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舊事

陳春喜

這幾件事都發(fā)生在上個世紀(jì)60年代初，那時我家住在宣武區(qū)牛街。我上小學(xué)四年級。在北京所屬四九城中，宣武區(qū)屬于南城，那我這幾件事也算是“城南舊事”了。

我先說第一件事：換糧票。

那是我國遭受自然災(zāi)害最嚴(yán)重的一年。糧食按人定量，每月成人和兒童定量不等，加上副食不充足，常常全家的糧食吃不到月底就沒有了，怎么辦？于是就有了換糧票之說。

那時的糧票是一月一發(fā)，即每月的24號發(fā)下月的新糧票。這時，母親就讓我拿上10斤新糧票到大街的飯館（國營的），去與顧客（來用餐的人）換本月的糧票。換的次數(shù)多了，也掌握了一些規(guī)律：第一是時間，也就是飯館上座率最高的時候，一般是中午的12點左右，傍晚的6點左右，這段時間最容易換。第二是觀察，看來的人如果穿得干凈整潔、文質(zhì)彬彬的更好，通常都能換到。第三得嘴甜，勤問。有一天下午我放了學(xué)，母親讓我去換糧票，我拿了10斤新糧票到大街飯館，當(dāng)時換糧票的有三四千人（看來，接不上頓的不止我們一家），由于我嘴勤，一會兒就換了8斤，剩下的2斤還得問。這時，從外面走進(jìn)來一個人，看此人身穿一身筆挺的毛料駱色中山裝，分頭梳得一絲不亂，好氣派。我急忙上前問道：“同志，您有多余的糧票嗎？咱們換換?！彼麤_我一樂：“小兄弟，實在對不起，我也是換舊糧票的。”

您聽，多逗。

第二件事：高級糖。

那時，流傳著這樣一句話：高級點心高級糖，高級老頭上茅房。

當(dāng)時，各種生活物品不是憑票就是寫本（副食本）供應(yīng)。點心和糖都在此列。您說，小時候誰不愛吃糖啊！可是，想吃塊糖太難了。忽然有一天，北京各大商場的副食柜臺，還有副食店都有了糖，各種牛奶糖、水果糖、酥糖等。不要票，不寫本，隨便買?？墒莾r錢太貴了，5塊錢一斤，這就是高級糖（平價糖一塊三一斤）?，F(xiàn)在的5塊錢不算什么，可當(dāng)時的5塊錢，對普通人家來說，那就是大錢。所以，糖對我來說是可望而不可得的。

記得有一天，我和同院的兩個小伙伴一起到陶然亭公園去玩，我們是走著去的，因為沒錢坐車（差不多上哪兒去玩，我們都是走著去，最遠(yuǎn)的一次是從牛街走到動物園）。走到虎坊橋，一拐彎有一個公共廁所，我對他們說：“你們等我一會兒，我拉泡屎?！蔽阴矫税胩?，發(fā)現(xiàn)墻根有一個揉皺的空煙盒，就撿了起來當(dāng)手紙。當(dāng)方便完，撕開那個空煙盒，意外地發(fā)現(xiàn)里面竟有一塊錢（紙幣、紅色的），我心里別提多高興了。

事情的發(fā)展很自然，我們用這一塊錢買了2兩雜拌糖，有10來塊，我們?nèi)似骄至恕Ｗ炖锍灾?，心里美滋滋的。這撿來的一塊錢，著實地讓我解了一次饞。

再說，大白菜。

提起過去買冬季儲存的大白菜，和我年齡相仿的人都不會陌生，那時冬季吃的菜，以大白菜為主。再有就是些土豆、蘿卜之類。不像現(xiàn)在一年四季想吃什么菜就有什么菜，而且都是新鮮的。

說起買這大白菜也有點意思。那時到了初冬季節(jié)，菜站（國營的蔬菜商店）就開始供應(yīng)大白菜了，這大白菜分一二三級，一級菜5分一斤，二級菜3分5一斤，三級菜1分8一斤。通常菜站供應(yīng)的二三級菜較多，供應(yīng)的方法是寫本（副食本），每人50斤。不過，買菜時得排隊。頭天，菜站貼出通知，明天有大白菜。第二天早晨，我被母親叫醒，睜眼一看，天還沒亮，母親說：“你先去菜站排隊，等會兒我讓你哥去換你，還給你送烤白薯。多穿點?！庇谑牵掖┥侠习值呐f棉大衣，拿了一個小板凳，就去了菜站。

到那兒一看，已經(jīng)有了七八個人，有大人也有孩子，他們都跟我一樣，穿著大衣和棉襖之類坐在小板凳上排成一行。我這時發(fā)現(xiàn)隊伍中間放著幾塊磚頭，就問我前面的一個老頭，這磚頭是怎么回事？老頭說，這是別人的，先占著地兒，一塊磚頭就代表一個人。就這樣，我坐在小板凳上，裹緊了身上的破大衣，在冷風(fēng)中熬著，好半天，天才漸漸地亮了。

這時，一個30多歲的男人，招呼大家：“都起來，排好隊，現(xiàn)在由我發(fā)號。等會兒菜來了，大家按號買菜?！庇谑?，我領(lǐng)到了12號，這時，我三哥從遠(yuǎn)處走來，遞給我一個報紙包，我接過來，熱乎乎的，打開一看，是一塊烤白薯，我真是餓了，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真香??！

就這樣，我被凍了兩個多小時，似乎就為了得到一塊烤白薯。不過，我們家也如愿以償?shù)刭I了30聽大白菜。

我最后說的一件事是：高價油。

這事發(fā)生在70年代初，那時候，買糧食要糧票，買油要油票，居民每月的油是每人半斤。當(dāng)時，市場（副食商店）供應(yīng)的油有花生油和菜籽油，花生油每斤8毛5（不好買），菜籽油4毛多一斤。這點油當(dāng)然不夠吃了，于是就有了高價油之說。

高價油就是票外供應(yīng)的油，每戶每月供應(yīng)1斤。用副食本到副食商店去買。所謂高價油也就是比要票油稍貴一些，花生油在l塊5左右（具體價格記不清了）。記得那一年的冬天，快過年了，北京的冬天真叫冷，接連兩天的大雪，把北京打扮成一個銀白的世界，走在路上那雪能沒腳面。后來雪停了，中午馬路上的雪稍化了一點，到了晚上一凍，第二天馬路上凈是凌軌。什么是凌軌？就是雪被車輛軋出的印跡，結(jié)成一棱一棱的冰凌，像軌道一樣。那時北京騎自行車上班的人很多，你看吧，馬路上凈是摔跟頭的。我拿著兩個副食本（跟街坊借了一個），騎一輛破二八車，車把上掛一個網(wǎng)兜，里面有兩個油瓶子，就出發(fā)了，去買高價油。

當(dāng)時，牛街副食店沒有高價油，我就可著四九城轉(zhuǎn)悠，看見副食店就下來問。還真不錯，騎到西四副食店，一問，還真有，于是我如愿以償?shù)刭I了二斤高價油。

買到油以后，心里高興，美！騎車還得小心，也許是樂極生悲，回來的時候，騎到校場口，眼看就到菜市口了，就聽前面“叭唧”一聲，一個騎車人摔倒了。我一緊張，一捏閘，跟他一樣，也趴下了。自行車滑出去1米多遠(yuǎn)，等我爬起來一看，還好，兩瓶碎了一瓶，真是不幸中的萬幸。后來我聽別人說，在有凌軌的路上騎車，千萬不能捏閘，越捏閘越挨摔。

您說，有意思吧。

（編輯·宋冰華）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