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世紀戲劇《抹大拉馬利亞》的故事來源

馬 衡

（周口師范學院 文學院，河南 周口 466000）

《抹大拉馬利亞》是現(xiàn)存最完整的中世紀圣徒劇之一，原型故事來自圣經(jīng)中抹大拉馬利亞。流傳下來的迪格比版本構(gòu)建了抹大拉馬利亞生活的完整敘述。馬利亞是抹大拉城堡的公主，在她父親去世后，悲傷的馬利亞受到引誘貪圖酒色。在她的弟弟拉撒路去世后，她認識到自己的罪惡，懺悔并受到寬恕，跟隨耶穌傳教并見證耶穌受難復活。馬利亞因受到感召而到馬賽傳教，通過神跡讓國王、王后以及異教的臣民皈依。在生命的最后歲月里，她隱居曠野，死后靈魂被天使帶領(lǐng)而進入天國。戲劇主要情節(jié)包括馬利亞早年墮入罪惡、懺悔和救贖的過程以及在馬賽傳教和晚年在沙漠中的冥想生活和進入天堂等，劇中抹大拉馬利亞故事開始于耶穌受難復活的重要事件。戲劇以提庇留（Tiberius）、希律王（Herod） 和彼拉多（Pilate） 等專制統(tǒng)治者夸耀自己的權(quán)利開始，將耶穌受難故事和馬利亞皈依雙重的故事結(jié)合在一起，借此提高抹大拉馬利亞作為圣徒的品質(zhì)。

馬利亞（Mary） 最早在希伯來語中寫作Miriam，也寫作Mariam。她是舊約中的人物，首次出現(xiàn)在《出埃及記》中。她是摩西和亞倫的姐姐，是一位女先知，帶領(lǐng)以色列人出埃及。在《米利安的歌》中，Miriam手持鈴鼓，身后跟著很多婦女與她一同歌頌耶和華。在新約福音中經(jīng)常被寫作：Maria，Mariam或Mariamne。馬利亞 （Mary） 在福音書中是非常普通的名字，曾經(jīng)多次出現(xiàn)，而且多位女性都被稱為馬利亞，如圣母馬利亞、伯大尼的馬利亞、雅各的母親馬利亞等等?！澳ù罄笔桥c其他被稱為馬利亞的婦女相區(qū)別的標志。抹大拉馬利亞也常常與圣經(jīng)中的其他女性相聯(lián)系，如伯大尼的馬利亞、迦百農(nóng)的那個罪人、撒馬利亞的婦女以及“行淫被拿的那個婦人”，這些婦女身份混亂與不確定性為抹大拉馬利亞故事的書寫提供了重寫的空間。圣經(jīng)和典外文獻中馬利亞的故事是構(gòu)成中世紀戲劇抹大拉瑪利亞故事的前提和基礎(chǔ)。同時，抹大拉馬利亞在中世紀的文學文化傳統(tǒng)中被不斷重塑，形成多源性特征，探索戲劇《抹大拉馬利亞》的故事來源對于理解文學的再創(chuàng)造性有重要意義。

一、來源于福音書的故事

在四部福音書中涉及抹大拉馬利亞的經(jīng)文包括：馬可福音15：40-41（馬太福音27：55-56）；15：47（馬太福音27：61） 耶穌的死和耶穌的安葬。馬可福音16：1（馬太福音28：1；路加福音24：10）耶穌復活。路加福音8：2跟從耶穌的婦女們。約翰福音19：25耶穌被釘十字架。約翰福音20；1-2，11-18耶穌復活和向抹大拉的馬利亞顯現(xiàn)。馬可福音16：9-11向抹大拉的馬利亞顯現(xiàn)。抹大拉馬利亞的名字總共出現(xiàn)了13次，主要集中在耶穌受難和復活的故事中。

