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我國民族識別工作的反思

張利明　姚閎耀

摘 要 20世紀50年代開始的民族識別工作，是將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運用于中國實際的嘗試，是對民族定義和民族學理論的重大實踐檢驗。這項工作具有維護各民族團結(jié)、保護文化傳統(tǒng)、促進理論發(fā)展、學科發(fā)展與運用的意義；實際工作過程客觀、嚴謹且可行；反思中我們發(fā)現(xiàn)民族識別工作存在意識形態(tài)重、忽略底層百姓聲音、信息交流受限、客觀依據(jù)少、參照群體不合理和受其他因素干擾等問題，期待能更好處理這些遺留的問題。

關鍵詞 民族識別 民族平等 評估

中圖分類號：C955 文獻標識碼：A DOI：10.16400/j.cnki.kjdks.2017.10.073

Abstract Beginning in 1950s，ethnic identification work is an attempt to apply the basic principle of the Marx doctrine in Chinese practice， and is the test of the definition of ethnic and ethnological theory. This work aims to maintain the ethnic unity，protect the traditional culture， promote the development of the theory and related subjects，promote the appliance of theory； they had an altitude of objective， rigorous， feasible and reasonable during the actual working process； After having a reflection， we discovered that there were many problems during the process of ethnic identification， such as being affected by unrelated effects， ignoring the underlying people voice， referring unreasonable group， limiting the exchange of information， being affected by ideology， basing on non-objective evidences and so on.

Keywords national identification； national equality； assessment

1 民族識別工作的意義

1.1實現(xiàn)安定團結(jié)的良好局面

在中國漫長的歷史長河當中，包括漢族在內(nèi)的眾多民族都曾受到過民族歧視、民族壓迫甚至是民族虐待。最為典型的便是元代時期，元世祖時將帝國境內(nèi)的國民分為幾等：蒙古人為最高等，其次是色目人（主要指西部各民族），然后是漢人（包括漢人和原來被金朝統(tǒng)治高麗、女真、契丹等族），南人為最低等（原南宋境內(nèi)各族）。[1]當時出臺了很多民族歧視政策：比如刑法上規(guī)定漢人不得打蒙古人，蒙古人毆打了漢人卻可以免除處罰；征斂方面免除蒙古人全部和色目人三分之二的賦稅，漢人和南人則要全額繳納賦稅。這種極不公平合理的民族政策使得元朝的民族和階級矛盾不斷激化，逐漸威脅到政權(quán)的穩(wěn)定。新中國成立初期的民族識別工作，使得黨和國家可以以此為依據(jù)，制定相應的民族政策，讓全國各族人民平等地享有法律規(guī)定的權(quán)利。并進一步在此基礎上，各民族有了建設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的積極性、民族間團結(jié)、互助、友愛的氛圍越來越濃，為祖國的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創(chuàng)造和平安定的環(huán)境。

1.2民族理論的重大實踐

理論脫離了實際就只能是空想，理論的適用性與否也只能通過實踐的檢驗。學者們利用這個浩大工程來檢驗自己的理論假設，為學科更好地發(fā)展，為以后更好地開展民族調(diào)查工作提供了依據(jù)。[2]很多國內(nèi)外學者認為中國的民族識別工作沒有必要，甚至有學者提出中國的一些少數(shù)民族，比如彝族是政府制造出來的。民族定義本身的模糊性、中國的歷史悠久性、各民族之間長時間的交流融合使得民族身份確認有相當大的難度，而且鑒于中國國情，已經(jīng)沒有完全“純粹”的民族，所以民族識別工作不可避免地會出現(xiàn)各種各樣的問題。學者們應該以更加“寬容”的心態(tài)來看待這次的民族識別工作。國土面積如此之大、人口如此之多、歷史如此悠久、歷時如此之長的民族識別工作在全世界范圍內(nèi)尚屬首次。這種嘗試對于其他國家來說具有相當重要的借鑒意義。

1.3保護了大量的文化遺產(chǎn)

