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本讀的書都是注定的緣分

王 星

每本讀的書都是注定的緣分

王 星

·閱讀史·

家里書滿為患，每到年底，總要清理一番。我的方法特別簡單，讓妻子翻開內(nèi)頁找有沒有寫字。一般來說，沒有寫過字的書，肯定會被列入淘汰之列。記得去年年底搬家的時候，幫我搬家的人面對一大堆打包好的書，直接發(fā)怵。書多而不能本本都認真讀，對于我來說一直是個遺憾，所以我仍然只算個藏書多過讀書的人。

從來沒有整理過自己的讀書歷史，但是回頭想想，有些事還真可能是冥冥中早就注定的。很多時候，我總覺得自己對書有一種執(zhí)念。常常問自己，這種執(zhí)念來自于哪里？印象中，孩童時代有那么兩件關于書的事，總揮之不去。

記得那年暑假，發(fā)生了一個小小的意外。因為自己的不小心，跌倒在房邊的溝渠里。一塊小瓦片，讓我受到了縫針之苦。趴在躺椅上，百無聊賴。一動不動的時候，鄰居家竟然在溝渠邊扔下了幾本破舊的書。我熬著痛，撿回來。那時候識字還不多，隨意翻看那幾本書。發(fā)現(xiàn)其中一本，里面字的排版和樣式與其他幾本書完全不一樣?？上н@本書的封面已經(jīng)完全破爛了，序言也缺了一頁。我卻視若珍寶。直到幾年之后，我知道這是豎排的，字是繁體字。多年后，我專門為這本書添置了封面封底，在封面上鄭重地寫下書名：《唐詩三百首》。這本書成為我的第一本藏書。上了大學學了漢語言文學專業(yè)，這才發(fā)現(xiàn)《唐詩三百首》的編者孫沫竟然是無錫人。從此，對這本書更加親切了。甚至到后來還專門收集了《唐詩三百首》幾十種清代的木刻本（現(xiàn)存于江蘇省錫山高級中學語文課程基地），對錫山當?shù)氐目瘫颈都诱鋹邸Ｗ隽私處熤?，不管是為學校編寫唐詩鑒賞的校本教材，還是寫“詩詞例話”系列專欄文章，我總認定，這一切可能就源自那一次偶然?！短圃娙偈住肥俏遗c書的緣分，這本書讓我走近了書本，也讓我學會了收藏書本。

第二次小意外發(fā)生在表弟家。那年暑假，我只有8歲。我和表弟頑皮地鉆上了閣樓。探寶時發(fā)現(xiàn)一個大麻袋，里面裝滿了書。我隨意從中掏出一本，發(fā)現(xiàn)封面上寫著四個大字：《尺牘課本》。這是表弟爺爺小時候使用過的課本。里面專門教人寫信、寫請柬，圖文并茂，非常精美。這是一本線裝書，它引發(fā)了我很大的興趣。借回家以后，我讀了一遍又一遍，等到約定的還書日期，實在舍不得還，于是動了一個歪腦筋，小心翼翼地把書的裝訂線拆開，將書一分為二，留下了其中的偶數(shù)頁。后來，我在趕集的地方，找到了同樣的書。從此我所有的零花錢，基本上都用來買這些舊書。我還和賣舊書、收舊貨的人，成為好朋友。他們總是在收書之余，幫我留好。每到鎮(zhèn)上趕集，我?guī)е慊ㄥX把書買回家。

這樣的買書經(jīng)歷，從8歲一直持續(xù)到三十幾歲，收的這些書無非都是以前沒人要的老課本。在老輩人的概念當中，讀書和上學，應該是同一回事。上學哪能不讀書？所以很少人會珍視那些上學時代自己讀過的課本。而我卻用了很多年樂此不疲地搜集這些老課本。直到2010年因為工作調(diào)整，我離開了講臺。不能教書了，就研究研究這些書吧。我有意識地開始了教科書研究整理。2010年下半年，我用了整整6個月的時間，完成了家中老課本的登記、著目工作。此時才發(fā)現(xiàn)年少時一次偶然的緣分，讓自己搜集了清末民國時期800多種語文教科書，成為非常有價值的研究資料。也就是從這一年開始，我下定決心用10年的時間，以自己親眼看過為標準，編寫出清末民國時期的語文教科書的總目錄，爭取為后來的語文教學研究者提供基礎性的材料。因為工作，我有幸在人民教育出版社的書庫里待了半年時間，認識了更多的朋友，寫了一些關于教科書研究的文章，還編寫了《日課》，讓更多的人，了解到老課本的魅力。

