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隋朝

和谷

九個月取得天下，三個月統(tǒng)一全國，十余年海內大治。這樣的成就，中國歷史上唯有隋文帝楊堅一人！

他，是如何做到的呢？

他沒有嬴政的祖蔭，沒有劉邦的豪放，沒有李世民的英武。他有的是冷靜的頭腦、堅強的意志和自控力，以及超越時代的戰(zhàn)略眼光。在他統(tǒng)治下，中國進入最具革新精神的時代，各種制度創(chuàng)新奠定了中國封建政權的基本構架。在他之后不久，中國迎來了人類歷史上農耕文明的巔峰時期。然而這樣一個人，卻長期沉寂于歷史，無人關注！

唯有深入歷史的細節(jié)，才能揭開那被埋沒的真相。

在今天的陜西省咸陽市內，坐落著中國唯一的農業(yè)高新技術產業(yè)區(qū)，它原本有著一個充滿歷史氣息的名字——楊陵，后改“陵”為“凌”，現(xiàn)為楊凌?，F(xiàn)代人改名字是為了避諱“陵墓”的字眼。但換個角度講，作為一座帝王陵墓所在地何嘗不是一種榮耀。這里所埋葬的，是隋代開國皇帝——隋文帝楊堅和他的皇后獨孤伽羅。

隋文帝泰陵陵墓高27米，底部邊長約160米，它呈覆斗形的封土，和秦漢葬制頗為相合。在秦漢葬制消失幾百年后，舊制復興，這分明體現(xiàn)出墓主人追慕強秦雄漢、一統(tǒng)大好江山的心理。

之前的北周時代，流行周朝的不封不樹，曹魏是疑冢制。到了隋文帝，又恢復了舊葬制。

在四十歲之前，漢族人楊堅的名字叫作普六茹那羅延，這個鮮卑族名字的背后，是一個混血交融的大分裂、大變革時代，同時也是留給他抹不去的人生底色。

公元541年，在北朝、西魏的國都長安城，楊堅出生在當朝大將軍楊忠的府上。他出生后不久便奄奄一息，一位法號智仙的尼姑救活了小楊堅。智仙說，這個孩子不能由凡人養(yǎng)育在凡塵之中。就這樣，小楊堅在13歲之前一直跟著智仙生活在寺廟里。

智仙給小楊堅取了個佛教名字：那羅延。意思是金剛力士。

晨鐘暮鼓、古佛青燈下，楊堅漸漸長大成人。

童年的生活環(huán)境，對一個人的性格往往有著重要的影響。

《隋書》記載，楊堅的性格是“雖至親昵不敢狎也”。意思是，即便最親密的人也不敢和他開玩笑。試想想，苦行僧一樣清心寡欲，造就了楊堅克制、堅忍、近乎刻板的性格。

楊堅的血統(tǒng)和出身，直接影響到他后來的政治抉擇。思想上是一個開放包容的人，有著謹小慎微、勤奮節(jié)儉、堅忍負重的性格。這種性格使其不張揚，務實而不圖虛名，在艱難險惡的環(huán)境中笑到了最后。

從隋文帝留下的書法來看，他用筆靈動，筆畫清爽而不乏骨力，有種超凡脫俗的氣質。這可視為幼年在寺廟里練就的童子功。

長年安靜的環(huán)境、無邊的孤獨，讓楊堅比同齡人更為深沉穩(wěn)重。

楊堅雖然年幼，但頭上已經戴上了幾頂官帽，這皆是因為楊氏世家屬于中國歷史上一個最為顯赫的貴族集團。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今天的呼和浩特市北部的武川縣，曾是北魏建國之初在北方邊境設置的軍事重鎮(zhèn)。

