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詎敏
侯伯良與小大王
●侯詎敏
在盂縣眾多的民間傳說中,侯伯良與小大王的故事無疑是比較獨特的一個。
侯伯良,元末明初人,萇池侯姓第五世先祖。按《侯氏家譜》所述:侯氏在本地屬“高門巨族,歷代世家”。侯伯良為人“秉性耿直,勤勞良善,扶弱濟困,惜老憐貧”,是當?shù)赜忻拇笊迫恕?/p>
小大王即藏山大王,據(jù)史書載,南宋紹興十一年(1141),宋高宗趙構下詔,封河東神祖趙文子為“藏山大王”。文子是趙武的謚號,趙武便是歷史上有名的趙氏孤兒。小大王顯然是人們對藏山大王的昵稱。
藏山原名盂山,位于盂縣城北近四十里處,因程嬰藏匿趙氏孤兒于此十五年而得名。藏山有座古廟叫作藏山神廟,又叫藏山神祠。藏山神廟由來已久,廟里最早供奉的是程嬰和趙武,神臺上單祀程嬰,趙武持程嬰之拐杖立于神臺下面。許多年以后,祭祀的格局有所改變,先是改趙武侍立為陪坐,后又變成趙武居神臺之中而坐,程嬰、公孫杵臼列于趙武左右。
也不知從什么時候起,程嬰和趙孤便幻化成了當?shù)貙俚谋Wo神?!拔矣壑抄h(huán)處皆山也,土地磽瘠,士庶繁多,既無川澤以出魚、鹽之利,又無商賈以通有無之市,人人無不資力穡以為事。向若一歲之內頗值災旱,饑寒之患不旋踵而至,由是賴我公(程嬰)之豐功厚德,居山之靈。風行草動,狀帶威神,為云為雨,往禱者無不應,一方之人到今受賜無得而稱焉。至四方之人,但往求者亦應之。又以見俱蒙覆露也。”(金大定十二年,公元1172年碑碣《神泉里藏山神廟記》)“其靈通遠邇,其享無貴賤老幼、水旱疾疫,懇禱者即獲休應,其庇庥不啻一方,或宰是邑者調宰他所,遇酷旱相像虔祈,無不云興雨作,故廟祀之處者多盂之編民。”(大元至大三年,公元1310年碑碣《重修神泉里藏山神廟記》)不過,剛開始,小大王還只是一個配角,“廟之侑坐趙孤者,靈更明矣,有人竊負而往者,亦能救旱意,其襦中之風不墜焉?!保ń鸫蠖ㄊ辏?172年碑碣《神泉里藏山神廟記》)
有一年,萇池周邊逢大旱,從開春至六月沒下過一場透雨,萬般無奈,四鄉(xiāng)百姓不得不組織起來到藏山神廟去祈雨。鑒于侯伯良在當?shù)氐穆曂槐娙送婆e為祈雨的最高指揮者——水官。
作為“水官”,在祈雨期間,侯伯良每天一日三餐只能以小米米湯充饑。侯伯良帶領求雨的人馬從萇池到藏山一天徒步往返四十多里山路,每人每天要在大太陽底下輪班跪香兩三個時辰。這還不算,為了表示虔誠,求雨的隊伍早出晚歸前,還要抬著神主牌位舉著香燭赤腳光膀子在村街上游行一圈兒,到了廟上,也要以這種狀態(tài)在廟前廟后、大殿配殿繼續(xù)繞行數(shù)圈兒,謂之“轉香”。
如此這般,半個月過去了,看看老天,卻仍然沒有絲毫要降雨的跡象。年輕氣盛的侯伯良終于被激怒了,他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用手點指著手持拐杖站在神臺下邊的趙武調侃道:“你是藏山小大王,我是萇池侯伯良,就算你三年不下雨,我地底下還存著萬石米哩。”說完,沖那些還在跪香的人一揮手說:“算了,甭跪咧,都起來回吧,咱求人家,人家不搭理咱,有甚辦法?大不了是個沒飯吃,人家不管我管。”
處在侯伯良那個時代,一個人也許敢于公開斥責朝廷,甚至造皇帝的反,但很少聽說有人膽敢當面指責神仙的。所以即便是侯伯良這樣不計后果的狂人,也不敢對端坐神臺之中的程嬰有所不恭,而是選擇了向隨侍身份的小大王開炮。
