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劉鳳誥《杜工部詩話》的評詩特色

呂帥棟

中國歷代注杜、學杜者眾多，論杜之作更是浩如煙海；但專論杜甫的詩話并不多見。劉鳳誥的《杜工部詩話》便是難得的一部。它雖不是鴻篇巨制，但其評詩方法獨特，時有創(chuàng)見，亦值得關注。

劉鳳誥，字丞牧,號金門，江西萍鄉(xiāng)人。生于乾隆二十六年(1761)，卒于道光十年(1830)，終年七十歲。乾隆五十四年(1789)己酉科探花。先后提督廣西、山東、浙江學政，任湖北、山東、江南鄉(xiāng)試主考官，仕至兵部左侍郎、吏部右侍郎，賞加太子太保。嘉慶十四年(1809)獲罪充軍伊犁，后改發(fā)齊齊哈爾，其間與滿族學者西清交厚，十八年(1813)赦歸。道光元年(1821)，乞病歸，后卒。曾參與纂修《高宗實錄》，有《存悔齋集》《杜工部詩話》《五代史記注》傳世。《杜工部詩話》為專家體詩話，共5卷150條。前3卷概述杜甫家世、親族交游、生平事跡等，偶有創(chuàng)見；后2卷匯集諸家杜詩評論，側重字詞考訂，有乾嘉學風烙印。張舜徽評價此書“考訂詳密，議論平允，實有得于作者之心。以其寢饋工部之詩，功力較深”。

一、詩史互證，還原史實

劉鳳誥精于史學，對歷史典籍和筆記雜著多有披覽。因此，《杜工部詩話》有理性的史學眼光，以詩證史，以史論詩，并批駁以往錯誤觀點，還原史實。

(一)詩史互證

劉鳳誥曾參與纂修《高宗實錄》，并在彭元瑞基礎上完成《五代史記注》，具有良好的史學修養(yǎng)。其晚年被嘉慶皇帝重新啟用，亦是工于古文之故。因此，論證過程中，《杜工部詩話》往往將杜詩與史料相結合。比如卷一第23條：“少陵生唐睿宗先天元年，至玄宗天寶十年，年四十矣；始以獻《三大禮賦》受知玄宗，命待制集賢院?！赌嘁尚小匪^‘集賢學士如堵墻，觀我落筆中書堂’，實生平最得意之遇；十四年，授河西尉，不拜，改右衛(wèi)率府胄曹參軍，故有‘不作河西尉，凄涼為折腰。老夫怕趨走，率府且逍遙’之詠。是年祿山反，故又有‘昔罷河西尉，初興薊北師’。十五年，肅宗即位靈武，改元至德，公自鄜州羸服奔行在，遂陷賊中。明年脫賊，謁上鳳翔，拜左拾遺，故有‘麻鞋見天子’，‘涕淚受拾遺’句……”史料與詩句串聯(lián)，對杜甫生平與創(chuàng)作有較直觀的展現(xiàn)。再如論《送高三十五書記》“請公問主將，焉用窮荒為？”句，錢謙益認為“以窮荒為戒，亦以見哥舒翰之謀國不如忠嗣也”。劉鳳誥也肯定此詩主旨為借高適勸哥舒翰，但同時結合史料為哥舒翰正名。其在卷二第27條提到：“不知忠嗣就鞫日，翰方入朝，有勸多赍金帛以救者，翰曰：‘直道而行，王公必不冤死?！至﹃愑谏?，乃貶之，是即翰不負忠嗣之大義。至石堡城之役，由明皇喜事開邊，不惜驅民鋒刃，翰未敢再逢君怒，故以致此，非逢惡也。”新、舊《唐書·哥舒翰傳》史料的引用，使詩作背景有了更深入的挖掘，對哥舒翰亦有了更全面的展現(xiàn)。不但自己論詩結合史料，劉鳳誥引述前人詩話亦體現(xiàn)了這一特點。比如卷三第42條：“公嘗游晉地，曰‘凄愴郇瑕邑，差池弱冠年?！弧鶆e郇瑕地，于今四十年?！蹲髠鳌纷ⅲ骸訓|解縣西北有郇城?！?，即郇伯國，在今平陽府猗氏縣地?！贝藯l引《杜詩詳注》卷二十二《哭韋大夫之晉》注，以《左傳》直接注解“郇瑕”一詞。再比如卷三第40條，與《投簡咸華兩縣諸子》仇兆鰲注相似，其中用《漢書·地理志》“杜陵”詞條原文注解“杜陵布衣”“少陵野老”由來。此外，《尚書》《逸周書》《三國志》《宋書》等史籍文獻在《杜工部詩話》中均有出現(xiàn)。論詩方式與引用材料都體現(xiàn)出劉氏對史料的強調。當然，以史論詩雖呈現(xiàn)了客觀史實，但史實與詩句的簡單羅列，仍顯得客觀性有余而藝術性不足，這也是《杜工部詩話》一大缺憾。

杜詩素有“詩史”之稱，與歷史相論證，更能加深對歷史事件的認知。比如卷二第26條：“唐自開元十五年王君毚破吐蕃于青海，明皇益侈邊功。天寶八載，哥舒翰攻拔石城堡，喪卒數(shù)萬，《兵車行》所由作也。起五句車馬、弓箭、爺娘、妻子、塵埃、橋道，如見其影；次以人哭貫到篇終鬼哭，如聞其聲；中間設為問答，以‘君不聞漢家山東二百州’，敘耕役之勞，后復申明問答，以‘君不見青海頭’，述鋒鏑之慘?！蓖ㄟ^對《兵車行》的分析，劉鳳誥解讀出當時的勞役之苦、征戰(zhàn)之慘，杜詩對“安史之亂”的敘述遠比史書生動詳實。另外，將詩作置于歷史背景中解讀，也能使讀者對事件有更直觀的印象。又如卷二第28條：“《前出塞》為征秦隴兵赴交河作……《后出塞》為征東都赴薊門作。是時祿山勢盛，軍士喜功貪賞者樂從之。”再比如卷二第31條“‘三吏’、‘三別’，為當時鄴城師敗、調兵急切而作”等，均是《杜工部詩話》以史論詩的例證。

(二)還原史實

二、對杜甫形象的因襲與改裝

杜詩所呈現(xiàn)的杜甫形象是歷代批評的常備話題?！抖殴げ吭娫挕芳壤^承了有關杜甫形象的經典描述，也有明清時期獨特的時代烙印。主要表現(xiàn)為對杜甫崇高形象的因襲與生活情懷的關注。

(一)對杜甫崇高形象的因襲

(二)對杜甫生活情懷的關注

三、對杜甫創(chuàng)作觀念的認同

《杜工部詩話》將杜詩分為書法詩、仙人詩、佛理詩、歌姬詩、頌揚詩、自傳詩、游歷詩、廟觀詩、陵寢詩、行役詩、山水詩、畫馬詩、詠鳥詩、刀劍詩、土風詩、時令詩等，并在論述過程中總結詩法，融入詩學思想，其中不乏可圈可點之處。

(一)對“天然工巧”的傳承

(二)對“言高旨遠”的呼應

總之，《杜工部詩話》在論證方式、史實還原、杜甫形象立體化、杜詩學評述等方面均有一定貢獻。然其評詩特色和價值歷來被論者忽略，今為之揭示，以作引玉之磚。

注釋

①張舜徽：《清人文集別錄》卷八，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197頁。

⑨(后晉)劉昫：《舊唐書》，中華書局1975版，第505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