各民族的歷史文化組成了璀璨的中華民族傳統(tǒng)文化。這次識別工作收集了數(shù)量眾多的珍貴民族歷史文物，拍攝了很多記錄少數(shù)民族群眾生產(chǎn)、生活和工作的圖片和影像資料，整理出的典籍、文獻資料、地方民族志有上百多種，文字達一千五百多萬。研究者門從典籍和文獻中了解到許多民族族稱的起源和演變，歷史上的傳統(tǒng)文化、經(jīng)濟生活狀況以及風俗習慣與當下的聯(lián)系。伴隨著現(xiàn)代化發(fā)展對各民族影響日益深入，這些傳統(tǒng)保存下來的挑戰(zhàn)越來越大，國家的支持加上學者們專業(yè)的保護，使得這些東西能夠長時間保存下來。比如，隨著國家通用語的流行，年輕人覺得沒有必要再說自己的本族語言，語言面臨著沒人說甚至滅亡的困境，專家的介入可以把語言標準化并且可以通過他們的研究讓語言重新煥發(fā)生機與活力。

1.4促進民族學理論的中國化

民族學人類學和許多其他學科一樣是舶來品，中國民族識別工作的主要依據(jù)是蘇聯(lián)斯大林的民族定義。該定義是斯大林研究歐洲上升民族即資本主義民族而得出的結(jié)論，但是中國有自己的國情，完全照搬斯大林的定義顯然是不合適的。在實際的工作過程中，靈活運用民族的四大特征，并在此基礎上創(chuàng)造性的提出了民族識別應當由客觀標準和民族意愿相結(jié)合的原則，解決了很多棘手的問題，為識別工作的順利完成掃清道路。更有意義的是在這次偉大實踐過程中民族學家可以創(chuàng)造出我國自己的理論，并且在不斷反復中使理論不斷完善。endprint

1.5促進多學科的發(fā)展

民族識別工作是一項極為浩大的工程，眾多學科包括民族學人類學、歷史學、經(jīng)濟學等、眾多領域包括理論為專長、實地考察為專長等都參與其中。工作過程中將自己學到的知識運用到現(xiàn)實情況，自己的理論假設不斷得到實踐的檢驗。經(jīng)過民族識別工作之后，很多參與者在日后成為各學科的骨干和帶頭人。它就像一場戰(zhàn)爭，無形中培養(yǎng)了既會理論又懂實踐的軍事將領。

2 對民族識別工作的評價

2.1 依據(jù)客觀且操作可行

民族識別工作的理論基礎是斯大林的關于民族的定義，斯大林在 《馬克思主義和民族問題》 一書中對民族的定義做出科學的界定：民族是人們在歷史上形成的有共同語言、共同地域、共同經(jīng)濟生活以及表現(xiàn)于共同民族文化特點上的共同心理素質(zhì)的穩(wěn)定的共同體。[3]到目前為止，民族還沒有一個為大家公認的定義，斯大林的定義全面可操作，應該說采取這個定義作為基礎是可行和有效的。加之前蘇聯(lián)與新中國同是新興的社會主義國家，而且有民族識別的經(jīng)驗。實際的操作過程中根據(jù)中國的實情和各民族的實際情況而不斷調(diào)整，具體表現(xiàn)為：第一，工作組成員涉及多學科、多領域和多層次，從多角度證明，能極大提高得出結(jié)論的可靠性；第二，重視每一種可能性，只要有特定歷史上的特定經(jīng)濟生活、語言文字、文化特征、民族意識等的共同體，都有可能是“民族”，并且認真地進行求證。

2.2整個過程縝密而嚴謹

民族識別工作從開始到完成對56個民族的確定，歷時四十余年。這漫長的四十年并不是整體工作量的簡單衡量，而是一個不斷反復、不斷認識、不斷修正的過程，確保得出的結(jié)果更加可靠，將主觀臆斷的情況降到最低。四十年的時間里，工作人員循序漸進，一步一個腳印，不斷在原來工作的基礎上更上一個臺階。以時間為軸，大致可分為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為用文獻資料、口頭傳說、語言文字等各種資料，綜合運用各種學科方法進行分析整理。第二個階段為實地考察研究，對不同民族的不同的支系進一步識別，然后進行歸并。第三個階段為綜合前兩階段的資料全面對某些族體進行恢復、更改和合并。

