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格薩爾》經過民間說唱藝人的千錘百煉,具有很高的藝術成就,堪稱氣勢恢宏的悲喜劇。降邊嘉措、吳偉編撰的《格薩爾王全傳》以章回體形式呈現(xiàn)了英雄史詩的宏偉風貌。晁通是這部悲喜劇的關鍵人物之一,作為格薩爾王的本宗叔叔,他本應是神化王權敘述模式下被神化的王族成員,然而,由于覬覦格薩爾的神授王權,他被作為格薩爾的對立面遭到刻意貶損,以致被妖魔化,成為權欲、色欲、財欲的化身。晁通既是一個被嘲笑的丑角,也是喜劇氣氛制造者;他既是映襯格薩爾神授王權合理性和不可挑戰(zhàn)性的反面人物,也是說唱藝人們創(chuàng)造史詩民間娛樂性的道具,他的存在使史詩的悲劇因素和喜劇因素得以巧妙整合,達到了很高的藝術境界。
關鍵詞:《格薩爾王全傳》;悲喜劇;晁通;滑稽人物
中圖分類號:I207.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
《格薩爾》是舉世聞名的藏族英雄史詩,經過民間說唱藝人的千錘百煉,具有很高的藝術成就。降邊嘉措、吳偉編撰的《格薩爾王全傳》以章回體的形式呈現(xiàn)了英雄史詩的宏偉風貌。晁通是《格薩爾王全傳》中地位高貴、法術高強、戰(zhàn)功卓著、處境微妙而尷尬、不得善終的一個十分顯眼的重要人物,他是格薩爾王的本宗叔叔,在部落聯(lián)盟的眾多力量中,是兵強馬壯的達絨部落王,卻因為對神授王權的奢求成為格薩爾的對立面,因此在史詩中被貶損以致妖魔化。晁通代表了人的各種欲望,是權欲、色欲、財欲的化身,是喜劇氣氛的制造者,是滑稽的丑角。就《格薩爾王全傳》的敘述來看,晁通的滑稽性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晁通是被刻意貶損以致妖魔化的人物
晁通出身高貴,法術高強,戰(zhàn)功卓著,但是,由于他是格薩爾這尊大神的對立面,因此被貶損以致妖魔化。晁通是格薩爾大王的叔叔,有顯赫的地位和非凡的本領,按照王權神化自我的慣例,他是被神化的家族的一員。然而,因為他圖謀稱王,并且有與神子覺如爭王的行動,甚至用投毒等惡劣手段暗害過出生不久的覺如,因此成為權力斗爭的犧牲品,在《格薩爾王全傳》中被貶損以致妖魔化。
晁通是神子覺如降生的家族中勢力強大的一個支系的首領,號稱晁通王,是馬頭明王的化身。他頗有一些法術,家中擁有寶物,是“一根天上的魔鬼獻給象雄黑教賢人的手杖,名叫姜噶貝嘎。這是鬼神的寶物,念動真言,可以快步如飛,行止如意”(見第四回)。晁通有變化多端的能力,在歷次征討中屢立戰(zhàn)功,甚至多次發(fā)揮不可替代的作用。比如第二十六回施巫術攘災,第三十八回騎木鳥降伏祝古軍術士,第四十一回道出祝古君臣寄魂物的秘密,第四十五回協(xié)助格薩爾降伏雪山國地方神朗郭,第四十六回降伏雪山國寄魂雪獅等??傊送ㄊ恰陡袼_爾王全傳》這部英雄史詩中杰出的戰(zhàn)將,是嶺國八英雄之一。作為達絨部落的王,其勢力強大到差一點就在賽馬稱王的英雄大會上坐上嶺國大王的金寶座。盡管這是覺如在神示下設計的一個騙局,但是透過故事的面紗,還是可以隱約看出晁通的真實地位。晁通應該是一個位高權重的人,這樣的人往往高處不勝寒,處境危險。晁通因為勢力大,具備做王的能力,也萌發(fā)了稱王的欲望,因此成為天神下凡的格薩爾大王的對立面。他雖然有些神力,但畢竟是人,不像格薩爾一樣是帶著天神的使命降生人間,因此,他在與天神的競爭中失敗是必然的。這一邏輯必然引導出他被貶損的命運。在君權神授的奴隸制社會和封建社會,王權總是被抹上神秘的色彩。