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間詩性之美的極致

蘇艷霞　劉海清

劉立云是著名軍旅詩人。他的詩來自生活最深處的挖掘，將與時代共振的軍人的內(nèi)心世界藝術(shù)地表現(xiàn)出來。他的詩經(jīng)過細心打磨，呈現(xiàn)出優(yōu)美的晶面。他的詩賦予語言的力度不在文字表面，而在質(zhì)地本身。他的詩雖然寫的是士兵，反映出的卻是中華民族積淀已久、一旦顯現(xiàn)便令人贊嘆的精神。他的詩歌中深沉的思考總是和感情的火焰融為一爐，那灼熱的內(nèi)核，使人的靈魂感到歡悅和狂喜。他的智慧體現(xiàn)在吸取中外語言的精華時，很自然地就會引起讀者的強烈共鳴。

這首《向天堂的蝴蝶》是劉立云的代表作，并以之冠名結(jié)集出版。

在進入主題之前，為了方便敘述，我們姑且把詩歌中的“我”視同于作者本人。誠如此詩的副題所言，作者是在欣賞了一場名為《向天堂的蝴蝶》的舞蹈后，激情難抑而寫下這首詩的。從高密度的意象撞擊中，從流水般傾泄的詩句中，我們可以想象到詩人寫作時的激動，甚至是瞬間爆發(fā)，一揮而就。

這場舞蹈的內(nèi)容是什么？詩人沒有仔細描述，但我們知道與蝴蝶相關(guān)。舞臺上的十七個演員就是十七只蝴蝶，她們優(yōu)美的舞姿打動了詩人的內(nèi)心，讓他尚未入睡就知道自己“注定失眠”。從“注定失眠”幾個字以及后面的感嘆號，可感知詩人受到震撼的強度。失眠之后，占據(jù)思維的仍然是“十七只蝴蝶”，詩人的腦海中又出現(xiàn)了一個又一個美麗的幻象：“蝴蝶”們變幻莫測，她們從窗前飛過，像云彩飛向高空，像雪花飄臨大地；她們的翅膀像十七孔排簫，在月光下奏響。這些幻象，也許與舞蹈有關(guān)，也許僅僅是詩人的想象，但無論是實景還是想象，都無一例外地指向了一個“美”字，美得驚心動魄，美得只剩下美。更應該注意的是緊接著的這個比喻：“就像十七張名片，遞向天堂”。我們知道，名片是用于陌生人之間的最初了解的，那么以蝴蝶為名片遞給天堂，而且攜帶著“哀愁”、“恩怨”、“道別和祈禱”等復雜的因素，表明了詩人對復雜多變的生活的思考，以及對更高處的美的事物的仰望，因為蝴蝶是美的，而天堂則代表著某種廣闊的事物。因此，如果讀者僅僅把“蝴蝶”這一意象理解為人們熟知的“梁?！?，即使有前面的“哀愁”、“道別和祈禱”和最后一句的“愛情”作暗示，也是對這首詩意韻的縮減。

蝴蝶翩翩飛舞，她帶來美，也帶來思想，它是自然之物，也是藝術(shù)的靈感。從寫作的角度而言，“向天堂的蝴蝶”這一生動的形象也在提醒我們，文學寫作僅僅有美（蝴蝶）是不夠的，它還需要“天堂”一般的博大與深邃，“音樂的繭被一陣風抽動”，“一千年的笙歌”、“一千年的桃花/與一千年的塵土”，“燃燒著的聲音”，“死亡中開出的花朵”，“讓一切表白失去重量”，“承受十七只蝴蝶的打擊和摧殘”等等，無一不是對美好事物的贊頌與向往，以及對時間與生命的沉思。詩人是在展示鮮活的生命，生命中的細小的響動和震顫，那里充盈著飽滿的情感和奇異的想象，這些想象被優(yōu)美而神奇的詞語鎖定、洞穿，真正達到了詩性與人性、現(xiàn)實與想象力的完美合一。詩歌以歌為基調(diào)，但包含著淡淡的疑問。詩歌知道時間的無情與生命的易逝，正如詩歌中所感嘆的：“只可惜太晚了，已經(jīng)來不及了”。在技藝上，詩歌以蝴蝶飛舞的姿態(tài)，接連不斷的新奇的比喻與反問，既強化了“我”作為美的崇拜者、命運的詢問者和生活的沉思者的身份，也使詩歌本身的意象置構(gòu)和情感鋪排顯得飽滿、緊湊、靈動和富有張力。此外，“十七”這個數(shù)字在詩歌中反復出現(xiàn)，不僅是一種寫實的強調(diào)，也是一種獨具匠心的技巧，如同夜空中的星星，最大限度地使詩美空間達成廣闊與和諧。

