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構(gòu)《再見歌舞伎町》中的人生百態(tài)

陳思佳 (遼東學(xué)院外國語學(xué)院，遼寧 丹東 118001)

《再見歌舞伎町》由廣木隆一執(zhí)導(dǎo)，染谷將太、前田敦子主演，松重豐、大森南朋、村上淳、忍成修吾等參演，講述了日本紅燈區(qū)歌舞伎町里五男五女之間的感情糾葛，于2015年在日本上映。這五對情侶有著共同的特點——他們都在生活的旋渦中苦苦掙扎，想要逃離，而整部影片也用不同的方式講述了這些人“逃離”生活的不同過程，有沖破、有逃避、有退縮，也有著不顧一切。每個人的情感都扭曲無奈，每個人的世界都擁有著兩面，而在相遇中所遇到的溫情瞬間，竟似乎不那么真實?！叭合駷楣?，兩性實之”，在對人的本性的挖掘中，情人旅館仿佛成了一個獨立的世界，看似平靜，卻在纏綿悱惻的肉體交織中暗流洶涌。本文將從幾對不同情侶組合入手，分析在他們身上所承載的影片中的思想內(nèi)涵。

一、高橋徹：缺少激情的廢柴人生

被戲稱為“日本第一大廢柴”的染谷將太又出演了一次廢柴。亂糟糟的頭發(fā)、惺忪的雙眼，似乎永遠睡不醒的樣子。徹曾是日本星級酒店的前臺，如今卻是紅燈區(qū)里一家情人酒店的店長，每天的工作便是清潔房間，躲在混亂的休息間里吃著泡面?！拔覟槭裁匆谶@么骯臟的地方吃泡面？”徹這樣問自己，但他沒有改變生活的勇氣。徹的女友飯島沙耶(前田敦子飾)是一個抓住了出道機會的歌手，面臨著樂隊成員的背叛和上司的潛規(guī)則。二人之間的激情已經(jīng)漸漸被現(xiàn)實磨滅，人生的道路似乎也走到了分岔口。在充滿了戲劇性的一天，徹送比薩到客人房間，發(fā)現(xiàn)自己本應(yīng)在東京念書的妹妹正在拍情色片，而在隔壁的房間里，女友和上司開了同一間房。徹在極端的震驚、憤怒中……竟然親自將避孕套送到了女友的房間?，F(xiàn)實生活中真的存在這樣窩囊的“廢柴”嗎？每天面對著下屬的怠慢，勞碌不停，而接待的人無非都在做著些茍且、偷情、應(yīng)召等見不得陽光的骯臟事。他也曾有過光鮮的生活，在大酒店工作的耀眼時光，但現(xiàn)在仿佛身陷泥沼中，已經(jīng)失去了“性”與“理想”的沖動，失去了愛的能力與勇氣，逐漸淪為唯唯諾諾的頹廢青年。

“我會有出路的，但現(xiàn)在先維持現(xiàn)狀就好?！边@句徹的口頭禪，事實上影射著現(xiàn)實世界中的一部分青年。他們在混沌的生活中失去的不僅僅是自我，更是理想、是沖動、是激情、是所有“向上”的助推力。找不到人生的目標(biāo)，抑或是選擇性地忽視了目標(biāo)，而在現(xiàn)有的混沌中一天天地沉溺下去。徹所患上的似乎是一種“都市病”，一不小心跨入情人旅館這座“孤城”，把所有的個性與自我訴求都溶解在夜色中。當(dāng)我們用社會與現(xiàn)實的視角來審視這部影片，會發(fā)現(xiàn)像“情人旅館”這樣封閉與曖昧的空間就像是島國現(xiàn)實的縮影。在高福利的社會環(huán)境下，年輕人逐漸失去了曾經(jīng)的勇氣與沖動，在安于現(xiàn)狀之時，又受到快速變化的外在環(huán)境的侵擾，在不安與猶豫中無所適從。這種“裹足不前的富足生活，構(gòu)成了當(dāng)下日本人緊張感與無力感交織的社會心態(tài)”[1]?！胺忾]空間下人性與欲望的糾結(jié)”似乎成為某種“國民心態(tài)”，年輕人是否還是社會的朝陽？是否正在逐漸趨向于妥協(xié)與放棄？在高橋徹的身上，我們看到了導(dǎo)演尋求答案的探討與努力。