晁通盡管神通廣大,但由于他的神力缺少神圣的來自上天諸神的使命意義,因此,不論他多么功勛卓著,所有的努力都源于滿足私欲的動機。而人的私欲在神的使命面前總是顯得十分滑稽,即使本領非凡也被抹上妖魔化色彩,終究邪不壓正,成為受調侃的對象。比如,晁通對女色的貪求,與一些被描寫成妖魔的國王沒什么區(qū)別,因為他完全出于本能需求;而格薩爾納妃卻被敘述為除妖的需要,比如,阿達娜姆原本是魔女,與格薩爾一見傾心,做了格薩爾的妃子后,不僅幫助格薩爾降伏了她的魔王哥哥,還在后來的征討四方的戰(zhàn)爭中成為女英雄。格薩爾即使是多次沉湎于溫柔鄉(xiāng),也被敘述為妃子用健忘藥迷醉的結果。一正一邪,一神一妖魔,對比十分明顯。這種敘述話語背后,隱藏了貶抑挑戰(zhàn)神授王權者的傾向。
二、晁通是權欲、色欲、財欲的化身
晁通是一個充滿欲望的人,他的欲望主要表現(xiàn)為對權力的追逐、對女性的喜好和對財富的占有。這些欲望原本是正常的人性,但是,當它們跟一個與神作對的人結合的時候,就處處表現(xiàn)出可笑的滑稽性。
首先,晁通的權欲受到神的愚弄,像一場黃粱美夢落了空。晁通是一個深謀遠慮的人,頗通權謀,懂得斬草除根的道理,試圖從消滅人力資源的角度壓制曲潘納布氏族里幼系的力量。所以,覺如一出生,他就以探望的名義送去拌有劇毒的食物(第四回),明目張膽地要直接毒死一個嬰兒。論親情,他是覺如的叔叔,然而,在權力欲望的驅使下,他變得喪心病狂,心狠手辣。好在,他要毒害的覺如是一尊真神,人算自然不如天算,晁通的連環(huán)殺手锏都被一一化解。從晁通對待嬰兒覺如的行徑來看,他有很好的預料能力,預感到了一個來歷不凡的孩子的前程必然不同凡響,會威脅到他的權力欲望;同時,他敢于明目張膽地迫害一個氏族里剛出生的嬰兒,表明他當時在氏族里的地位已經到了可以為所欲為的地步。正是由于他享受了權力的滋味,才激發(fā)出對權力的更大渴望。因此,當覺如化作一只烏鴉對他唱假預言的時候(第六回),他對“嶺國的王位和七寶,森姜珠牡美姑娘,是天賜你晁通王”的說辭深信不疑。這充分暴露了他對權力的野心。神子覺如是專門到人間降妖除魔的,自然也包括降伏人對權力的貪欲;晁通在賽馬過程中備受捉弄,象征了天神對人的貪權欲望的降伏。
其次,晁通對女性保持著旺盛的欲望,表明他是一個深受本能欲望困擾的人。這一性格特點類似于豬八戒,既有貪慕女色的率真可愛,又在佛法或神規(guī)的壓制下顯得滑稽可笑。中外故事中都有英雄與美人的傳奇。晁通堪稱英雄,對女色的喜好十分強烈,然而,他又是個十足的大男子主義者,對女性的追求停留在本能欲望的占有層次。他對女性的欲望十分簡單,既沒有格薩爾大王的神性使命,也沒有情緣一類的因素,實質上是男性中心社會男子依靠強力占有女性的一種表現(xiàn)。他對妻子的粗暴態(tài)度足以證明他不是一個憐香惜玉的人,內心世界里并沒有對女性的絲毫溫柔與尊重,有的只是徹頭徹尾的占有欲望。這一點和豬八戒的真性情比較起來,顯然少了一些可愛、真誠、厚道之氣。試看當他的妻子丹薩好心好意勸告他不要輕信假預言時,他已被權欲的幻覺沖昏了頭腦,竟然“惡狠狠地對丹薩說:賤骨頭,逆妖婆,預言像金子的神塔,你竟敢拿惡言的斧頭去砍;吉兆像戰(zhàn)神的顏面,你竟被惡兆的灰燼蒙住了眼。要不是看在我們九個兒女的面上,就應該割你的舌頭,剁你的鼻子。不久要舉行賽馬會,珠牡很快就要進我達絨家。賊婆娘,珠牡會比你強千百倍,達絨家有沒有你都不要緊。如果你愿意留下為珠牡干粗活,還能有你一口茶飯;如果你呈尊貴,還要亂嚼舌頭,那就乘早離開這里”(第六回)。從晁通對生了九個兒女的妻子丹薩的態(tài)度,足以看出他品德上的缺陷;也足以說明他喜新厭舊背后隱藏的其實是男性霸權對女性的粗暴壓制。好在,晁通對女性的占有欲望在格薩爾大神的掌控下,大都落空,徒留笑柄。endprint
