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滿什剎海

張于榮

京城夏夜，熱風(fēng)依然裹滿全身。

“開船了！”隨著年輕艄公的一聲悠長的吆喝，離岸的小木船晃動中犁出層層水波向兩側(cè)蕩漾。欸乃、欸乃，多么熟悉的櫓聲，我恍惚間仿佛置身于江南水鄉(xiāng)的圍河，回到那個嘗試劃動單槳少年的夢想。泛舟于什剎海，的確是難得的享受，岸邊燈火搖曳著依依垂柳的婆娑身姿，光彩奪目的盞盞宮燈，映出的長長倒影，像從環(huán)湖岸邊直接拋向湖心的一條條金黃色的飄帶。

不經(jīng)意間，右側(cè)徐徐穿出一條畫舫，一少女坐在船頭低頭撫琴，一曲緩緩流暢的古樂飄蕩而來。湖面上顯得繁雜喧鬧起來，大小不一的游船來來往往，古箏、琵琶、二胡那委婉的樂曲交錯，似幻似真，猶如輕風(fēng)和湖水對話，隨盞盞漁火在水中飄浮。不一會，挨著、擠著的船兒，開始不規(guī)則起來，一不小心就會觸碰，驚醒另一船相擁的情侶，喧鬧的湖面已難以讓人沉靜下來。

而我們的游興不減，決意穿越銀碇橋，到后海找尋另一番景致。那個被稱之為燕京小八景的穹形石橋極富魅力，橋下是來往前后海的檣櫓，擠成團(tuán)，動彈不得。橋上人影幢幢，不知是在遠(yuǎn)看西山夜色，還是在欣賞槳聲燈影。艄公的一竿長篙讓我們折返，一葉扁舟，一點(diǎn)漁火，二三人影，莫非我們也已成為風(fēng)景。

其實(shí)，什剎海還是給人很多想象的空間。前海、后海和西海，只不過三海相連的城中一湖。記得去年差不多季節(jié)的一個月夜，也曾和友人在游人如織的后海品茗，觀賞月光灑播下的湖景，領(lǐng)略了其不夜湖獨(dú)有的魅力。

作為元代京杭大運(yùn)河北方的終點(diǎn)碼頭，可以想象當(dāng)年清流載舟、千帆遠(yuǎn)映的漕運(yùn)盛況，沿岸盡是酒樓歌臺，商肆作坊，熱鬧非凡。這是一個由水而生的物事豐盈的文明，不因時光流逝而消亡。即便漕運(yùn)碼頭的繁華已寫進(jìn)歷史，它卻以另一種形式重生。自清代以來，華麗轉(zhuǎn)身為京城美景的什剎海，更加光彩奪目。這個既因蒙古語語系稱湖泊為海子，又因多寺而得名的什剎海，雖在皇城根，仍以極大的包容和磁性，吸引世世代代的達(dá)官貴人、文人雅士和平民百姓。散落在沿岸多少昔日王府、歷史名人故居和古寺名剎，無論它曾是多么輝煌，終已消失在歷史的塵煙中，留下的唯有窄窄長長清悠的胡同和歷史掌故。而今，它以自然守拙和追求時尚的品質(zhì)，給大都會的人們帶來柔軟時光。什剎海已成為一種超越時空和世俗的恒久之美。

這是一個極易讓人產(chǎn)生錯覺的地方，尤其是像我一樣親水的江南人士。什剎海是北方水鄉(xiāng)、都城之源，歷有西湖春、秦淮夏、洞庭秋的美譽(yù)，人們借用南方水景來比喻，是否一直做著江南夢。我們已經(jīng)在杜牧和朱自清描寫秦淮的詩文中沉醉，怎忘秦淮河那槳聲燈影、風(fēng)華煙月的迷蒙夜景。我也曾月色下駕扁舟一葉，穿越橫無際涯的洞庭湖，素月清輝、明河共影，何等風(fēng)雅別致。更是在淡妝濃抹的西湖，忘情觀賞三潭印月奇景。不管怎樣，最令我心動的還是曾是京杭大運(yùn)河南北兩端相互呼應(yīng)的西湖和什剎海，這也許是造物主留給人間的兩顆璀璨明珠。

還是今夜的前海，撐離喧鬧的湖面，小船駛向相對僻靜的綠蔭濃郁的湖心島。繞島徐行，只見依岸盛開的荷花，裊裊娜娜。此刻仰望天空，那輪明月仍掛在柳樹梢之上，像一位歷史老者，安詳、專注地播撒著清輝。在穹宇間，那些本應(yīng)閃爍的星星早已躲藏起來，今夜明月是否顯得冷清，能否在水中撈月，但水中月已被水波泛起的漣漪揉搓成碎影，溶入湖景和我的記憶之中。在這個本應(yīng)清靜而不能清靜的不夜湖，只有在深情仰望明月和俯看水中月的時候，心靈才得到真正的寧靜。那遙遠(yuǎn)而切近的圓月，早已化作什剎海不可或缺的景致，撫慰游人的心靈。

一聲“到岸了”，打斷了我的遐思，但我的心卻已留給了湖中那迷人的碎月。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