有時候我甚至在想，或許就是那本尺牘，冥冥中把我引向了語文教師這個崗位。多年以后，自己有機會經(jīng)歷教育局機關、研究機構(gòu)、組織部門等崗位，但是最終自己又選擇轉(zhuǎn)回學校，回到語文教師這個崗位上。薄薄的半本《尺牘課本》，早就注定了我后半生的命運。

當然，回顧自己的讀書歷程，發(fā)現(xiàn)很多時候是因為需要而讀書，不管是求學、教書，還是其他目的。能夠被自己牢牢記住，或者稱得上影響自身發(fā)展的書籍其實并不多，甚至少得可憐。

一本是《西游記》。記得小學的時候，曾有一個階段特別迷戀小人書。為了買一套《西游記》，我和父母整整斗爭了兩個星期，并且步行到鎮(zhèn)上，將書買下。那一套書我看了一遍又一遍，對孫悟空這個形象，始終記憶深刻。很可惜，這套書后來借給了同學，不知下落，抱憾至今。因為這套書，加上自己又屬猴，我對《西游記》中的孫悟空一直有著特別的感情。大學時代，不知天高地厚地與老教授周本淳交流《西游記》，直到他指導我到圖書館二樓某個藏書室的某個書架的某一層上找到一本論文集，并且明確告訴我某一頁某一行某一句的內(nèi)容，我才發(fā)現(xiàn)，在學習這條道路上，自己永遠只是被壓在五指山下的那個孫悟空，班門弄斧肯定要鬧笑話。本科畢業(yè)寫論文，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孫悟空作為自己的寫作對象，論文標題是《論孫悟空形象的變遷》，從印度神話一直寫到了網(wǎng)絡小說《悟空傳》。

提及今何在的《悟空傳》，每次我的內(nèi)心總會有再翻看一遍的沖動。當這本書出實體書時，我一下子買了兩本。一本放家里，一本放在辦公室。我覺得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孫悟空給了我很多成長的鼓勵。年少的時候，總覺得世界是那么小，其實是因為我們在長大。同時內(nèi)心堅信遠方有一個美麗的新世界，就在前方等待。長大后才發(fā)現(xiàn)不論如何去苦苦追求，要得到前面的那些，總得學會放棄。我們不斷計算成敗、取舍與得失，卻沒有辦法找到正確答案。每次看《悟空傳》，總覺得又壓抑又痛快，它充斥著一種被逼的勇敢，還有無奈的悲壯。我或許是個悲觀主義者，我覺得自己一生，就要像孫悟空那樣，努力抗爭。我寧愿孫悟空是自己讀書追求真知時的寫照。

第二本書是杰克·倫敦的《野性的呼喚》。為了要通過英語四級，我買來《野性的呼喚》英文原版書。從此以后，我對《野性的呼喚》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甚至還因為這本書，我專門對作者杰克·倫敦進行了深入的閱讀了解。我把學校圖書館里有關杰克·倫敦的傳記和研究性論文全都通讀了一遍。我始終都記得杰克·倫敦建立狼堡的那個過程，深深被這個作家所折服，這是一個美國式的硬漢。從此以后我深信：任何一部偉大的作品，都會浸潤作家自己人生的經(jīng)歷和心血，每一本書都不能夠被辜負。杰克·倫敦成為我做事的榜樣，教會我不管遭遇什么樣的困難，不論在什么環(huán)境下，都要學會生存下去。人活著，做每一件事情都要朝著一個方向，不停努力，永遠不能喪失戰(zhàn)勝困難后為生存下去而需要的力量與勇氣。