第三,晁通也是個十分貪財?shù)娜耍幪幗锝镉嬢^,挖空心思多貪多占,顯示了他貪婪的本性。晁通作為達絨部落的首領,兵強馬壯,家業(yè)興旺,積聚了大量財富。從他為追求三個夜叉的姑娘而“拿出金銀玉石各一斗”,“來到這三女子跟前,左邊放一斗松石,右邊放一斗銀子,中間放一斗金子”的情形看(第二十五回),可謂富得流油,算得上大土豪。即使這樣,他還是不放過任何一次聚斂財富的機會。比如在戰(zhàn)利品的分配時總是想自己名下多得些,甚至連柴草的分配,也要給達絨部落留干柴(第三十六回),算計得無比精明,蠅頭小利也不放過。
三、晁通是制造喜劇氣氛的重要人物
《格薩爾王》作為神話英雄史詩,如果按照古希臘文化的模式,比如像荷馬史詩,或者像“悲劇之父”埃斯庫羅斯改編的祭祀酒神狄奧尼索斯的“山羊之歌”,①應該是一部經典悲劇。然而,通觀這部英雄史詩,卻充溢著濃郁的喜劇氣氛。究其原因,有兩點應該是比較重要的。一是民族特性的影響,顯示了藏族豁達、詼諧、樂觀的民族性。二是由于民間藝人的千錘百煉,《格薩爾王》具備了深刻、廣泛的民間性;而大眾的、世俗的文化既不同于個人創(chuàng)作(可能形成單一的高貴或嚴肅的風格),也擺脫了集體的祭祀活動的莊重心態(tài),因此,更容易形成集體狂歡的品質,從而使神話英雄史詩被打上喜劇的烙印。
所謂喜劇,是與悲劇對應而言的,這對概念源自古希臘文明。依據(jù)荷馬史詩和埃斯庫羅斯的藝術成就,亞里士多德最早論述了悲劇的含義:“悲劇是對一個高貴(著者按:另有不少學者用‘嚴肅替換了‘高貴一詞)、完整、有一定長度的行動的模仿”。[1]391早期悲劇關注的是神話人物和英雄人物,因此是高貴的。就這一點而論,《格薩爾王》因為頌揚神與英雄而符合悲劇的高貴性。而喜劇“是‘對道德品質低下的人的模仿(亞里士多德),它不需要從歷史或神話中挖掘;它專注于小人物的平淡無奇的日?,F(xiàn)實”。[1]51特里西諾將悲劇和喜劇進行了比較,認為“喜劇往往是一種對不大莊嚴而且較為下品的行為和性癖的模仿,這種模仿是為了嘲笑、諷刺和非難它們,從而教人以德。這是喜劇慣用的手法,而悲劇則不同,悲劇憑借憐憫和恐懼對人進行教誨”。[2]64從悲劇和喜劇的概念來看,《格薩爾王》既符合悲劇的高貴性,有對神與英雄的頌揚,演示了人的悲痛與苦難,有嚴肅的情調,有拯救人類與世界的崇高境界等;又符合“日常現(xiàn)實”和對“較為下品的行為”的模仿、嘲笑、諷刺和非難。其喜劇性不僅表現(xiàn)在對晁通這樣的“低劣的人的模仿”,也表現(xiàn)在對神性的英雄人物格薩爾的刻畫上。比如,格薩爾與森姜珠姆之間的“日?,F(xiàn)實”的屬于男女情感范疇的相互考驗、猜忌、依戀、癡迷,以及格薩爾的王妃森姜珠姆為爭寵對梅薩動用的心機等,這些人性的弱點遠離了悲劇的崇高感,卻十分具有喜劇的發(fā)人深省的“可笑性”。可見,《格薩爾王全傳》是一部兼具悲劇精神與喜劇精神的“悲喜劇”,“能夠把崇高與滑稽結合在一起,通過強烈的對比來解釋人生”。[1]392