北魏末年，天下大亂，從這里出發(fā)的一批軍人來到關中，他們的首領宇文泰采用鮮卑八部氏族兵制，設立了八個柱國，下轄十二大將軍、二十四開府。

這些柱國將軍形成了最顯赫的大家族，凡子孫出則為將，入則為相，內部又通過婚姻關系相互黏結。史學界對它有一個固定的說法，叫作“關隴貴族集團”。

著名歷史學家陳寅恪認為，關隴集團是古代中國第一貴族集團，因為它共創(chuàng)造出四個王朝，其中西魏、北周和唐朝的始祖都是柱國，隋朝的始祖皆為大將軍。

西魏八柱國之一的獨孤信由于身兼多項高官要職，其大印竟有26枚之多。

獨孤信有七個女兒，大女兒是北周皇帝宇文覺的皇后，四女兒是唐朝開國皇帝李淵的母親，七女兒獨孤迦羅嫁給楊堅乃隋朝的皇后。獨孤信一門竟然出了三朝皇后。他被民間戲說為：天下第一老丈人。

盛極一時的關隴集團，曾縱橫中國近二百年，在西魏、北周、隋、唐初，皇室與主要的將相大臣大多出于以武川鎮(zhèn)軍人為班底的軍事貴族，這在中國歷史上也是絕無僅有的奇跡。

楊堅的父親楊忠是西魏十二大將軍之一，北周時官至柱國大將軍，封隨國公。楊忠死后，楊堅承襲了爵位，與獨孤家結親，后來把自己的大女兒嫁給了周宣帝宇文贇為皇后。于是，他在關隴集團的地位日益提升。

公元580年5月，周宣帝暴病，彌留之際，召寵臣鄭譯和劉昉入內，接受遺詔。由誰來輔政呢？

史書記載，這時宣帝已“喑不復能言”。雖然皇帝不能說，但他們要寫出來，寫誰呢？兩個大臣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國丈楊堅。有什么理由呢？

大概有三個理由：一是楊堅有權力，有威望。二是楊堅跟他們關系不錯，還是鄭譯的同學，二人自己的權利會得到保護。三是按慣例，輔政大臣最好是宗室，保證江山不變色。

于是，正如清代歷史學家趙翼所說：“自古得國之易，未有如隋文者。”公元581年二月甲子日，小皇帝周靜帝禪位于楊堅，大隋王朝正式建立。楊堅也成了歷史上第一個所謂“黃袍加身”的皇帝，也是由他開始，皇帝有了專用顏色：黃色。

據《資治通鑒》記載，唐太宗曾經問房玄齡和蕭瑀：隋文帝是一個怎樣的皇帝？蕭瑀說：隋文帝處理政事極為勤勉，每天上朝，他總是一一召見五品以上官員，認真聽取匯報，一起商討政務國事，以致經常錯過吃飯時間，只好讓宿衛(wèi)的兵士隨便弄些飯來充饑。下朝回到宮中，仍焚膏繼晷地批閱文件，直到夜深人靜。

隋朝建立之時，面臨的形勢是：北面的突厥頻頻南下，虎視眈眈；南方的陳朝，偏安東南，負隅頑抗。隋文帝的統(tǒng)一之路，首先選擇了向北解決突厥的進逼問題。

隋文帝啟用了一位外交天才：長孫晟。他的女兒后來成為大唐的皇后，那是后話。開皇二年，突厥起兵時，長孫晟認為：突厥的五大可汗中，后三個跟第一個都有矛盾。大隋應該利用他們的矛盾，“遠交近攻，合強離弱”。

隋文帝非常贊同長孫晟的見解，派他到突厥煽風點火，使其內部分崩離析。到開皇四年，東突厥可汗沙缽略西抗阿波、南抗大隋，終于筋疲力盡，再也撐不下去，向隋求和。西突厥也失去了往日的氣焰，隋朝北部的威脅基本解除。

對外征戰(zhàn)穩(wěn)固邊疆，對內則重拾舊河山，重心向經濟建設轉移，關照民生。2004年初，在今天西安含光門博物館附近的城墻斷面處，發(fā)現(xiàn)了一個隱藏的磚構建筑。原來這竟是個引水涵洞，考證建成時間為隋初。專家推測，這很可能是隋朝開國的第一大工程，營建新都的遺物。

