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潮

陳圣音

距離第一次中國賽已經整整13年了。

作為一位從CBA到NBA長年跟隨姚明采訪的記者，他所經歷的一切大場面，我都沒有錯過。但在2004年10月的那個節(jié)點，上海，還是讓我有點目眩。

盡管第一屆中國賽的比賽時間是10月14日，但正式起點應該是10月12日的凌晨——天未亮的四點，數百位記者和球迷聚集在了上海波特曼酒店的門口。你沒看錯，凌晨四點，數百人，錯覺會讓人覺得那是華燈初上的靜安寺。

但和兩天后的上海體育館相比，這只是小場面。當火箭大巴抵達時，我和攝制團隊是在體育館大門上面的平臺——其實只是一塊橫出來擋雨的水泥墻，沒有任何圍欄保護——向下拍攝的。因為地面上，數千簇擁的球迷不可能給我們絲毫的空間。

當姚明跨下車的瞬間，身邊的人潮讓我想到了NBA官方中國賽紀錄片的一句話：龍歸大海。

那樣的狂熱，無論是2002年CBA總決賽第四場，還是他登陸休斯敦那一刻，抑或是那曾經全美乃至全世界直播的姚鯊大戰(zhàn)，都未曾有過。不管中國還是美國的專家們都承認：有姚明的2004年中國賽，前所未有的成功。

不過對于NBA而言，三年后那次中國賽，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成功。而我一直覺得，那一年才算得上是中國賽的元年。

2007年NBA中國賽的對陣雙方是擁有勒布朗·詹姆斯的騎士和德懷特·霍華德領銜的魔術。是不是感覺極其豪華？好吧，那說明你還比較年輕。事實上，就連NBA決定這一年中國賽的對陣雙方時，都有點擔心。那時，霍華德還只是一個展露巨星潛質的新星，而他的職業(yè)生涯那時還從來有過常規(guī)賽超50%勝率的經歷。勒布朗已經進過總決賽了，但誰都沒想到他們能走到那個高度，更何況在同馬刺的對決中，他們最后的比分是0比4被橫掃。

那時NBA最響當當的名字還是科比·布萊恩特，蒂姆·鄧肯，史蒂夫·納什，凱文·加內特，本·華萊士……詹姆斯和霍華德在未來成為了東部的統治者，還在東部決賽中相遇，但那是兩年后的事了。

兩個菜鳥球員，也沒有姚明劉煒兄弟對決的噱頭，上海旗忠體育中心距離市區(qū)還有30公里的路程……但2007年NBA中國賽那天，依然爆棚。一個細節(jié)：那天比賽結束后，我是坐著NBA官方車，一路跟著警車，逆向殺回市區(qū)的——正常的道路，車堵了整整三公里，一動不動。

就在那風馳電掣中，我坐在車上，和身邊的NBA官員說，“現在你們該放心了，NBA在中國已經深入人心了?？矗瑳]姚明，球迷依然瘋狂。”

不過真正能夠驗證上面這句話，還是五年后。2008年的中國賽，NBA想打造易建聯回家的概念，但2008年6月，他被送到了籃網，這澆了中國媒體和球迷一盆冷水。2009年中國賽，因為掘金和步行者在中國人氣都不算頂尖，再加之中國球迷已經習慣了NBA到家門口比賽，中國賽的熱情也開始降溫。2010年中國賽，火箭再度造訪，顯然NBA希望姚明能夠重新喚起中國球迷的熱情，不過相當吊詭的是，這次，姚明并沒有來到上海，兩場比賽是在廣州和北京。對此，NBA當時的官方口徑是：希望在更多的中國城市展現NBA的魅力。

和中國的其他城市相比，上海是相當現實的城市。申花和上港戰(zhàn)績不佳時，主場空空蕩蕩；因為旗忠中心交通不便，ATP 1000大師賽在這里上座率都不高；F1雖然票房還算不錯，但這么多年來也有過黑暗的低潮期；更遑論斯諾克大師賽這些還不足以成為城中盛事的頂級大賽，都是經歷了最初一兩年的門庭若市后逐漸沉寂。這就是上海，越能成為話題，越是初登陸中國，越能引起無限的追捧，可熱潮一過，之后就歸于平淡。經歷了最初兩次的瘋狂后，上海對中國賽并沒有一直追求下去，有NBA整體策略的原因，也有中國賽在那兩年已經不是最熱辣新鮮的頂級IP的關系。