晁通是《格薩爾王全傳》中制造喜劇氣氛的重要人物,甚至是核心人物,因為只有他從始至終以一種滑稽的形式存在。晁通在第四回一出場就干了兩件顯示本性之低劣的事情。一是為了得到龍女,進而得到龍宮的財寶,出賣嶺部落的軍事機密,向郭部落通風報信;然而,他的愿望卻在狂妄的自信中化為泡影,眼睜睜看著他認為不可能的“刀不必出鞘,箭不必上弦,美女和寶物唾手可得”的事情變?yōu)楝F(xiàn)實,龍女做了森倫的妃子。一個自私、陰險、貪婪、狂妄、迷信暴力的品行低劣的人,其愿望落空了,喜劇效果自然顯現(xiàn)。二是神子覺如剛出生,他就親自出馬送去涂了毒藥的食物,見此計不能害死覺如,就請動黑教術士,加害覺如。然而,品行低劣的人又如何能夠戰(zhàn)勝高貴的神呢?晁通被覺如降伏了。一個陰險毒辣的人的陰謀再次落空,其行為受到嘲笑、諷刺和非難,顯示了典型的喜劇性。
晁通終其一生都在以一種滑稽的姿態(tài)創(chuàng)造著喜劇氣氛。《格薩爾王全傳》分上下兩卷,共六十六回;直到第六十五回,晁通仍然心存非分之想。當格薩爾大王決定“赴吉祥境地去見大師蓮花生”時,“唯有達絨長官晁通心中高興。想那雄獅大王一旦離開嶺地,這國王的寶座除了我晁通還有誰能坐?還有那珠牡,雖然老了,卻風姿不減,除了我晁通誰還能娶她?”可見,“晁通的壞心眼,老到胡須白了也不改變”。一個徹頭徹尾的“道德品質低下的人”至此被塑造完成,也為第六十六回大結局格薩爾“處置了一貫挑起內哄、危害嶺地的達絨長官晁通王”做好了鋪墊。晁通一生戰(zhàn)功卓著卻不得善終,這是由他的喜劇性的命運決定的。他以滑稽的一生挑戰(zhàn)高貴的神,在命中注定的失敗面前至耄耋之年依然初心不改,這既可以理解為一種“可笑的”、“較為下品的行為”,應該受到嘲笑、諷刺和非難;這是他喜劇性的一面。然而,換一個角度,不是站在所謂神的格薩爾的角度,而是站在人的角度,看他對欲望的執(zhí)著,他的一生顯然也蘊藏著深重的凄涼。這是一個不屈服于命運的人的悲涼的一面,能激發(fā)出人們對生命意志的悲憫,也能引起人們對生命追求自由的憐憫。這應該是這個喜劇性人物悲劇性的一面。所以說,《格薩爾王全傳》作為一部悲喜劇,不是簡單的界限分明的悲劇因素(神和英雄)與喜劇因素(人及其下品行為)的疊加,而是“顯示著現(xiàn)代人對喜劇這一體裁深入一步的認識與把握”。“所謂悲喜劇,并不是悲喜兩種因素的等量相加而成,也不是介于悲劇與喜劇之間的第三種體裁。應該說,悲喜劇基本上仍然是喜劇,它是喜劇的同類,是一種帶有深沉的悲劇感的喜劇,是一種叫人笑過之后往深處一想要流淚的喜劇”;“一方面,悲喜劇仍然有嘲諷,但它不像傳統(tǒng)的諷刺喜劇那樣理性與無情;另一方面,它也仍然有幽默,但已不像傳統(tǒng)的幽默喜劇那樣以明快活潑的基調取勝,而帶上了某種感傷、晦澀以至荒誕的色彩”。[3]102從這一點看,《格薩爾王全傳》雖然是對民間流傳的神話英雄史詩的整理與再創(chuàng)作,其藝術成就已經達到了很高的境界。
四、晁通是被嘲諷的丑角
丑角即扮演“丑”的角色,也說腳色。中國的戲曲把人物進行了類型化處理,分為生、旦、凈、丑、雜等腳色,每種腳色所扮演的人物及其化妝和表演程式各有相對固定的內涵。“丑所扮演的人物類型較廣,既有滑稽風趣而心地善良的正面人物,……也有奸詐陰險的反面人物”。[4]21晁通是一個奸詐陰險而又能力超群的反面人物。按照神旨的話語體系,他是挑戰(zhàn)神的安排的人,但又不屬于妖魔陣營,而是屬于格薩爾大王陣營內部的危險分子。晁通的危險來自于他總是覬覦嶺國的大王寶座。歷史上可能實有其人且具備這樣的實力,在嶺部落內部造成了威脅王權的態(tài)勢。正如《格薩爾王全傳》講述的那樣,晁通被神子覺如降伏了,但是,他的降服是無奈的,非誠心實意的,因為神子覺如是靠了一些神秘莫測的神力降伏晁通的,并沒有動搖他在部落內部的地位;而且,在屢次的征戰(zhàn)中,晁通因為法力高強,都是格薩爾降魔伏妖需要依靠的對象。特殊的地位使晁通的野心一直膨脹著,他始終不安分,試圖用一些陰險奸詐的手段實現(xiàn)個人對權力、女色和財富的欲望。為了實現(xiàn)個人目的,他多次出賣情報給敵對陣營,顯示出陰險奸詐的兩面性格。表面上,他是格薩爾的叔叔,在以血緣為紐帶的氏族部落社會中,他作為部落聯(lián)盟的重要一支力量,以達絨部落王的身份和嶺國的利益緊緊捆綁在一起,也能夠在長期的征戰(zhàn)中出生入死,與此同時,他也多次在背地里對格薩爾下黑手,竭力想取而代之。正是對權力的貪婪使晁通陷入神的對立面,成為帶有惡的色彩的丑角。endprint