2.3實踐標準可行

實踐標準來自四個方面，即民族特征、民族意愿、民族的名稱與歷史和就近認同。民族特征即為可以區(qū)別不同民族的各種特征，比如分布地域、族稱、歷史淵源、物質(zhì)和精神生活等。民族意愿即必須尊重本民族人民的意愿。[4]民族的名稱與歷史標準特別強調(diào)民族的名稱，包括自稱與他稱，弄清楚自稱與他稱以及它們的歷史淵源對最后的民族認定具有非常重要的參考作用。就近認同指的是有些民族形成和發(fā)展的軌跡清楚、但有些民族卻在長時間的與其他民族交流融合過程中使得這些軌跡很不清楚，對其民族身份的認定帶來了極大的難度。工作人員就本著民族團結(jié)的原則，把相互近似即語言基本相同、特點相似、地域相連、經(jīng)濟生活聯(lián)系密切，并且有認同意識的盡量認定為一個民族。這些原則是民族識別工作人員在長期工作過程中總結(jié)出來的標準，各標準相互補充，使得工作能順利進行下來。

2.4民族特征側(cè)重合理

對于民族定義的各種特征中，民族學家最終選取了語言特征為最主要的特征。選取語言特征有它的合理性，因為語言誰都在說，相當于人類本身特征的外延，而且很多群體還有自己完整的一套語言文字體系，即使沒有文字，不同的群體在語言方面多少都會有不同的地方。如果選取宗教，有一大部分群體是沒有宗教的，也有很多群體宗教是相同的。如果選取文化，文化的范疇太大、太模糊，難以進行實際操作。當然語言也不是萬能的，有些時候區(qū)分性還不是太強，當出現(xiàn)區(qū)分性不強的時候就可以參考其他特征?？傊?，語言特征是在當時歷史條件下可以選取的最合適的中心特征。

3 民族識別工作的問題

3.1 受到民族識別之外因素的影響

在20世紀50年代，民族識別工作的前期，統(tǒng)計匯總上報的民族名稱達400多種，這明顯超過了中國境內(nèi)實際的民族數(shù)量，我們也不排除數(shù)量的增多是因為同一個民族有不同的支系和不同名稱的可能性。有一點是肯定的，民眾上報的積極性很高，難道僅僅是為了戶口本上把“民族”一欄修改一下嗎？工作人員以民族團結(jié)為根本，非常重視上報的每一種情況，加之就近認同的標準和民族識別的困難讓本來不是少數(shù)民族的漢族群體看到被認定的可能性。人都有想生活得更好的動機，確定了少數(shù)民族身份后將得到政府更多地照顧，而且能當家做主成立自治區(qū)。[5]但是，國家財政被錯誤地運用于這些群體后，比他們更加貧苦的群體卻得不到支持。

3.2忽略底層人民的聲音

雖然民族識別工作歷時40年之久，但是1965年之前就已經(jīng)大體認定了53個少數(shù)民族。可以說民族識別工作時間緊任務重，所以工作人員根本沒有時間進行深入的調(diào)查。通常采用的方法就是找當?shù)氐纳蠈尤耸孔鲈L談，詢問一些基本信息，比如民族的自稱與他稱、語言、歷史等。大體確定信息后究竟認不認同確定的民族身份也只能與當?shù)氐纳蠈尤耸可套h。直到今天我們依然可以看到，民族地區(qū)的少數(shù)民族群體的生活依舊貧苦，改善的幅度與全國經(jīng)濟發(fā)展程度嚴重不符，真正收益的還是民族群體中的“上層人士”，也就是說各種民族優(yōu)惠政策成了少部分群體攫取利益的工具，這顯然有違當初民族識別工作的目的。選擇性地聽取某一小部分人的聲音而忽略了大部分人的聲音是形成這種現(xiàn)象的重要原因之一。

3.3參照系選取不合理

民族識別工作的匆忙使得工作人員只能以某個典型的被公認的民族群體為參考，來確定其他群體是屬于這個群體的支系還是不屬于這個群體。比如，當時以涼山彝族作為確定某個群體是否為彝族的標準，可是彝族不僅僅只有涼山彝族還有新平彝族，這樣操作造成識別不準的情況，因為涼山彝族并不一定能代表“真正”彝族這個群體。最好的做法是多選取幾個彝族群體，并且隨著識別工作的開展不斷把已經(jīng)確定的彝族群體加入到已有的樣本中來，這樣才能使已有的彝族群體越來越接近真正的彝族總體。 （下轉(zhuǎn)第165頁）（上接第156頁）endprint