因為漢長安城到隋代已使用了800多年，地下水遭到污染，且渭河水患頻繁。于是隋文帝啟用宇文愷，來建設新的都城，這就有了恢宏的隋唐長安城。

新城選在了龍首原東南的一片平地上。這里渭水干流自西向東從城北流過，而發(fā)源于城南的秦嶺的多條河流又自南向北流入關中平原，這就構成了新長安城的自然水系。后來又根據地形地勢相繼開鑿了五條渠道，從城東城西把八條河流中的水引入城中，渠道縱橫交錯，成網狀分布，八水五渠便構成了有利于水上交通與生態(tài)環(huán)境的基本水系系統(tǒng)。

那么，城市的規(guī)劃布局又是如何設計的呢？

今天，在交通四通八達的西安城內，坐車從北至南穿過全城，并不會感覺地勢有明顯的上升。但在隋唐時期，這種由北到南不斷上升的地勢卻是具有神秘意義的。

宇文愷在規(guī)劃中，把《周易》理論運用到都城的設計之中，從梁洼相間的天然地形中找出了六條東西向橫亙的高坡，以象征乾卦的六爻布置各類建筑，顯示出特殊的功能分區(qū)。

這就是隋大興城，日后聚集百萬人口的世界大都市唐長安城的開端。

這是一個能夠體現(xiàn)君王尊貴心理，又能滿足中央集權象征的城市，也是中國歷史上最大的都市。今天的西安城，面積僅為隋唐長安城的七分之一。

隋代也被稱為水運帝國，它最為突出的浩大工程是運河。今天江蘇淮安的山陽瀆，就是一條隋文帝時期所修，頗有軍事戰(zhàn)略價值的運河。

隋開皇七年隋滅后梁，隋文帝為了統(tǒng)一江南渡江滅陳，接納了大將賀若弼所獻的《滅陳十策》。其中有一策為：以老弱殘兵和破舊戰(zhàn)船陳于邗溝一線，用以麻痹陳國，另在邗溝之東開一新河，使精銳之師隱蔽其中，侍機攻陳。

此計得到隋文帝的稱贊。于是，從灣頭鎮(zhèn)起，利用運鹽河向東至宜陵，由宜陵轉向北，經樊汊，入高郵，達射陽湖至末口入淮，這條運河被稱為山陽瀆。這條運河不僅用于平陳大業(yè)，也在日后成為京杭大運河體系的動脈。

據說南朝陳亡國之前，有霧霾。

霧霾彌漫在建康城，鋪天蓋地無孔不入，每個人的鼻子里都是又辣又酸。史載，后主陳叔寶甚至在“新年團拜會”上昏睡過去，直到黃昏才醒了過來。

霧霾中昏睡不醒的陳叔寶也許不知道，就在這一天，隋文帝楊堅派出的大軍已兵分兩路渡過長江，兵臨城下。二十天后，這位亡國之君成為了俘虜。當隋軍把陳后主和他瑟瑟發(fā)抖的嬪妃一起從井里拉上來以后，一個時代，就這樣喜劇性地落下帷幕，而中國歷史則從此大為改觀。

從董卓入京、黃巾起義到隋文帝滅陳，也就405年。這四百年的中國歷史可以這樣來概括：統(tǒng)一的大帝國一分為三，這就是三國。短暫統(tǒng)一之后再次大分裂，就是五胡十六國。然后從四分五裂變成南北對峙，形成南北朝。最后是西方戰(zhàn)勝東方，北方統(tǒng)一南方，誕生了新的中華大隋帝國，這個路線圖其實跟當年的秦并天下幾乎是一樣的。

隋文帝和秦始皇相比，秦始皇結束的是諸侯國導致的分裂，而隋文帝結束的是北方各族政權與漢族政權的分裂。五胡入主中原所造成的分裂，原因復雜且深刻，統(tǒng)一起來也更難，然而隋文帝做到了。

隋文帝的出現(xiàn)，代表了當時民族大融合、人心思定的大勢所趨，是歷史的必然。隋文帝的統(tǒng)一，不但否定了南北各自為主的歷史方向，而且強化了中華民族統(tǒng)一的意識。自隋以后，結束了綿延四百年的戰(zhàn)亂，中國就再無長久的分裂了。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

