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八方都是自由的方向”
——費立強詩歌解讀

■　張慧心

費立強詩歌創(chuàng)作的審美領(lǐng)域較為寬廣，有吟詠大自然事物的詠物哲理詩，往往在對一些物象的獨特描繪中，自然而然闡發(fā)出詩人的哲理情思；有抒發(fā)個人生命情感體驗，表達對家鄉(xiāng)、親人思念之情的抒情詩；還有打通個體與群體、社會、民族國家的宏觀性政治諷刺詩寫作。費立強先生以其獨特而深刻的文學想象為我們創(chuàng)造了一個充盈著物象、詩意、志向與情趣的藝術(shù)世界。

在費立強的詠物詩中，《琥珀里飛》《水晶心》《鵝卵石》是較為出色的詩作?！笆钦l的夢/凝固進了琥珀/卻駕馭著遠去的風云/沒有運動的靈魂/書寫著今生的滄?！?，詩人以“我”觀物，不僅想到了遠去的風云，夢與靈魂，而且穿越了時空的隧道與琥珀里飛的精靈進行靈魂的對照，想象“好看的翅膀”，乃至是某一瞬間的“羨慕”的欲望。同時，琥珀里飛的精靈以物觀“我”，在繁華的背后發(fā)現(xiàn)了凋零、沉默、人的瘋狂，以及“命運以外的憂傷”?；蛟S這不僅是“我”的憂傷、“物”的憂傷、“精靈”的憂傷，也是自由的憂傷。靜靜凝結(jié)在琥珀里“飛”的精靈，徒然有一雙“美麗的翅膀”。然而，就是命運的不幸卻鑄就了一種永恒的飛翔。“琥珀里飛”，僅僅這四個字，就意味雋永深長，顯現(xiàn)了詩人敏銳的生活觀察力、審美想象力和深邃的思想。《水晶心》同樣構(gòu)思巧妙，露珠、蜻蜓、白云、“生存的綠色”，在不同物象之間展現(xiàn)了一種自然萬物的精神關(guān)聯(lián)?！谤Z卵石/你的容顏/因為麻木著快樂的過程/成就了今天的圓滑/也被人們排列進完美之中”，《鵝卵石》則體現(xiàn)了詩人對生命與美的疑思與追問：什么是“美”，何處尋覓“美”？

《文化哲學》《無用的正確》《人民是誰》等詩歌體現(xiàn)了費立強對當代中國現(xiàn)實問題的思考，具有濃郁的諷喻詩風格。這是一個新的陷入“物質(zhì)”、“金錢”的迷途時代，正所謂“愚昧精靈無限煥發(fā)/好像幸福得不知所措/留點什么好東西給史冊呢/用謬誤揮筆疾書吧”?！坝廾痢钡臅r代，“美麗的詩歌被露珠一樣忽略”。詩人的先知先覺、詩歌的批判精神被愚昧之光所蒸發(fā)、所消解，乃至有了“銹跡斑斑”。在這樣的時代精神困境中，詩人驚訝地發(fā)現(xiàn)：“美麗的文字/一旦誘發(fā)了銅銹鐵水”“文化的哲學/就只剩下金銀元寶的著作”。這無疑是驚人之語，具有極為強烈的現(xiàn)實批判精神?！稛o用的正確》詩歌塑造了一個獨特的“文化大人”形象，堪稱一絕：“文化大人被托到空中閃爍/身上裱滿了金箔銀箔/托他的人們非常輕松/因為大人的身體是麥秸制作”。在“空中閃爍”、“裱滿了金箔銀箔”的“文化大人”風光無限、春風得意，但是重量卻很輕，只是“因為大人的身體是麥秸制作”。這句話無疑具有石破天驚的意義，道出了“大人”的本質(zhì)。無論“大人”的形象多么金碧輝煌、無論用多少“裝滿形象光輝的著作”來填充，終究經(jīng)不起“烈火”的考驗，一把火之后不過是“升起幾縷煙霧”，不過是“全部無用的正確”的痕跡。從金箔銀箔裱飾、麥秸制作、輕的分量與一把火后的幾縷煙霧，詩人運用民間化的話語，形象生動揭示了“文化大人”的道貌岸然、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丑陋本質(zhì)。“全部無用的正確”詞語，又一次顯現(xiàn)了詩人對現(xiàn)代漢語內(nèi)在表現(xiàn)能力的純熟運用和深度思考的凝練表達。