曾經一度，我都開始懷疑，2007年旗忠中心的輝煌是不是一個泡沫。

那時候，已經不是人人都對中國賽感冒了。更讓NBA壓力無限增大的是，兩個月后，姚明賽季報銷，誰都知道，巨人已經進入了退役倒計時。事實上，在201 1年，無數專家們都在談論NBA的熱潮在中國會不會退去，畢竟姚明對于中國籃球迷的意義實在非凡。2012年，當中國賽在時隔五年后重歸上海，姚明僅作為觀眾亮相于梅奔中心時，你依然能夠感受他的氣場。中國賽畢竟是季前賽，作為那年中國賽的第二站，無論是熱火還是快船的明星們顯然有些心不在焉，下半場更是主力都在板凳上休息，一度場面有點無聊。此時全場高呼“換姚明”，一下子讓人恍然：他還沒有離開NBA？

2012年中國賽是分水嶺，從那后，中國賽再未空缺。而且每年，比賽都是爆棚，從無例外。

對NBA而言，姚明的退役對于聯盟在中國長期的推廣，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姚明在，NBA的每一個細節(jié)都能在中國不斷被放大，但同時，熱度僅僅維系在一人之上。失去姚明，也許會在短期失去一批球迷，但NBA從上世紀80年代就在中國默默耕耘的結果也就此顯現：去蕪存菁，真心喜歡籃球的球迷并不會因一個超級巨星的離開，而漠視世界上最好的籃球聯賽。這就如同大久保利通在紀尾井坂被暗殺身亡時，日本一度哀嘆“維新英杰皆去，余者庸庸碌碌之輩”，維新將陷入低潮，可之后歷史證明，江山代有才人出。NBA吸引中國球迷的是多姿多彩的明星們，而非任何一個。endprint

中國賽給了NBA信心：多年的耕耘，總算有了收獲。NBA的文化已經融入了中國青年人的生活，從此以后，他們并不需要把希望維系在某一個球星身上，聯盟品牌就是他們推廣的最佳利器。只要看看從2012年以來的中國賽對陣名單，我們基本可以得到這樣的結論：NBA每年都會盡量排出有看點的隊伍來到華夏，但絕不會刻意的迎合中國球迷。

這是一種自信，源于NBA對自己星光熠熠的聯盟的自信。

所以，2013年，科比無法出戰(zhàn)，勇士還未開掛，沒問題！2014年，兩隊各自最大明星加內特和德馬庫斯·考辛斯在北京高掛免戰(zhàn)牌，但史上首場加時中國賽還是讓球迷看的驚心動魄！2015年，也許黃蜂和快船在中國人氣都不算高，但西裝革履的喬丹依然可以讓眾人膜拜！2016年，詹姆斯·哈登和安東尼·戴維斯兩張王牌足以讓人們趨之若鶩了！總之，這些年中國賽，年年翻花樣。雖然其間也有過熱度不夠火爆的，但至少都還在聯盟接受的范圍內，也讓球迷對接下來的中國賽充滿了期待。

2017年中國賽到來，流暢而穩(wěn)定。勇士和森林狼，一支站在聯盟巔峰的隊伍，加上一支被認為極具潛力的青年軍（好吧，雖然“他們就在這個賽季將迎來爆發(fā)”的念頭縈繞在森林狼球迷腦海也已經好幾年了），兩隊陣中的球星和比賽的看點，已經不需要贅述。而比賽之外的內容，NBA總裁亞當·蕭華的闡述足以讓人激動不已，“我們一直在致力于把鮮活的NBA賽事帶到充滿激情，且人數在不斷擴大的中國球迷面前。除了在球場上的行動，我們的球隊和球員還將參與社區(qū)服務和球迷活動，這不僅能讓我們體驗不同的文化，還將是我們和當地球迷建立聯系的牢固紐帶?！?p>

NBA中國CEO舒德偉對此則表示，“勇士和森林狼將繼續(xù)在中國球迷面前展現真正的NBA，聯盟已經有超過一半的球隊在中國球迷面前完成過表演了，我們對于即將開始的比賽感到自豪。NBA在中國現在擁有最高的人氣，勇士和森林狼對于比賽已經激動不已?！?/p>

