身體運動中引發(fā)了感觸,在不幸事件中生出同情的力量,都有助于建立情感的關聯(lián)。情感的這種關聯(lián)又進一步促進了共同體的建構,甚至大不列顛的想象。在《威弗利》中,司各特從英格蘭-蘇格蘭經(jīng)濟一體化、印刷資本主義的全球擴張和情感關聯(lián)的內(nèi)在驅動三個維度建構了情感共同體的動機與內(nèi)涵。對19世紀的大不列顛而言,共同體指的是在共同的區(qū)域所有人因共同的利益而聯(lián)系在一起的文化概念。1814年《威弗利》的出版距離1707年《聯(lián)盟法案》的頒布已有百年余。在這一百多年的沖突與融合中,英格蘭與蘇格蘭已經(jīng)密不可分地聯(lián)系在了一起。司各特在《威弗利》中所建構的共同體可以說是一種情感共同體。在經(jīng)濟一體化進程日益加速和印刷資本主義全球擴張的內(nèi)在驅動下,它可以說是建立情感關聯(lián)的文化需要和表征。無論是在大不列顛,還是全球各地,英格蘭與蘇格蘭因資本全球擴張而緊密地聯(lián)系在了一起。司各特在這種社會和政治背景下強調英格蘭-蘇格蘭之間雖有分歧但依然相互關愛的歷史友情,反映出建立情感共同體的政治、社會和文化需求。
英格蘭-蘇格蘭的經(jīng)濟一體化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情感共同體的建構。17世紀后期,英格蘭已經(jīng)為海外領土擴張建立起了經(jīng)濟的、政治的和軍事的基礎。從1650年開始,英國開始了全面經(jīng)濟和軍事擴張的步伐。蘇格蘭也渴望在海外市場占有一席之地。17世紀90年代末期,蘇格蘭集全國財力,試圖在位于加勒比海和太平洋之間的巴拿馬地峽中的達林海灣(the Gulf of Darién)建立殖民地。但是這次努力并未成功,蘇格蘭銀行全面崩潰,老百姓的生活苦不堪言。想要成為世界貿(mào)易中心的蘇格蘭不得不放棄獨自尋求海外市場的企圖,轉向英格蘭政府。雖然1707年《聯(lián)盟法案》的頒布充滿了政治陰謀和欺騙,對于蘇格蘭的民族情感來說是件不光彩的事情,但是若從當時的經(jīng)濟格局和政治形勢來看,蘇格蘭加入英格蘭經(jīng)濟,共享英格蘭在海關、稅收、制造業(yè)等方面的經(jīng)濟利益和市場,是大勢所趨。在小說中,也即聯(lián)盟之初,蘇格蘭與英格蘭之間在經(jīng)濟方面的差距十分明顯。當威弗利來到圖萊-維俄蘭村莊時,所見一片蕭條。與“整潔宜人的英格蘭農(nóng)舍”相比,這里“簡陋不堪”。一群小孩赤裸著身體在路上玩;一二十條“餓得半死”的狗跟在馬匹后面嚎叫,咬著馬的后蹄;一些老頭“由于長年勞累,個個都彎腰駝背,又因上了年紀,煙熏火燎,兩眼淚水模糊”[4]48-9。這表明,蘇格蘭低地的經(jīng)濟處于十分落后,甚至停滯的狀態(tài),與英格蘭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對此,英格蘭人威弗利十分同情。他說:“那些人的臉絕非一副木呆呆的傻相;外貌雖粗,但顯然很聰明;雖嚴肅,卻不蠢;從這些年輕姑娘當中,畫家可以不止挑選出一個面貌和體態(tài)都像密涅瓦的模特兒。那些皮膚曬得黑黑的、頭發(fā)曬得發(fā)白的孩子,也有自己的神態(tài)、生活方式和興趣?!盵4]49-50而到了小說發(fā)表時的19世紀初,英國打敗殖民對手法國“為大規(guī)模的領土奪取定下了基調,而蘇格蘭人十分適時地從中獲取了大量物質益處”[6]4。此時,加強情感的關聯(lián)是必然趨勢。
其次,愛丁堡印刷業(yè)的繁榮及全球化極大地促進了英格蘭-蘇格蘭情感共同體的建立。在《想象的共同體》中,安德森提到了印刷業(yè)對于想象共同體的重要作用。由于書籍出版業(yè)對資本的無限渴求和趨利,印刷資本主義開始形成。它促使印刷語言逐步替代地方性的語言,盡可能地擴大讀者群體。《威弗利》雖然是以蘇格蘭歷史為背景,小說中的絕大多數(shù)人物都是蘇格蘭人,使用的是蘇格蘭低地或高地各氏族的方言,但小說卻是以標準英語寫成,只穿插了很少的蘇格蘭對話,并不影響讀者的接受??梢哉f,英語成為印刷語言為英格蘭-蘇格蘭創(chuàng)造了統(tǒng)一的交流工具,促進了文化的溝通和情感的加深[7]38-46。伴隨著愛丁堡印刷業(yè)的全球擴張,司各特的27部威弗利歷史小說傳播到了世界各地。對于世界各處的大不列顛人而言,小說極大地加強了英格蘭與蘇格蘭對于共同家園的想象,促進了大不列顛性(Britishness)的形成。人們會為威弗利與弗格斯之間真摯的情感所感染,會被浪漫化的蘇格蘭高地深深吸引,不斷地建構著共同的文化記憶。
最后,資本的全球化也促進了情感共同體的建構。在19世紀,英國經(jīng)歷了工業(yè)革命和資本的全球化,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已不再像傳統(tǒng)的社會關系靠近親血緣關系維系,傳統(tǒng)價值開始分崩離析,社會的向心力也逐漸消失。正是在這樣的社會環(huán)境下,出現(xiàn)了建構共同體的呼聲。此時的聯(lián)盟與百年前的政治結盟已有很大區(qū)別,更重視人的情感因素。威廉斯也指出了18世紀之后的共同體有一個更重要的特征:“不像其他所有指涉社會組織(國家、民族和社會等)的術語,它[共同體]似乎總是被用來激發(fā)美好的聯(lián)想?!盵8]76借助于激發(fā)聯(lián)想,特定人群實現(xiàn)了對于共同體的想象,加強了彼此之間的情感關聯(lián)。這里所說的聯(lián)想與想象可以說是同義。安德森在《想象的共同體》中論述了想象對于共同體建構的重要性,而亞當·斯密也指出,“只有借助想象,我們才能形成有關我們兄弟感覺的概念?!ㄟ^想象,我們設身處地地想到自己忍受著所有同樣的痛苦,我們似乎進入了他的軀體,在一定程度上同他像是一個人,因而形成關于他的感覺的某些想法,甚至體會到一些雖然程度較輕,但不是完全不同的感受?!盵9]2-3可見,想象促進了情感的關聯(lián),進而加強了共同體的建構。
司各特在《威弗利》的引言中稱,小說是以蘇格蘭人與英格蘭人在戰(zhàn)爭沖突時超越政治偏見,相互保護的友情為基礎寫成的。他稱,“我決定仰仗人物性格和感情本身的說服力,以盡量避開那些不利因素;——那是社會各階段中人所共有的情感,就像人類的心不論是在十五世紀的鎧甲下,或在十八世紀的繡花外衣下跳動,還是在藍罩衫和白細布背心下跳動,都一樣為這種感情所激動?!盵4]5情感在《威弗利》中占有重要的位置,是司各特借以建構共同體的重要策略。這種超越時間、區(qū)域,甚至文化差異的情感,在建構英格蘭-蘇格蘭命運共同體的過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