丑角的本質決定了他是被嘲笑和諷刺的對象。晁通始終是一個被嘲笑和諷刺的人物。他覬覦嶺國王位寶座的權力欲望始終在神子格薩爾的掌控下,顯得滑稽可笑,一次次努力都失敗了,最終“在烏鴉城被降伏”,格薩爾“在他身上已壓上一座水晶白佛塔”,“嶺國內哄的禍根已被挖”。這個結果符合喜劇的規(guī)律,一個陰險奸詐的人受到了應有的懲罰。也許,正是因為晁通是一個帶有“惡”(主要是對神的權力抱有奢望)的色彩的丑角,《格薩爾王全傳》對他的諷刺、嘲笑和懲罰無處不在,始終如一;甚至到了不論他做什么都是以丑角的受嘲笑的方式而存在的地步。即使是他出生入死打了勝仗,也被嘲笑。比如,第五十七回描寫嶺國八英雄協(xié)力征戰(zhàn)穆古騾子城,晁通作為嶺國八英雄之一,原本精通幻術,變幻本領高強,屢立奇功,但這次他一見到羅剎女變幻的天仙似的女子,立刻被好色之心沖昏頭腦,對姑娘們說:“你田里的禾苗干枯,我做甘露來滋潤;你樹木的枝繁葉茂,我作杜鵑來棲息;你們妙齡少女未成家,我愿娶你們做主婦”。他話音未落,“十個美麗動人的姑娘突然變作一個面目猙獰的羅剎女”,“那羅剎女又變化出無數(shù)個模樣相同的羅剎女,將八英雄團團圍住”,晁通竟然當場被嚇“昏了過去”?;杳灾械乃黄呷藥У綆r山腳下,被羅剎女變幻的一只斑斕猛虎的吼聲驚醒,他并不承認自己是被羅剎女嚇昏過去的,卻說是為了降伏羅剎女而修煉“無畏定”。在與猛虎的搏斗中,他雖然也一馬當先,“搶先揮刀撲向猛虎”,卻總是像個小丑一樣,差點被猛虎吞掉。最終,八英雄協(xié)力降伏了羅剎女,晁通又作為“有福分、會法術的人”和羅剎女合力念誦咒語,開啟石崖,取到了“金盤大米”寶物?!巴踝訉Π擞⑿劬匈p賜,特別是晁通,因為此次取寶,他的功勞最大,所以賞賜也最多”。從這部分敘述來看,晁通既是一個“有福分、會法術的”英雄,在征戰(zhàn)中發(fā)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又因為他對神的權力的奢望而被丑化,進而淪落為受嘲笑的丑角。
再比如,第六十一回寫到格薩爾不知道阿賽羅剎把松石發(fā)辮寶物藏在哪里,問眾大臣無人知曉,晁通道出底細后卻又后悔了,因為他與阿賽有盟約,不能說出阿賽羅剎在哪里;于是就裝病閉門謝客。米瓊給他診病時,他既不肯出來,也不讓米瓊進去,“只得將一根紅線扯出來,另一頭拴在一只鸚鵡脖子上,米瓊立即識破詭計。晁通又將鸚鵡換成貓,又被米瓊看破,晁通無奈,只得將線拴在自己的小拇指上”。裝病百般耍賴不成,就直接裝死,被丹瑪和米瓊強行拖到格薩爾面前,差點被火葬。若不是他法力高強,在熊熊大火中“立即修起避火大法”,就被活活燒死了。無奈之下才對格薩爾說出了不能違背與阿賽的盟約,并大談叔侄相親相愛如父子一類的花言巧語,總算蒙混過關。這段敘述既表現(xiàn)了晁通的丑態(tài),有滑稽可笑的一面;也表明他是一個見多識廣、遵守諾言、法力高強的人,十分善于機變??梢?,晁通這個人物在《格薩爾王全傳》中處境十分微妙,既是格薩爾征討四方依仗的重要力量,又因其對神授權力心存貪欲而受到排擠、打擊和丑化,成為一個處處被刻意丑化的丑角。所謂刻意丑化,就是專門通過他的丑角表演,制造滑稽可笑的喜劇氣氛。比如,同是嶺國八英雄之一,在捉拿變化成一只斑斕猛虎的阿賽時,“丹瑪一個健步沖上去,抓住老虎的耳朵,將虎頭用力向下按。晁通想去抓住虎尾,卻被老虎的尾巴掄到對面的石柱上,昏死過去”。類似的這種描寫很多,顯然就是為了直接讓晁通出丑。