軍事上統(tǒng)一南方之后，如何收復這一地區(qū)的民心，隋文帝最重要的辦法之一，便是弘揚自己最喜歡的佛教。而南方的佛教基礎本來就很深厚。

隋文帝在江南各地建塔一百一十余座，其中南京棲霞寺舍利塔被列為榜首。通過復興南方佛教凝聚人心，并不斷緩和民族矛盾、召喚流民歸土耕墾。

平陳之后，隋文帝大力網羅南方的文化人才。他還慨然下詔：獻書一卷即得一匹絲綢。當時一個農民一年的賦稅大約是三匹絲綢，獻書一卷即相當于稅負少了三分之一。所獻書籍由國家組織人力抄寫，原書歸還獻書者。

自東漢末年起，歷經喪亂，隋朝初期國家藏書僅有一萬卷，而經過隋文帝的獻書活動，藏書最多時有37萬卷。

對于隋文帝楊堅入選《影響世界的一百人》，哈特在書中說：他最重要的改革之一，是實行通過科舉考試選拔政府官吏的制度，為中國提供了一批批非常得力的行政官員。

而《劍橋中國隋唐史》這樣評價：隋朝消滅了其前人過時的、無效率的制度，創(chuàng)造了一個中央集權帝國的結構。人們在研究其后的偉大中華帝國的所有結構和生活的任何方面時，不能不在各個方面看到隋朝的成就。

政以農為本。

隋一統(tǒng)天下后，破碎的山河迅速得到恢復，特別是氣候濕潤、土壤肥沃的江南，一片欣欣向榮，成為自魏晉以來中國經濟發(fā)展最快的地區(qū)。南北朝時期，躲避戰(zhàn)火的上百萬中原人口，遷徙到了長江流域定居，使江南迅速得到開發(fā)。中國南北方經濟在此時日趨平衡。

如果說強秦、雄漢用一個字來概括一個朝代的特點，那么隋朝的特點就是“富”。隋被公認為歷史上最為富庶的王朝之一，而且脫貧致富的時間之短更史無前例。

隋朝，又富裕到何等程度呢？

2004年9月，考古工作者在洛陽發(fā)現(xiàn)了一個古老的倉窖。根據史書記載的位置推斷，確認這個倉窖正是隋代的著名國家糧倉——回洛倉。回洛倉遺址東西長1000米，南北寬355米，面積相當于50個標準的足球場大小。從發(fā)掘情況看，回洛倉倉窖內徑和深度都達10米以上，每個倉窖可儲量30到50萬斤左右。而回洛倉共有700多個這樣的倉窖，大約可儲存3億斤糧食。更令人驚訝的是，回洛倉還只是隋代的六大糧倉之一，隋朝國家之富，超出人們的想象。

那么，隋朝又是怎么富裕的呢？

隋代的經濟奇跡，主要應該歸功于對人口的控制能力，強化稅收管理，倉庫迅速得以充實，經濟實力便加強了。

當時貴族勢力大，依附人口不到政府登記不向國家納稅，給貴族交一些租就行。隋文帝推行新政，按地、人、牛分上中下戶，上多交下少交，弱勢群體享受政府優(yōu)惠，不用強迫，這些依附人口就自覺脫離大戶申報戶口，納稅人就多了。再一個是核準實際年齡，入戶調查，如有隱瞞則嚴懲。這樣，隱瞞少了，增加了幾百萬納稅人，調動了生產力，國家的經濟也就有了實力。

隋朝最根本的經濟措施是恢復均田制。男受永業(yè)田二十畝， 露田八十畝，女受露田四十畝。十八歲受田，永業(yè)可以傳家，露田死后交回。不論授田多少，只按丁口交納賦稅和服役。每丁每年交納一定量的谷物和紡織品，而男丁不能履行服役義務，可以用租調代替。