現(xiàn)代圣經(jīng)注釋者認為，圣徒抹大拉馬利亞是西方教會中世紀早期的產(chǎn)物。中世紀早期圣徒傳說與圣經(jīng)文本相結(jié)合成為抹大拉故事的主體。在早期中世紀，各福音書中的不同文本與敘述相融合形成了圣徒抹大拉馬利亞故事的基礎(chǔ)。中世紀的抹大拉馬利亞的故事建立在四部不同的福音書中膏抹耶穌和耶穌趕走七個鬼的故事相結(jié)合的內(nèi)容。在約翰福音書中介紹馬利亞是馬大的妹妹，“這馬利亞就是那香膏抹主，用頭發(fā)擦他腳的，患病的拉撒路是她的兄弟”（約翰福音11.2）①本文中的經(jīng)文均出自《圣經(jīng)》，中國基督教協(xié)會，2014年版。。在路加福音中，“用眼淚濕了耶穌的腳，用自己的頭發(fā)擦干，又用嘴連連親他的腳，把香膏抹上”（路加福音7.37-39）。因此，馬大的妹妹、拉撒路的姐姐馬利亞變成抹大拉馬利亞。因為她不僅膏抹耶穌的腳，而且在耶穌被捕期間還膏抹了耶穌的頭（馬可福音14.3-9；馬太福音26.6-13）。當其他門徒為此生氣時，耶穌為那個無名婦女辯護：“普天之下，無論在什么地方傳這福音，也要述說這女人所作的以為紀念”（馬可福音14.9；馬太福音26.13）。

通過膏抹耶穌，抹大拉馬利亞為她的罪懺悔。在路加福音中敘述了她的新生活。在第十節(jié)38-42的敘述中，馬利亞坐在耶穌的腳邊聽他講話，馬大忙著招待許多客人。這時她請耶穌讓馬利亞幫她，耶穌回答說：“馬利亞已經(jīng)選擇那上好的福分”（路加福音10.42）。因此，抹大拉馬利亞成為禁欲和冥想生活的象征，甚至是教會本身的象征。抹大拉馬利亞對耶穌的愛不僅表現(xiàn)在膏抹的場景中，而且還表現(xiàn)在她出現(xiàn)在十字架前，渴望膏抹耶穌死去的肉體。因此，香膏瓶子是在藝術(shù)中塑造抹大拉馬利亞形象的主要特點。

圣經(jīng)中其他無名婦女的故事也被使用。例如，在路加福音中，耶穌提到無名的女罪人（路加福音7.47），約翰福音書中敘述的撒馬利亞婦女，她有好幾個丈夫（約翰福音4.18）和被耶穌拯救免于受石刑的無名的通奸婦女（約翰福音8.1-11）。因此，抹大拉馬利亞成為淫亂的婦女形象。這也在不同程度上指代因出身低微而最終淪為妓女的那些婦女，她的名字“抹大拉”成為描述通奸婦女或妓女的詞語?！澳ù罄呀?jīng)保留了一個有罪的形象……已經(jīng)變得像個惡人（monster），罪和性欲的一個最好的例子，因為她令人興奮的選擇和獨特的故事有益于對應的想象?！盵1]

因此，在中世紀圣經(jīng)和文化傳統(tǒng)中，抹大拉馬利亞是馬大的妹妹和拉撒路的姐姐，她曾用眼淚為耶穌洗腳并且用珍貴的香膏涂抹耶穌的腳。耶穌趕走了她身上的七個鬼，她是耶穌傳教的忠實跟隨者。出于對耶穌的愛，在耶穌死后她打算到墓地膏抹他死去的肉體，這讓她見證耶穌的復活。后來她與拉撒路、馬大一起在法國傳播福音，最終成為過著隱居生活的修士并且懺悔先前有罪的生活。