參加祈雨的老老少少,這些天哪個沒有脫掉一層皮,只是敢怒不敢言罷了,一聽侯伯良這聲指令,不亞于見到大赦的圣旨,立馬就有多人響應。剩下幾個膽小的,既怕得罪神靈,又怕開罪眾人,躊躇了好半天,結末還是選擇了一起離開。
就在回來的路上,大家碰到一個賣豬的,挑著七八個豬崽子。估摸是因天大旱,人心惶惶,小豬無人問津,這人跑了好幾天都沒做成一筆買賣,扔了舍不得,養(yǎng)又養(yǎng)不起,正在那里愁得要死要活的。侯伯良見這人可憐,二話不說便買下了這擔小豬。
說來也怪,就在當晚,一聲炸雷過后,瓢潑大雨從天而降,平地起水尺數(shù)。侯伯良臨時放在院里的小豬不知什么時候已把墻根拱出了一道道深溝,雨水順勢沖垮了侯伯良的院子,并沖毀了他的地下大糧庫,所有的糧食一粒沒剩。據(jù)說萇池現(xiàn)在的陸西口麻河(大土坑)就是侯伯良當年的糧窖遺址,那條被稱為官道溝的大土溝也正是當年那場大水留下的痕跡。侯伯良跟小大王賭氣,結果遭了水災報應的消息不脛而走,很快就在盂縣傳開了。小大王的神通、靈驗在侯伯良身上得到了最大的印證,人們對小大王的崇拜可謂與日俱增。隨著小大王的神像越來越多地被人們請來請去,慢慢地,只知求大王不知求他神的心態(tài)在信徒中已逐漸養(yǎng)成,小大王的神位在藏山最終取代了程嬰的主導地位。而侯伯良也因此成了盂縣歷史上為數(shù)不多的傳奇人物之一。
有人可能會說,小大王坐藏山主位是正統(tǒng)觀念使然,更何況“若不復知有文子,又豈復知有二公?”(明萬歷二年,公元1574年碑和碣《祀藏山大王說》)一件順乎天理,合乎民意的事,于侯伯良何干?的確,尊卑有序,長幼有別,儒家思想文化的作用豈可小覷。好在筆者的記述只限于民間傳說,不足以成為任何學術研究的借鑒資料。
當然,記錄民間傳說也應本著搜“舊”如“舊”,尊重“歷史”的態(tài)度,不能隨意篡改。盂縣有個文化工作者叫閆鐘瑞的先生,曾整理過不少民間傳說,其中有一篇題目是《小大王賭贏侯伯良》,發(fā)表在韓萬德先生主編的《藏山文化通覽》上,后又被收錄到由崔亮云、楊玉牛二位先生主編的《盂縣古話》里,文章跟筆者講的是同一件事。不過在閆先生的文章里有兩個錯誤:一個是時間上的錯誤,一個是邏輯上的錯誤。
關于侯伯良生活在“清朝嘉慶年間”一說,可能是閆先生的杜撰,也可能是筆誤。藏山現(xiàn)存的大明嘉靖四年《崇增藏山神祠之記》碑文中,萇池糾首侯文整、侯文會、侯文賢、侯文忠正是侯伯良孫子的孫子。
至于侯伯良“獨霸一方,橫行鄉(xiāng)里,無惡不作?!币徽f更是無稽之談。試想:如果侯伯良擔心藏山大王“萌發(fā)善心,降下雨來,”破壞了他放高利貸的“美夢”,他應該虔心許愿,向小大王求懇,而不會去“一不燒香,二不叩頭,用水煙袋點著正殿里大王的鼻子,”大聲呵斥,以激怒小大王。從侯伯良的四句打油詩“你是藏山的小大王,我是萇池的侯伯良,你打三年不下雨,我地下藏有萬石糧!”中也不難看出,侯伯良的意思分明是說我不怕你不下雨,而不是我希望你不下雨。所以說閆先生的文章在邏輯上根本站不住腳。
著名作家張石山有言:“搜集整理民間諸如古話、笑話、民諺、童謠等口頭文學段子,最好按照原樣整理。最要不得自作多情、妄加改動。那樣的話,非但無功,簡直就是有罪?!痹诖?,僅借此言與讀者諸君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