《格薩爾王全傳》把晁通塑造成一個丑角,從說唱文學的角度看,十分宜于娛樂。甚至可以說,晁通就是一個制造歡樂的人。比如,晁通十分喜好女色,這是男性中心話語背景下比較容易調動普遍人性的話題。也就是說,看晁通如何好色并且出丑,這是說唱文學民間性的表現(xiàn),也是實現(xiàn)喜劇性的一種手段。因此,為晁通制造了許多次桃色事件,每次都讓他丑態(tài)百出。以至于他已是七旬老翁的時候,因為“妃子丹薩已經老了,另外兩個雖然貌美”,他卻不中意,因此費盡心思,派人到大食盜得“青色追風”寶馬,將其獻給王子扎拉,以此為敲門磚,娶到了丹瑪“已經長大,又漂亮又柔順”的姑娘。正當他“心里美滋滋的”“在床上做著美夢”,“大食國的兵馬包圍了他的大帳”。因為偷馬引發(fā)了一場戰(zhàn)爭,晁通在慌亂中“嚇得魂飛天外,赤身裸體地鉆到了一口大鍋下面,藏了起來”,以至于把自己悶得昏死過去,做了大食的俘虜(第二十三回)。春夢與出丑結伴而行。另如第二十五回描寫晁通因為追三個夜叉的姑娘而落入魔洞,被羅剎大王裝入人皮口袋;多虧格薩爾大王剖開人皮口袋將其救出,又“施以圣火,使其蘇醒過來”??梢姡送ㄏ裥〕笠粯?,是人們用來取笑的對象。當然,晁通制造笑料時也不全是自己出丑,有時也通過搞小把戲讓別人出丑。比如,第五十七回,八英雄取寶途中,他通過變幻迷惑了狩獵歸來的丹瑪、森達和東炯,偷走他們的獵物,制造了“三人帶著弓箭去,卻空手而歸。晁通王空著手去,卻帶著許多獵物而歸”的笑鬧場面??梢?,晁通作為一個丑角,并不完全是一個被鞭撻的對象,他制造的有些笑料,僅僅停留在惡作劇層面,就是為了給人們帶來歡笑。這又使這個人物具有些許活潑、可愛的因素。因此有藏族諺語云:有晁通不好,沒有晁通不行。這個諺語道出了晁通尷尬的處境及其在民間的影響力。
注釋:
①悲劇在古希臘最早起源于對酒神狄奧尼索斯的祭祀表演和民間歌舞(酒神同時是酒的釀造和
葡萄、樹木以及農事的保護神,故這種儀式同時用以慶祝豐收)。悲劇一詞在希臘文里是“山
羊之歌”的意思,與祭祀時用山羊作犧牲有關。祭奠儀式一般由50人組成的歌隊穿著羊皮
衣服,裝扮成半人半羊的模樣(模擬酒神的侍從),又稱“羊人劇”。表演時圍繞著神壇合唱
酒神頌。最初的表演形式只是歌舞,后來才有領隊和其他人的對話。以獨唱和合唱對答的形
式,歌唱狄奧尼索斯在塵世間所受的痛苦,以贊美它的再生。(引自:朱志榮著,《西方文論
史》,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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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徐美恒,男,內蒙古巴彥淖爾人,文學博士,天津廣播電視大學文法學院副教授,主要從事藏族文學研究。
(責任編輯:李直)
基金項目:天津市高等學校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藏族古代文學中的性別想象研究”(項目號:20132238)。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