二、來源于圣徒傳說的故事

在迪格比戲劇之前有兩部關(guān)于抹大拉馬利亞的文獻記錄：《黃金傳說》和《早期英國南部圣徒的傳說或生活》，這兩部都是13世紀晚期的作品?！饵S金傳說》 （Golden Legend） 原名Lgenda Aurea，由Jacobus da Varagine用拉丁語寫成的一部有關(guān)圣徒生活的傳記故事集，成書于1260年左右。隨后被翻譯成多種語言，包括英語。流行的中世紀英語版本包括Gilte Legend和威廉·卡克斯頓（William Caxton） 的英語譯本，威廉·卡克斯通的譯本在1483年刊印。《早期英國南部圣徒的傳說或生活》（《英國早期南部傳說》） 也有很多版本，用方言的形式詳細敘述各種圣徒故事，圣徒故事在中世紀是流行的文學形式?！皬臅鍞?shù)量來看，這本圣徒傳記作品至今還留存有幾千種手稿，數(shù)量之巨甚至超過了大學的教科書?！酥粌H流傳廣泛，而且影響甚巨”[2]，這兩部作品深刻影響了中世紀晚期英格蘭流行的抹大拉馬利亞故事。

戲劇《抹大拉馬利亞》中第二部分和第三部分，抹大拉馬利亞在馬賽傳教以及隱居曠野的內(nèi)容即源于兩部圣徒傳說。第二部分馬利亞的傳道故事由“三段旅程”構(gòu)成[2]10：第一次是耶穌升天之后，抹大拉馬利亞和其他門徒已經(jīng)分散到各地去傳道。耶穌命令天使長拉斐爾指引抹大拉馬利亞到馬賽去傳教，讓馬賽的國王和王后皈依，于是馬利亞與其他基督徒一起乘船從海上來到馬賽，馬利亞通過“創(chuàng)世”講道、破壞異教的神廟、夢中向國王和王后顯現(xiàn)以及讓不孕的王后懷孕等奇跡事件讓馬賽的國王和王后皈依基督；第二次旅程是國王到耶路撒冷受洗，王后執(zhí)意跟隨。國王和王后在海上漂泊遇到暴風雨，王后難產(chǎn)而死。國王悲痛地將妻子和孩子放在海島的巖石上，國王一行人繼續(xù)前行到達耶路撒冷，馬賽國王接受彼得的洗禮返回；第三次旅程是國王在返回馬賽途中經(jīng)過曾經(jīng)埋葬妻子和孩子的海島時，發(fā)現(xiàn)他們還活著。王后贊美抹大拉馬利亞和圣母馬利亞，并且聲稱抹大拉馬利亞讓她也在耶路撒冷受洗。國王、王后和王子乘船回到馬賽后，為表示對馬利亞的感謝，國王決定修建教堂并且懲罰異教信仰的人們。抹大拉馬利亞的這些事跡讓她從有罪的女人變成“使徒”。

戲劇第三部分，即抹大拉馬利亞隱居曠野。馬利亞獨自一人來到曠野，通過祈禱節(jié)制自己的欲望并進行冥想。耶穌在天堂要求天使給她喂食嗎哪，并由天使將馬利亞帶到云里。同一曠野上的一個男修士見證了馬利亞的經(jīng)歷。當她再次回到地上，馬利亞告訴男修士她已經(jīng)在曠野中生活了三十年。隨后耶穌宣布抹大拉馬利亞是時候離開塵世的生活升入天堂了，他讓天使告訴神父行最后的儀式，馬利亞將靈魂獻給上帝，隨后死去。神父遵從上帝的旨意埋葬了馬利亞。

另外，《黃金傳說》補充并明確抹大拉馬利亞的家庭關(guān)系：抹大拉馬利亞的名字與抹大拉城堡有關(guān)。她的父母是王室后裔，父親是塞勒斯、母親是尤卡麗，她的兄弟拉撒路和姐姐馬大。在塞勒斯去世后，抹大拉城堡由馬利亞繼承。戲劇《抹大拉馬利亞》的內(nèi)容與此相同。