面對現(xiàn)實的荒謬、“愚昧”與“銅銹鐵水”的引誘，詩人沒有絕望，沒有一味的沉迷于“惡”的展示，而是去尋找和發(fā)現(xiàn)積極的力量，走向了對綠色、小草與大地的力量源泉的探尋與皈依。在閱讀費立強的300多首詩歌中，我多次感受到詩人對小草、綠色的鐘愛之情。《小草的土地》《費遠的蒲公英》《奔去的綠色》《追隨》等是其中對綠色描寫較為集中的詩歌?！靶〔荽髽?一邊表述著渴望/一邊緊抓著貧瘠的土地/一邊窺視著春天的到來/一邊尋找著傳說里天堂的足跡”，在詩人審美視界里，“小草、大樹”無疑是生活在大地上的民眾形象。盡管“發(fā)達權(quán)力的車輪滿載著肥胖的感謝/但誰又被壓在車輪下喘不動氣奄奄一息”，盡管“然而小草的腳步盡管很少很小/小的可以忽略，甚至找不到任何蹤跡”,但在詩人看來，“小草”的腳下“永遠是自己擁有的土地”，永遠具有價值，“有了小草的土地，才有照耀的意義”。因而，“飛遠的蒲公英”，才會做出這樣的選擇：“不管落到哪里/不光與青草相鄰/更愿意的是與青草同居”。如果說《飛遠的蒲公英》展示了詩人內(nèi)心的情感認同，而《奔去的綠色》《追隨》則展現(xiàn)了詩人從靈魂深處的信仰皈依，“其實自己奔去的方向/早已布滿了沁人的綠色”，“讓權(quán)威圍繞著大地、小草與樹葉的綠色，/乖乖的，乖乖的，/乖乖的追隨?！?/p>

在詠物哲思、文化諷喻之外，費立強先生還創(chuàng)作了一些表達個人情感的抒情詩?！陡赣H的血氣》《永遠永遠》《中年的銅牙》《我是笨蛋》等詩作是其中的佼佼者?！澳切┚鞈俚纳顖雒?那些逝去的咀嚼咂味/我總愿享受記憶/逐一的溫習”,消失的時光回憶起來總是美好的，依稀中“父親擔水的步履/父親彎曲的身形”清晰閃現(xiàn)。盡管生活是如此艱辛，“但/韌性鼎力而堅定/督促兒解讀艱辛的秘密”，而且成為“兒”成長最好的啟示?！熬磹凼莾狠叺谋痉?陽剛是父親的血氣”。“兒”就是這樣理解父親、生活、命運的。詩歌感情質(zhì)樸，語言簡練，自然，帶有生活原有的味道?！吨心甑你~牙》同樣如此。《我是笨蛋》則顯現(xiàn)了一種民間的智慧與狡黠，笨拙與純樸?！翱蓯鄣谋康皞儯?永遠也沒有學歷和資格，/造作那些玄虛嬌柔的概念，進入那些惺惺作態(tài)的怪圈”，他們或許因為貧窮沒有受到更多教育的機會。但是，他們有著樸素、簡單、純潔、真實的生活，“心口如一，/語出天然”，那些可愛而又可親的“笨蛋”們。

費立強以對生活深刻而又敏銳的觀察，通過民間化、中國化的思維方式和素樸的語言，為我們建構(gòu)了一個寬廣豐厚、深遂精致的藝術(shù)世界。正如他的詩歌《自由的方向》而言，“讓心靈如繁星嵌在天空/讓力量無限伸展/讓自由充分解放”。在詩人那里，“自由”不僅是一種對人類理想生存方式的召喚，更是一種審美思維與言說方式的自在狀態(tài)?！八拿姘朔蕉际亲杂傻姆较颉保拿姘朔揭捕际窃姷姆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