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楊
如若說李梅嶺僅是余干的一只小手掌,那也必然是掌背,而且絕對是掌背食指的骨結(jié)處———于百萬多人口、三千多平方公里的泱泱濱湖大縣,她394米的純粹海拔,足以構(gòu)成余干的絕對地表高度———讓百萬余人仰望的一種高度!
那次北上被李梅嶺意外截留,緣于白君。她在這個僅18平方公里的林場任職。那個距縣城空間距離四十公里、時間距離四十分鐘的彈丸之地,垂臨余干與東鄉(xiāng)之界,卻于她有著異常的眷戀、不離不棄,宛如她二十年前初戀的純醇心事!她手機里真誠地邀說:“來李梅嶺看我吧!”
于是,一陣風就把我吹去了李梅嶺!
那個數(shù)畝見方的院場,幾棟平常稀松的樓屋,一頓簡單搭配的午餐,片刻倉促匆忙的時光,自然沒能帶給我更多觸動。然后就是去李梅嶺———風自然是吹不上去的,是白君的一個同事開一輛防火面包車,將我們?nèi)麅?nèi)馱載而上。
沒有陽光,薄霧低垂,寒風冷冽,時光凝重。去李梅嶺的路上,因為靜謐而讓一切的聲響變得真切得有些夸張。車子搖搖晃晃,在迂回狹窄的水泥路上穿行,估摸十幾分鐘,水泥路的盡頭,一山突兀而起,超然而立———白君說,這就是李梅嶺了!
眼前的李梅嶺,兩山夾翠,一路蜿蜒而上,卻是比“之”字還急的彎度、近六十度坡度的山土路,滿是雨水沖刷出鴻溝、重輪輾壓出車轍的山土路,俗世之外、塵埃之上的山土路。還未從一路的驚悚和坐車的慶幸中回過神來,車子如醉酒般已跌撞而上,低速擋的機器轟鳴,與幾許余干口音和幾聲爽朗笑聲渾然天成,自成默契,驚起幾只野鳥從林中飛向天宇,像哪個鄉(xiāng)下頑童灑出的一把石子———而我所見的李梅嶺的林,闊葉稀疏鋪展,紅葉紛紜相見,勾勒出一幅斑斑駁駁的冬林寫意圖。
白君說,白云峰寺立世千年,享譽千年,香火千年,就因其靈而深得左近鄉(xiāng)民所信,甚至南昌、東鄉(xiāng)之輩也朝拜而來,是以,每每廟會之期,總是人影如潮、人聲如鼎,也是以有了而今的翻修擴建之舉。我復(fù)而佇立,此時有人撞響大鐘,鐘聲凝重而悠遠,久久不散,驚起一對蒼鷹在天空盤旋俯視,俯視李梅嶺,也俯視我們;亦如李梅嶺俯視干越大地,也俯視干越蒼生!
他們自是在梵音檀香中朝拜祈愿,將自己的心事無盡傾吐,將自己的渴求無盡想象,而我,則立李梅嶺峰之巔、白云峰寺之側(cè),任山風獵獵,吹皺我衣襟,也吹皺內(nèi)心的波紋———或許,白云峰寺的存在,才讓李梅嶺真正有了仰望的高度和銘記的分量;而在祈禱之后、許愿過后,又有多少人不選擇將這李梅嶺所遺忘?站在李梅嶺之巔遠眺,山川如脊層疊遠去,流云蒼茫薄霧織縵,城鎮(zhèn)星散村莊靜默,一切都慢了下來、靜了下來、淡了下來,一如返樸后的繾綣心事。
下山時,車被開得顛簸起伏、騰挪跳躍,讓我內(nèi)心忐忑、身心激蕩。復(fù)回頭仰望,李梅嶺靜默如舊、矗立如昔,我未曾留下些什么,也未曾帶走些什么?的確,仰望,總是目光的仰望;而遺忘,更多是心靈的遺忘,這我知道!目光的仰望總會被峰回路轉(zhuǎn)所隔,被時光荏苒所阻,被利益欲望所淡;而遺忘,更是每每發(fā)乎心間,不需片刻,不經(jīng)須臾———我只能在他消瘦孤獨的身影消逝之前,再復(fù)仰望,仰望那尖寂寞的蒼茫、那杵靜默的荒涼、那些游碎的時光,哪怕不久后隨俗世的塵埃再復(fù)遺忘!
這遺忘,或許是天注定的。正如劉卿所詩:“明日天涯去,相思不可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