其他傳說故事集如奧斯本·伯克納姆的《圣婦傳說》 （Legendys of Hooly Wummen） 記錄抹大拉馬利亞的世俗生活。盡管在伯克納姆的時代，女性傳教是極其危險的事情，但是作品仍然突出圣徒抹大拉馬利亞的雄辯和傳教的能力[3]。還有學者認為該戲劇與中世紀晚期宗教演講有密切的關(guān)系。新興的許多世俗信仰文本如希爾頓的《完美的范疇》（Scale of Perfection）、《圣靈修道院》 （The Abbey of the Holy Ghost）和諾里奇的朱利安（Julian of Norwich） 的 《愛的啟示》 （Revelation of Love），在東盎格魯平信徒中極其流行，這些材料為圣徒劇的創(chuàng)作提供了豐富的創(chuàng)作來源。

因此，蘇珊·哈金斯認為抹大拉馬利亞是合成的人物：“她的不確定性起到樞紐的作用，可以組織各種材料，涵蓋其他女性的故事”[4]，“從其他故事而來的女性已經(jīng)覆蓋了基督新約的馬利亞抹大拉”[5]，戲劇吸收其他馬利亞傳說不僅豐富了創(chuàng)作的內(nèi)容而且深化了戲劇的思想。

三、來源于其他戲劇的故事

《抹大拉馬利亞》的作者主要使用圣經(jīng)和圣徒傳記的材料，根據(jù)新約福音書的解釋完成戲劇的第一部分，然后根據(jù)《黃金傳說》和《英國早期南部傳說》勾勒抹大拉馬利亞后期的生活和傳教的活動。但是作者并不止于這些材料，他經(jīng)常編輯并補充其他的材料。在《抹大拉馬利亞》戲劇的開篇，他增加了專制統(tǒng)治者的演講，因此將戲劇的情節(jié)包含在更廣泛的政治框架中。雖然抹大拉馬利亞最后幾年曠野中齋戒的生活在圣徒傳記的中被突出強調(diào)，但是戲劇減少了這部分的內(nèi)容，而是擴大抹大拉墮落的情節(jié)內(nèi)容，將道德劇“引誘”的故事引入戲劇，豐富并擴展了第一部分內(nèi)容。

道德劇是15世紀英格蘭出現(xiàn)一種新的戲劇類型，“……把人的一生戲劇化，旨在教導每一個在這個罪惡充斥的世界上應如何生活，如何遵循基督教美德，抵制各種罪孽的誘惑，走基督所指引的救贖之路”[6]。道德劇具有戲劇的特定程式，表現(xiàn)“人類”經(jīng)歷“無罪——墮落——懺悔——救贖”的過程，《抹大拉馬利亞》中主人公馬利亞的一生就體現(xiàn)了這個過程。在抹大拉馬利亞父親活著時，她生活在城堡中，隨后受到“淫蕩”夫人的引誘而墮入罪惡，受到耶穌的教誨后懺悔自己的罪惡，死后升入天堂。抹大拉馬利亞的經(jīng)歷與道德劇中“人類”的經(jīng)歷完全一致。同時劇中使用寓意的人物，如七宗罪、攻打抹大拉城堡，象征罪惡對抹大拉靈魂的攻擊。作者也是用道德劇中熟悉的人物形象如俗世、肉體、魔鬼來表現(xiàn)抹大拉馬利亞內(nèi)心世界的狀態(tài)，并將這些抽象概念人格化的形象與真實的形象并置。

總之，抹大拉馬利亞作為西方文化和文學傳統(tǒng)著名的形象之一，她的故事被一代又一代地重寫。她是從圣經(jīng)而來的一個歷史人物，在文學和文化傳統(tǒng)的發(fā)展過程中變成一個婦女的神話，她最大的魅力源于她是美麗的罪人和偉大的懺悔者相混合而形成的虛構(gòu)的文學想象。抹大拉馬利亞多重身份在于圣經(jīng)模糊而不確定的敘述，也在于后世無窮無盡的文學再創(chuàng)造。因此，抹大拉馬利亞故事的來源問題對于認識文學再創(chuàng)造的過程具有重要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