歷史學家錢穆認為，這種賦役制度的意義在于為民制產，讓農民有田有家，讓農戶自由選擇納稅形式，有利于促進生產專業(yè)化，極大地調動生產力。

史載：公元617年，洛河邊的人們匯聚在一起，每個人喜笑顏開，步履匆匆，對傾倒在路邊成堆的稻谷不屑一顧，也不在意米粒從筐簍灑漏下來，黃土地上仿佛鋪了一層白沙。

這是隋朝末年瓦崗起義軍奇襲隋朝國家糧倉洛口倉以后，開倉放糧時的場景。糧食對身處亂世的饑民具有無窮的吸引力，瓦崗軍在占領洛口倉數(shù)月之后，兵力從萬余人猛增至二三十萬人。

糧倉，在隋末群雄逐鹿的烽煙中，扮演了一個重要的角色。誰占據了它，誰就占據了主動，誰能最終擁有它，誰就擁有了天下。

元人馬端臨在《文獻通考》中曾說：古今稱國計之富者莫如隋。

所以親眼目睹隋朝覆亡的唐太宗曾感慨地說：隋朝末年留下的糧食，大唐還可用上五六十年。而隋煬帝正是自恃國家如此富饒，所以奢華無道，導致滅亡的。

隋文帝執(zhí)政雖然短暫，卻做出了幾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歷史上的三省六部制、均田制、府兵制的推行和改革，成就了隋初的開皇之治。尤其是科舉制的創(chuàng)立、大興城的修建及大運河的開鑿，也都是隋朝功不可沒的業(yè)績。

可如此強大的隋朝，為何短短38年便土崩瓦解，被唐朝所取代？這和隋朝第二代帝王隋煬帝楊廣大有關系。

楊廣于公元603年登基，年號大業(yè)，他和他謹慎勤儉的父親截然相反，追求的是大功業(yè)、大氣魄和大手筆。

隋亡兩百年后，詩人白居易寫下長詩《隋堤柳》：后王何以鑒前王？看隋堤亡國樹。為什么美麗的柳樹被白居易稱為亡國樹呢？

今天江蘇揚州市的市樹是柳樹，在縱橫交錯的河道邊、大街小巷，楊柳無處不在。

李白名句：煙花三月下?lián)P州。煙花指的正是漫天飛揚的柳絮。柳樹與揚州的結緣，來源于大運河，更來源于隋煬帝。京杭大運河開通后，隋煬帝曾經下令在運河兩岸廣種柳樹，從洛陽一直種到揚州。他又御書賜柳樹姓楊，這也是后來楊柳一詞的來歷。

而隋煬帝南巡游樂的龍舟船隊，運河兩畔夾岸的柳綠桃紅，沒有成為大隋百姓的福祉，卻成為百姓肩頭沉重的負累。

漫漫的運河古道上，江山易代，歷史興亡，讓白居易的浩嘆油然而生：南幸江都恣佚游，應將此柳系龍舟。海內財力此時竭，舟中歌笑何日休？龍舟未過彭城閣，義旗已入長安宮。

大隋江山此時已搖搖欲墜，曾經恢宏的大隋，被突然降臨的一場劇烈的暴動所摧毀。

土墳數(shù)尺何處葬？吳公臺下多悲風。

在距離都城千里之外的揚州，被侍衛(wèi)殺死的隋煬帝草草葬在吳公臺下，留給后人無盡的嘆息。倉促寒酸的王陵，突顯出主人公悲劇化的身世。

2013年末，在揚州市曹莊鎮(zhèn)發(fā)現(xiàn)了隋煬帝的終葬墓，一時間這個在中國歷史上最富爭議的皇帝再次引起人們的關注。

煬，是帝王所能得到的最惡的謚號。然而從唐代開始，歷朝歷代就不斷有人為隋煬帝鳴冤，比如唐代詩人皮日休詩云：盡道隋亡為此河，至今千里賴通波。若無水殿龍舟事，共禹論功不較多。

如果隋煬帝沒有水殿龍舟這樣奢侈的大船巡游的事，憑著開鑿大運河這樣的功績，他和大禹的功勞都可以相比較。

而明清演義小說，又把楊廣的荒淫形象進一步放大，隋煬帝因此一直被認為是著名的昏君和暴君。

中國大地上最龐大的兩個古代工程：一是萬里長城，另一個是大運河。

由于地形的原因，中國境內的主要河流都是由西向東。因此，從黃河流域到長江流域，物質的交換和文化的交流，就只能靠車馬走旱路。車轔轔，馬蕭蕭，哪里比得上輕舟已過萬重山？那些揚帆遠航的船上，承載的遠遠不止糧米和絲綢，更是一個民族自古以來的愿望。這個愿望就是打通南北。