第三本書是《歷史是什么？》。這本書是英國歷史學家愛德華·霍列特·卡爾的歷史學經(jīng)典專著，對于我而言卻是一本回答我人生追問的哲學著作。18歲的時候，經(jīng)歷了好友之死。從18歲開始，我就問自己：我是誰？我為什么會存在？我存在的意義是什么？為了解答這些問題，我讀了很多書。甚至為了多讀書，本來理科很好的我，最終選擇了考文科。第一次碰到這本書，還是在大學讀本科的時候，那時并不當一回事，翻翻看看，覺得看不懂，于是就丟到了一邊。直到2012年我在北京人教社掛職，當周圍的人全都是博士、研究生時，我發(fā)現(xiàn)自己當年的見識是多么的淺薄、可笑。曾經(jīng)我認為語文研究生不過就是多讀幾本書，沒必要去浪費幾年讀。臨到那時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理論功底是那么淺薄。于是我選擇了在北師大進修，在職研究生的導師向我推薦了這本書。它讓我在繁雜的工作之余瞬間冷靜下來，并不斷嘗試去總結(jié)、反思自己一個階段的行為。

卡爾在書的第四章說：“歷史開始于傳統(tǒng)的傳遞，傳統(tǒng)意味著把過去的習慣和教訓傳遞到未來之中?！痹幸粋€階段，我一直在想，是歷史在承擔這個傳遞的重擔嗎？歷史不過是布克哈特所說的 “在另一個時代發(fā)現(xiàn)的一個時代的值得記錄的東西”，它的價值在于記錄。而這個傳遞的主體，正由教育者充當。教師這個行業(yè)的重要功能之一，就是把過去的習慣、教訓傳遞到未來人手中。換句話說，每一個教師都是歷史的創(chuàng)造者。當我告訴自己，我在傳遞傳統(tǒng)，我在創(chuàng)造歷史，我對自己的職業(yè)就充滿了百倍的信心。經(jīng)歷了多次職業(yè)轉(zhuǎn)型，最終我還是堅定地回到學校，我覺得這才是最適合自己的地方。

作為一名語文教師，我也嘗試用這本書的歷史觀點去觀照百年語文學科發(fā)展。當我認真梳理清末以來的大多數(shù)語文書，發(fā)現(xiàn)尊重歷史是那么重要。歷史告訴我，我們曾經(jīng)失去過很多真相，沒有科學研究的理性，不認真投入的教育將永遠是片面的。比如學習語文教學法時，教材告訴我，“語文”是新中國成立以后才出現(xiàn)的，但我卻找到了清代光緒年間封面寫著“語文”兩個大字的教學用書。當很多專家大談新課程、新理念時，我卻發(fā)現(xiàn)1931年有一套小學語文教科書的名字就叫作《新課程國語讀本》，它的提要里明確寫著：教材內(nèi)容中，家庭生活的，占28%；學校生活的，占34%；社會生活的，占4%；自然生活的，占32%；國家觀念的，占2%。而教材思想訓練則包括了愛國、勇敢、進取、規(guī)律、公益、智慧、衛(wèi)生、合群、報德、戒貪、戒惰、戒謊話、戒驕傲等。體裁方面，故事占了30%，童話占了40%，兒歌占了15%，笑話占了10%，謎語占了5%。忙于教育創(chuàng)新的我們，是否應該停一停，借著過去的歷史反思一下，多一點理智？

先知說：讀書使人明智。事實上，我們每讀一本書，都是與一位先知先哲在對話，這是一次結(jié)緣前賢的機會。我始終認為，每本讀的書都是注定的緣分。我相信：每個人，總會在對的時間里，遇到一本值得自己認真讀的書！好好讀點書，準沒錯！

·名師檔案·

王星，江蘇無錫人，1980年出生。江蘇省首批學科優(yōu)秀青年教師，江蘇省基礎教育課程改革先進個人，蘇教版高中語文課程標準實驗教科書實驗工作先進個人，高級教師，無錫市教學新秀，現(xiàn)任江蘇省太湖高級中學副校長。著有個人教育理論專著《高中小班化》。主編高中語文各版本《志鴻優(yōu)秀教案》等20余冊教案教輔。在各種刊物上發(fā)表論文40萬余字，曾在《語文報》開設系列專欄“詩詞例話”。近年致力于清末民國語文教科書研究，參與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中國百年教科書整理與研究”課題研究，連續(xù)四年與讀庫合作出版《日課》，銷售超20萬套。

·推薦書單·

1.《詩詞蒙語》周本淳

2.《悟空傳》今何在

3.《歷史是什么？》〔英〕愛德華·霍列特·卡爾

4.《數(shù)學傳奇：那些難以企及的人物》蔡天新

5.《過去的教師》商友敬

6.《中國近代中小學教科書總目》王有朋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