舒德偉所言絕對非虛，對于NBA中國賽的渴望，看看上海和深圳的票務情況就可窺見一二。有人曾經開玩笑說，2004年第一次中國賽，比賽開始前，球館外的黃牛能把面值100元的球票叫到1000元的天價；而在2010年前后，當時的中國賽門票，倒是被很多球迷直接用各種APP兌換積分就能拿到；如今，獲得票子的途徑倒還是網絡，但基本所有購票網站的額度，會在開票后一小時內被一搶而光。

于是新的問題來了：NBA中國賽顯然會一直持續(xù)下去，對于中國球迷而言，什么時候才能在自己的家門口看到常規(guī)賽呢？

就這點而言，NBA環(huán)球賽（NBA Global Games，NBA海外賽事的統稱，中國賽也屬于這一范疇）和NFL國際系列賽（NFL International Series）之間的對比很有意思。

從歷史來看，NFL在國際市場上的試水，和NBA無法相提并論。如果真正要追溯NBA海外賽的歷史，第一場比賽是1978年9月7日在以色列特拉維夫舉行的，華盛頓子彈對陣馬卡比，最終NBA當年的衛(wèi)冕冠軍98比97險勝。其實中國球迷對此并不陌生，因為稍后，子彈隊就到中國的北京和上海，以及菲律賓的奎松又打了三場表演賽。如果不算官方名稱，事實上那才是NBA中國賽的起點。NFL國際系列賽的前身登陸海外更早，但大多數時候，比賽都是在加拿大舉行。從北美文化角度而言，這實在算不上國際賽。NFL于美加之外的第一場比賽，是1976年在東京進行的表演賽。雖然起點差不多，但上世紀80年代末，NBA的海外賽卻以麥當勞冠軍賽為代表開始井噴，而NFL的海外比賽，還是不咸不淡的大部分時間在加拿大度過。

2007年，NFL鼓起勇氣，在海外開始了常規(guī)賽的嘗試，并且將這樣的日程表常規(guī)化。從一年一度的“倫敦碗”到如今每賽季四場在英國兩大國寶球場溫布利和特雅克納姆（這是英國橄欖球隊的主場，在英倫體育世界的影響力不亞于前者）舉行的常規(guī)賽，再加上墨西哥城的比賽，NFL的國際化走的相當扎實。NFL如今在英國有多受歡迎？熱刺已經和NFL簽定合約，目前新建的主場諾森伯蘭，在落成后從2018年到2027年，將每年在這里至少舉行兩場比賽。

NBA？作為更具國際化影響力的運動，他們的常規(guī)賽推廣卻一度碰到了瓶頸。從1990年登陸日本后， NBA海外常規(guī)賽在2003年暫時畫上句號。直到201 1年，NBA在倫敦和墨西哥城重新開始了常規(guī)賽計劃。目前兩大聯盟的海外常規(guī)賽，無論從頻次，舉辦地點，和總體策略都非常相似。對于NBA來說，他們可以做的更棒，畢竟籃球是世界性的全民運動，而美式足球的受眾范圍要小很多。

當然，NBA有他們的難題：例如，NFL是每周一賽，打海外常規(guī)賽，對于球隊能夠在長途飛行后，有充足的休整備戰(zhàn)時間。而NBA賽程更緊密，一次海外常規(guī)賽可能對球隊整體狀態(tài)傷筋動骨。但不要忘記，相比聯盟的運動屬性，無論NBA，還是NFL，娛樂屬性同樣重要，對市場和球迷的滿足，有時甚至是凌駕于運動之上。要說NFL海外常規(guī)賽的難度同樣不小，因為NFL球隊一個賽季一共也就八個主場比賽（常規(guī)賽），作為美國人周日最大的節(jié)日，NFL的球場基本都是爆滿。對老板而言，就指著這些比賽的門票收入，要去海外打個“主場比賽”，那就代表少了1/8的進賬！所以，除了杰克遜維爾美洲虎這支千年爛隊，在主場都沒人看，每年都是積極申請去打海外賽外，其他隊伍其實對遠赴大洋彼岸都不太感冒。對于NFL而言，也只能用各種優(yōu)惠政策，來刺激球隊們的積極性。

同樣，NBA中國賽已經給聯盟一個充分的信號：這里的市場足夠承受更多；這里的熱情，對于常規(guī)賽會給予更多超過想象的回應。在這最好的時代，NBA對于中國，也許可以邁開更大的一步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