公元605年，隋煬帝下令興建洛陽城和開鑿大運河，兩大工程一起建設。從大業(yè)元年開始開鑿通濟渠，到大業(yè)六年打通江南河，一條南起余杭，北至涿郡，貫通海河、黃河、淮河、長江和錢塘五大水系，全長四千多里的運河全線貫通。以秦嶺和淮河800毫米降水線為分野的南北方，從此連為一體。

由于大運河的開通，陸上和海上兩條絲綢之路基本貫通起來。商旅從廣州港登陸，取道梅嶺進入洪州，再向東進入錢塘江，就可以一帆風順地從杭州而揚州，而洛陽，直至絲路的東方起點長安。

至此，覆蓋中華帝國全境的水上高速運輸線徹底貫通。

大運河為大唐盛世奠定了最重要的物質基礎。揚州城也因為大運河與長江交會的獨特地理位置，一躍在唐代成為天下第一的富裕城市。

最令人稱道的是這條1600年的古老運河，至今仍在蓬勃有力地支持著中國的經濟發(fā)展。千百年來，從歷史上的“南糧北運”、“鹽運”通道，到現(xiàn)在的“北煤南運”干線，以及防洪灌溉干流，可以說大運河是隋代留給后世最為巨大的物質遺產。

隋煬帝的確為中華民族建立了千秋偉業(yè)。但他急功近利地耗竭民力，卻令隋朝民不聊生，百姓苦不堪言。

實際上，營建洛陽和開通運河，都是當年北魏孝文帝拓跋宏做過和想做的事。而且，在經歷了長時期的動蕩和分裂后，真正的中華皇帝都會打通南北。這也正是隋煬帝之所想。

為此，他不惜東都和運河雙管齊下，結果是為民族建立了千秋偉業(yè)，為自己留下了萬古罵名。

大運河，功德無量，勞民傷財。據統(tǒng)計，隋煬帝執(zhí)政的后期，僅歷史文獻中可以確認的反政府武裝力量就有二百多個，其中有勛貴出身的李密，有農民出身的竇建德。

按照《隋書·食貨志》的說法，當時為盜為寇造反起義的，竟多達天下人的十之八九。

可以說，死前的煬帝已是人神共憤，千夫所指。

十八世紀末的一天夜里，進入軍事學院學習的拿破侖，正在燈下饒有興趣地閱讀伏爾泰的名著《風俗論》。

書中寫道：“在中國皇帝中，隋文帝是這個世界上古往今來最高雅偉圣的君主，隋朝君主體制是世界上最完備的政治體制，隋朝經濟是世界上最繁榮的經濟，隋朝文化是世界上最先進的文化?！?/p>

拿破侖讀到這里，驚嘆羨慕不已，他說：“如果我出生在一千一百多年前的中國隋朝，我一定會為隋文帝效犬馬之勞！”

這樣的認同與贊嘆之聲，在三個世紀后的西方仍在延續(xù)。美國學者邁克爾·哈特的《歷史上最有影響力的100人》中，有兩個中國的皇帝入選榜單，一個是秦始皇，另一個就是隋文帝。

秦始皇上榜的原因，是他用武力統(tǒng)一了中國，而隋文帝楊堅的上榜，則出乎許多中國人的意料。

帝王苦竭生靈力，大業(yè)沙崩固不難。

隋之亡，即因為此。

幸運的是，有人從隋煬帝的滅亡中吸取了教訓。而且正如此人所說，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隋之興，在于順乎民心；之亡，在于背棄民心。

一個政權的任何政策的出發(fā)點，要把人民的利益放在首位，正是這個人在基本沿用了隋朝制度的情況下，改換了治國的思路，把一個王朝帶到了巔峰。

我們知道這個人正是唐太宗李世民。

責任編輯：閻 安 劉羿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