詩人以一顆感應美的敏感心靈和細膩深婉的筆觸，通過想象力的充分調(diào)集和整合，為我們建立了一個自足完美的情感空間和藝術(shù)空間。這種最大范圍的藝術(shù)的審美呈示，是在向我們暗示生活的頓悟和大美，這種頓悟了的美和生活，恰恰憑借著優(yōu)美潔凈的文字，構(gòu)建出了心靈互動的通道，既為我們埋下了求真、向善和思美的種子，同時也為我們找到了一把開啟天堂之門的鑰匙。

解讀這首詩，關(guān)鍵的是詩的最后一節(jié)，也是全詩的詩眼所在和最終的情感歸宿點。“我敲著我的骨頭說：帶我歸去吧/明天，我要贖回一生的愛情”。詩人為什么這么說呢？詩人是被美的事物徹底征服了，甚至是迷醉了，從而擢升到了一種更高層面上的審美感悟，這種生命體驗是個體的，也是智性的。好的詩人一定是將自己的生命向著光明和正直、大愛和純美無限地靠攏，也就是靈魂上最大程度地對美的傾慕和迷戀。詩人是在用近于殘忍般的抒情和訴說方式告訴我們，即使自己已經(jīng)死去，也要敲擊自己的白骨，與美的精靈一道魂歸美的天國！詩人也在為自己的愛情找到了最好的答案，詩人要贖回一生的愛情，讓自己重新開始的愛情是人世間最美好、最純潔、最崇高的愛情！詩人的這種激情和血質(zhì)的碰撞，熾熱和疼痛的交織，早已穿透了文字的表面，讓我們也同詩人一樣，感到痛徹腹髓，乃至于難以自持。

我們一直認為，劉立云是近20年來國內(nèi)最值得研究的軍旅詩人之一。之所以說“最值得研究”，是因為他的作品最大限度地超越了人們司空見慣的“軍旅詩歌”的藩籬，不像某些軍旅詩人的作品，要么通篇槍啊炮啊，要么血啊火啊，要么把詩歌當成決心書，讓讀者一看遣詞造句就知道作者的身份。劉立云的作品具有極大的開放性和兼容性，在保留軍旅詩歌的激情與氣質(zhì)的基礎(chǔ)上，又不失細膩、溫纖與寧靜，并常常生發(fā)出對博大和永恒的問題的思考。僅就這首詩來說，最后兩句——“我敲著我的骨頭說：帶我歸去吧/明天，我要贖回一生的愛情”，一般的軍旅詩人無論如何也是不敢寫也寫不出來的。

這首詩堪稱是近年來難得的佳作，可以用四句話來概括，那就是：精神高度的展露、審美成色的集粹、語言質(zhì)量的交匯和人性內(nèi)涵的彰顯。

［作者單位：河北石家莊幼兒師范專科學校］

向天堂的蝴蝶

——題同名舞蹈

劉立云

今夜我注定難眠！今夜有

十七只蝴蝶，從我的窗前飛過

就像十七朵云彩飛向高空

十七片雪花飄臨大地，十七只蝴蝶

掀動十七雙白色的翅膀，就像

十七孔的排簫，吹奏月光

十七只蝴蝶來自同一只蝴蝶

美得驚心動魂，美得只剩下美

十七只蝴蝶翩翩飛舞，攜帶著

誰的哀愁？誰的恩怨？誰的道別

和祈禱？十七只蝴蝶翩翩飛舞

就像十七張名片，遞向天堂

音樂的繭被一陣風抽動，再

抽動，絲絲復縷縷，讓人感到些許疼痛

誰的心就這樣被十七只蝴蝶

侵蝕？并被它們掏空？牽引出

一千年的笙歌，一千年的桃花

與一千年的塵土，血肉相連！

十七只蝴蝶出自同一腔血液

同一簇石中的火焰，那劈劈啪啪

燃燒著的聲音，是誰在大笑？

死亡中開出的花朵？是最凄美的

花朵啊，它讓一切表白失去重量

更讓我汗顏，再不敢舊事重提

啊，今夜我注定難眠！注定

要承受十七只蝴蝶的打擊和摧殘

只可惜太晚了，已經(jīng)來不及了

今夜十七只蝴蝶從我的窗前飛過

我敲著我的骨頭說：帶我歸去吧

明天，我要贖回一生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