二、鈴木與康夫：15年后的自由

“自由”是積極的、光明的詞匯，但在它的前面加上“15年前”的限定，便將它的底色變得低沉與陰暗。鈴木與康夫就在這樣的陰暗中生活了15年。在他們的生活中，只剩下了一個期盼——午夜12點的鐘聲響起。15年前，鈴木是一家牛肉餅店的老板夫人，康夫是學(xué)徒，他們在互生情愫間失手抑或是蓄意襲擊了主廚，并攜店款潛逃。在這15年間，他們流離失所、東躲西藏。白天鈴木出去打工，康夫只能躲在衣櫥里，為了防止房東發(fā)現(xiàn)，兩人甚至只能吃一條魚。情欲讓他們犯下罪行，情欲也讓他們遭受苦難。但是鈴木與康夫和徹與沙耶的情感是截然不同的，他們熱烈、激情，他們有著15年來持之以恒的勇氣。在影片結(jié)尾的菜單中，當(dāng)那聲等了15年的鐘聲終于響起后，二人在午夜的大街相擁而泣。在鈴木與康夫的身上，我們看到了某種期望、某種訴求，那大概是某種對“生”的渴望，也更像是日本本土作家東野圭吾的《白夜行》中的主題意象：你來人間一趟/你要看看太陽/和你心愛的人/手牽手走在大街上。鈴木與康夫的要求并不高，不過是能夠在太陽下牽手同行，命運給了他們15年的考驗，也終于給了他們15年后的自由。

鈴木與康夫所代表的，是在一種困窘的生活狀態(tài)中，依然向往著光明的生活態(tài)度。一段感情持續(xù)了15年之久，并將繼續(xù)維系著二人生活的希望。從外表來看，鈴木與康夫低調(diào)老實，人們絲毫想象不出在他們身上背負的巨大秘密。他們像是都市生活中的夜行者，等待著明天的日出。而在鈴木與康夫的追訴時效即將過期的前一晚，情人旅館里發(fā)生了一件巧合之事。與同事來此偷情的女警新城龍平(宮崎吐夢飾)認出了鈴木，但捕獲她就等于承認了自己婚外情的事實。新城龍平陷入了對工作與生活的兩難選擇境地。“原來警察也會偷情啊?！扁從緦π鲁驱埰降某靶Υ掏戳怂膫蹋捌诖嗽O(shè)置的警察身份也絕非偶然。正常情況下，警察是城市的維護者與保衛(wèi)者，“偷情”這種行為體現(xiàn)了對現(xiàn)實生活的不滿、某種壓抑性欲望的爆發(fā)，生活偏離了正常軌道。新城龍平即代表著有著特殊身份、特定理想與生活目標(biāo)的都市青年，心中也都往往隱藏著某種壓抑性的欲望。待到爆發(fā)之日，也將陷入兩難的選擇。欲望的侵蝕與對現(xiàn)實生活的不滿束縛著人們，導(dǎo)演正是試圖將這種生活進行解構(gòu)，通過不同身份與地位的人設(shè)展示給觀眾。在他們身上，便有著我們的影子。無論是陷入絕境、渴求光明的鈴木與康夫，還是生活看似正常運轉(zhuǎn)其實已被欲望吞噬的女警新城龍平，都體現(xiàn)著人性與欲望的交織、愛與罪的救贖。在城市叢林的高壓生活中，是適應(yīng)，還是被同化？是掙扎，還是被覆蓋？當(dāng)所有的選擇與可能性都擺在我們面前，透過這兩對情人的生活軌跡，帶給觀眾更多思考的可能性。

三、伊利亞：治愈心靈的應(yīng)召女郎

作為一部軟情色故事影片，應(yīng)召女郎伊利亞承擔(dān)了影片中大部分“軟情色”內(nèi)容，卻被網(wǎng)友稱作影片中最具治愈力的角色。伊利亞與男友從韓國來日本打拼，男友在酒店工作，卻私下里做有錢女人的“男伴”；伊利亞謊稱做酒店公關(guān)，卻悄悄做著應(yīng)召女郎。除了姣好的容貌與身材外，伊利亞以其獨特的魅力吸引了很多客人。在面對吸毒男嫖客的攻擊后，伊利亞先是尋求救援，而后穩(wěn)定局勢。在知道了這名男子的傷心之處與困窘處境后，最終以性的方式來撫慰男子，并鼓勵他重新振作。這種以性作為一種撫慰心靈的手段的影片情節(jié)，在國產(chǎn)影片中較為少見。事實上，影片想要表現(xiàn)的絕不是情色的表皮，而是通過情色來體現(xiàn)人世間的悲歡離合。伊利亞在工作的最后一天，送給情人旅店的店長高橋徹一個領(lǐng)結(jié)，鼓勵他“終有一天可以做高級酒店的領(lǐng)班”。伊利亞就像影片中的一種希望，盡管身處最底層，做著需要隱瞞的工作，卻處處鼓勵他人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由于現(xiàn)實的生活并非所愿，所以才積蓄力量去抗?fàn)帯圆煌姆绞?，所以伊利亞選擇從事情色服務(wù)，所以其男友選擇為了得到“零花錢”去討好有錢的女人。在影片的最后，伊利亞的男友發(fā)現(xiàn)了她所做的工作，二人在浴缸里坦誠相待。這是影片中最后一個高潮點所在，也是最打動人的一個。長鏡頭下的二人脫去了所有的面具與偽裝，沒有粉飾過的輕松生活，沒有謊言下的美好未來。只有淚水與遺憾。他們沒有選擇的權(quán)利，但有著生存的本能，為了生活從一座城跳到另一座城，當(dāng)終于攢夠了回國的錢，卻多了一段“洗不掉”的悲傷過往?！懊刻煳遗c你面對面，卻沒有看到或聽到你的真實一面?！薄耙驗槲覀兌纪瑯拥卣f了謊?！币晾麃喤c男友所代表的價值符號，是都市社會中千千萬萬無奈地在底層掙扎的伴侶。他們盡管彼此相愛，卻因為某些或無奈或心酸的原因不得不對彼此說謊。面向同一個狀似光明的未來，也面對著彼此的謊言，這段感情還剩幾分真實？在浴缸中坦誠相對的伊利亞與男友，不僅僅是身體上的赤裸，更象征著一種精神層面的“坦誠相對”——歷經(jīng)種種后，謊言下的我們又該如何面對彼此？