3.4行政區(qū)劃限制了專家之間的信息流通

民族識別工作由政府主導，學者、民族群體和政府共同參與。政府主導自然會受到行政區(qū)劃的影響，即各省之間是平行沒有交叉的，而且識別工作的成績越豐碩即識別出的民族數(shù)量越多政績越好。各省隱性的競爭關系使得信息的流通成為奢望，這樣的結(jié)果便會造成被識別出的民族數(shù)量比實際多，因為同樣的民族可能分布在不同的省份，而在不同的省份給了他們不同的名字，但是兩個群體實際上屬于同一個民族。

3.5意識形態(tài)的烙印重

包括馬戎在內(nèi)的很多國內(nèi)外知名學者提出國內(nèi)的一些民族是在強大的國家力量下構(gòu)建出來的民族，其中典型的就是彝族。人類的認識能力終究具有局限性，只是客觀世界的大體的反映，永遠不可能絕對精確，加之民族定義本身的模糊性使得差錯在所難免。根據(jù)聚合理論，如果分類基本符合事實，人們便會把這個世界變成分類的樣子。[6]關鍵問題不是分類本身而是分類后給人們帶來了什么。相關的調(diào)查研究顯示：由分類帶來的各項民族優(yōu)惠政策不僅僅在漢族群體中有諸多不滿，在實際受益的民族群體中也有不滿，他們認為這在某種程度上也是對他們的歧視，因為優(yōu)惠政策有暗示少數(shù)民族不如漢族的嫌疑。在市場經(jīng)濟的條件下，各用人單位用人為賢，通過少數(shù)民族骨干計劃接受了良好教育的學生卻又在求職過程中遭受挫折。

3.6沒有結(jié)合客觀的指標

沒有結(jié)合客觀科學的依據(jù)是民族識別工作最受人詬病的地方，沒有這些依據(jù)不可避免會走向主觀臆斷?？陀^的測量類似各族群體質(zhì)的測量不能作為鑒別各個民族的唯一標準，作為參考的標準之一還是合適的。有學者認為民族是文化范疇的概念而不是生物范疇的概念，但也有學者認為文化的范疇應該建立在生物的基礎之上。這樣做可以心里不慌，更可以讓不同群體歸并為同一民族的人們更加的認同。[7]

民族識別工作在大家的認知中早已告一段落，但是并沒有真正結(jié)束。比如云南還有70多個群體尚待識別，貴州大概還有60萬人沒有得到識別。[8]雖然這部分群體相對于整個國家可能微不足道，但還是應該給他們平等被識別的機會。如何讓處理這個問題是黨和國家領導人以及專家學者的極大挑戰(zhàn)。筆者認為比較穩(wěn)妥的方法還是通過民族學專家的實地調(diào)查和文獻歷史研究盡量找到這些未識別民族和已識別民族之間相似的地方，然后對其進行歸并，盡量不要在另外識別。

參考文獻

[1] 唐建兵.也議“民族識別”與中國民族問題——與馬戎教授商榷[J].西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4.35（1）：36-41.

[2] 陳興貴.馬克思主義民族理論與中國民族識別[J].云南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8.25（3）：18-21.

[3] 華辛芝，陳東恩.斯大林與民族問題[M].北京：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2002.

[4] 黃光學，施聯(lián)朱.中國的民族識別（前言）[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5.

[5] 陳興貴.馬克思主義民族理論與中國民族識別[J].云南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8.25（3）：18-21.

[6] 劉琪等問，墨磊寧答.“民族識別”的分類學術(shù)與公共知識建構(gòu)[J].西南民族大學學報，2008.

[7] 鄧思勝，王菊.斯大林的“民族”定義對中國的“民族識別”影響研究[J].廣西民族研究，2010（1）：16-20.

[8] 木薇.20世紀50年代以來云南民族識別研究回顧與反思[J].云南農(nóng)業(yè)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1.5（3）：28-33.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