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
一個人,對自己預(yù)見的不久就到來的死亡是什么感覺?今天上午,我突然有點感同身受了。
高二寒假,被在紅十字會工作的媽媽“招募”到她們單位做志愿者,就是幫助整理2014年以來近兩年的申請救助的大病患者和貧困家庭的紙質(zhì)資料,負責將這些弱勢群體的基本資料錄入信息系統(tǒng),縣級紅十字會的信息平臺剛剛建立并上線試運行,媽媽單位人手極少,又臨近年關(guān),大家手頭工作都很忙,媽媽就整天在忙春節(jié)前的“送溫暖”,基本不在辦公室,像這些繁瑣的工作都是臨時招募志愿者來完成,媽媽為了讓我多參加一些社會實踐,所以就“近水樓臺先得月”嘍。
10點多,辦公室來了一個申請救助的肺癌晚期患者,男,51歲,家住錦秋街道付橋村,因無錢救治導(dǎo)致病情惡化,出現(xiàn)咳血和吐血癥狀。他在辦公室一直戴著口罩,加上戴著一頂臟兮兮的毛線帽子,看不出實際的年齡,看他佝僂的瘦弱的身體,儼然是一個七八十歲的老人模樣,他在緊挨著我辦公桌的沙發(fā)上坐著,渾身散發(fā)著一股酸臭難聞的氣味。
我在忙著整理表格,并沒太在意他的到來,直到他遲遲不走,在向器官遺體捐獻協(xié)調(diào)員劉阿姨咨詢捐獻遺體的事才引起了我的注意,出于好奇,我放下手頭的活,聽劉阿姨詳細的詢問他的情況。他說他就一個女兒,老伴一年接連幾次摔斷腿,自身難?!,F(xiàn)在他治病已經(jīng)拉下了很多的“饑荒”(外債),肺癌治療一年來縣醫(yī)院的醫(yī)生都給他擔保治療費多次,還給他提供藥品減免的幫助,就這樣,還是做不起最基本的化療?,F(xiàn)在就他家的經(jīng)濟狀況,就連他死后的喪事也辦不了。他說現(xiàn)在農(nóng)村辦個喪事最少也得花一萬塊,不能再給唯一的女兒和“無用”(他自己說他老伴)的老伴增加負擔了?!八飩z得活下去吧,不能累贅她們了,反正人死就那么回事,一把火燒了也就什么也沒了,還不如將自己捐獻出去,往大處說為國家做點貢獻,主要是不用花錢辦喪事了,唉!”他自己囁嚅著說,卻聽得很清楚。
劉阿姨一直在拿寬慰的話開導(dǎo)他,讓他回家和女兒、老伴商量商量再決定捐獻的事,我面對著他,腦子也一直在搜索一句很得體的話來安慰他,竟然怎么也找不到一個詞來給他,我只有默默地給他面前的杯子里續(xù)上點水,并輕輕地叫了聲“伯伯,喝點水”!他點了點頭,稍微欠了欠身,算是感謝我。不管劉阿姨怎么勸,他非要拿上遺體捐獻登記表,好像有點對后事的安排來不及了的緊迫感,我心里隱隱作痛,不忍看他,半天擠出了一句話:“伯伯,別想那么多了,先治病要緊!”他一個勁地說時間不多了,恐怕沒有多少時日了,現(xiàn)在身體已經(jīng)開始疼痛了,并咳血不斷,就是不想走的時候太遭罪,如果有點買止疼針的錢能止止疼就夠了,至于治好那是不可能的。
他在眼巴巴地渴望著紅十字會的救助金,哪怕就是拿捐獻遺體當幌子也無可厚非,這是一個人面對死亡所做的最后的對自己的救贖。我認為哪怕他不捐,也得幫助他!就沖這份可憐的自尊,我們每一個人也應(yīng)該心痛得無以復(fù)加。
51歲的男人,可以說正值旺年,正是享受人生碩果累累的年紀,可面前的這個貌似耄耋之年的老男人,剩下的日子卻全部是不堪的痛苦和煎熬了。
我真的無法想象,他每天是怎樣承受漸漸逼近的死亡召喚,每天睡覺閉上眼睛的時候是怎樣的一種絕望。他對自己將要去的地方恐懼嗎?他對女兒對老伴還有舍棄不下的煎熬嗎?他對這個世界還有留戀的地方嗎……
如何來讓他坦然的接受死亡,在剩下的這段時光里感覺不到身體的疼痛和對死亡的恐懼,自自然然地走到盡頭該有多好?我突然想到了安樂死,一個糾結(jié)在倫理和人道之間的話題,我看對現(xiàn)在的他恐怕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后來,媽媽說紅十字會給他實施了救助,領(lǐng)取救助金的時候不是他本人了,換做了他女兒,媽媽和劉阿姨問起他的情況,他女兒泣不成聲,說已經(jīng)起不了床,靠杜冷丁支撐著,并無法進食了……
開學后我一直關(guān)心著這個伯伯的情況,今年五月份,媽媽電話回訪:他死于2017年4月2日,在縣醫(yī)院安詳去世,并沒遭太多罪,沒有捐獻遺體,距離他離開紅十字會辦公室整整兩個月零十天。
我不知道這兩個多月這位伯伯經(jīng)歷了怎樣的身心煎熬,也不知道他在臨終前是否恐懼,是否釋然。相信他早已經(jīng)升入了天堂,那個沒有痛苦,沒有疾病,沒有牽掛,鮮花綠樹鳥語花香的地方,相信伯伯會喜歡上那兒的,但愿每一個苦難的靈魂都魂歸天堂,離苦得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