在伊利亞身上另一個值得探討的問題是，當(dāng)男友知曉了真相后，伊利亞不斷重復(fù)自己已經(jīng)“洗不干凈”了，而她雖然從事著情色行業(yè)，內(nèi)心卻依然是一個相信愛情、相信人生中不斷出現(xiàn)美好、也相信未來的小女孩。伊利亞會送給失落的徹高檔領(lǐng)結(jié)，鼓勵他實現(xiàn)自己的“高級酒店領(lǐng)班”夢，也會在工作中安慰失意的客人打起精神重新開始人生的冒險。伊利亞雖然生活在社會的底層，卻始終向往著光明與美好。她的穿著始終是以暖色調(diào)為主，聲音始終清脆悅耳，在伊利亞的身上我們看不到生活的重擔(dān)，看不到憂愁的表象，卻看到希望。但在伊利亞的內(nèi)心深處，充滿了對自己的不認同感，她自卑甚至自我厭惡……這種種內(nèi)在的矛盾與外在的光明所表現(xiàn)出的情感交織向觀眾傳遞著一種掙扎與救贖。伊利亞渴望回到韓國，意味著她渴望新的生活，渴望自我救贖。希望完全擺脫背后的陰影，卻在離開之夜不得不再次正視甚至審視這一陰影所在。男友的出現(xiàn)就像一把匕首，徹底刺穿了她本就脆弱的傷疤，被掩飾的潰爛的傷口原來早已鮮血淋漓——仿佛人生的大廈崩塌了。而無論伊利亞與男友是否會回到韓國，她與他又將如何完成自我心理的構(gòu)建與兩人之間彼此關(guān)系的重新確立，是導(dǎo)演與編劇想要拋給觀眾的問題。在兩人似乎依舊如往常一般明快地走動的身影中，是否相信自己，是否信任彼此，是否能正視自己的過去，以至于接受全部的記憶，這是一個極大的考驗。而觀眾都期望著，在二人看似青春的面龐背后，有著真正全部打開、接受陽光的心靈，讓陽光驅(qū)逐所有的陰影，也讓彼此成為人生中最后的依靠。

四、結(jié) 語

“每個辛酸的人，對發(fā)生的性事，處之泰然，平常對待。辛酸經(jīng)歷，以性之方式展示，最終又收之于這種平靜之中，可謂是該片的極大特點之一?！盵2]情人旅店就像一個社會的縮影，人們在這里尋求庇佑，在這里釋放悲傷，在這里臣服于欲望，更在這里渴求著明天的朝陽。在影片的最后，伊利亞與男友攜手回到韓國；鈴木與康夫等到了訴訟期的失效；徹丟下了店長的工作，坐上回仙臺老家的早班車。在初升的朝陽中，他疲倦地睡了，而就在徹不遠的身后，徹的妹妹也在歸家途中，籠罩在暖陽下。影片結(jié)束在暖黃色的整體色調(diào)下，似乎又給了人們一種希望，一種從夜色中脫身而出的力量?，F(xiàn)實的社會、年輕的個體、鮮活的生命，這些元素交織在一部不到120分鐘的影片中，最大限度地為我們展示了渴望沖破牢籠的掙扎、人性與欲望的交織，從情人旅館里可以看到百態(tài)人生。所謂“群像為骨，兩性實之”，意味著影片以一種群體性的敘述方式解構(gòu)了整個社會的生活狀態(tài)與面貌，與男女兩性的對立、沖突或和解展現(xiàn)出人性在欲望中的掙扎與解脫。而無論是“群像”還是“兩性”，都是一種代表性的價值符號，其所代表著的便是每一個沉浮于人生百態(tài)中的我們，作為社會的一分子，在不知不覺中對其的基礎(chǔ)性構(gòu)建決定了我們的身份地位，而那一份來自內(nèi)心深處的不安與動蕩，也成為潛在的變化符號，讓我們看到了具有多種可能性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