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學劉三

曾利華

劉三打來電話，晚上請我到時興土菜館吃飯，我不知這小子葫蘆里賣的是啥藥。

劉三是我的初中同學，和我同桌，很聰明的一個人。那會兒，劉三整天吊兒郎當，沒人能管得住。劉三不好好念書也就算了，令老師頭痛的是，劉三在校還經常打架鬧事，甚至發(fā)展到后來加入了校園中的一個團伙，專干仗勢欺人、偷雞摸狗的事。由于團伙在校橫行霸道，影響極為惡劣。學校向派出所報案后的一天夜里，派出所出動10余名警力，一舉將睡夢中的團伙成員抓獲。作為團伙成員之一，劉三自然被拘留了，隨后被學校開除。我記得劉三被學校開除那天，劉三那臉朝黃土背朝天的雙親，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苦苦哀求校長讓劉三在校再待兩個月，讓劉三完整地上完初中。但被開除的又不是劉三一人，校長自然無法應允。

劉三就這樣離開了我們班，在同學們的視野中消失了。

再見到劉三時，已是八年后的一個寒冬，外面下著大雪，我在距離城區(qū)40公里一個偏遠山區(qū)的鄉(xiāng)中學教書。劉三依然黑黑瘦瘦，像一根筆直的竹竿，總讓人感到來一陣風，劉三就會被吹走。劉三上身著一件紫色的夾克，下身穿一條洗得發(fā)白的牛仔褲，腳上套一雙沾滿黃泥的波鞋。劉三這一身打扮，在那時還算得上時髦，以至于吸引了不少山里學生好奇的眼光。

劉三進入我辦公室后，立即將門關上，馬上露出諂媚的笑容。劉三說，老同學，我沒有看走眼，上初中那會我就看好你，知道你會有出息的。我回應劉三，就一個“臭老九”，而且還在深山老林中，那算得上出息？劉三不再吹捧我，臉上流露出憂慮的神情，要我借2000元現(xiàn)金給他。不等我問他借錢的緣由，劉三就將他父親突發(fā)疾病被送至市人民醫(yī)院的經過，一五一十地跟我作了描述。末了，劉三紅著眼說：“老同學，真的不好意思，我知道你工資也不高，但我家條件你是知道的，父親病了，我總不能撇下他老人家不管吧？”

望著窗外紛飛的大雪，看著就要流出眼淚的劉三，我的內心突然像被什么東西蜇了一下，隱隱作痛。我對劉三說，你等等，我出去一下。然后，我找到幾個老師，東拼西湊，將2000元交到劉三手上。劉三有點意外地看著我，眼淚差點掉了下來。我想留劉三吃飯，但劉三紅著臉婉拒了，冒著寒風與大雪匆匆離開了校園。

此后，劉三又像初三那年被學校開除那樣，有如一條不分四季長期冬眠的蛇，銷聲匿跡，很難尋到蹤影了。而在多年后，我也從偏遠的鄉(xiāng)下中學調到了城里。

有一次，我和幾個天南地北的初中同學聚會，聊著聊著，就聊到了劉三。嘆息之余，大家驚奇地發(fā)現(xiàn)，劉三居然在不同的時段以相同的理由，從大多數(shù)同學處借過錢，最多的3000元，最少的也有200元。其中一個同學居然是從村里信用社貸款3000元借給劉三的。

大家在痛惜之余，終于醒悟，劉三居然是一個徹頭徹尾、游手好閑的大騙子。為了騙錢供自己揮霍，劉三利用同學間的純潔感情，不惜以父親患病為由，恬不知恥地肆意對同學進行行騙。

多行不義必自斃，有一次，劉三在行騙一個朋友時被識破，并被公安機關抓獲，最終受到法律的懲罰，被判入獄兩年。

兩年的牢獄生活，會給劉三帶來什么樣的影響？出獄后的劉三，是迷途知返、洗心革面重新做人，還是自暴自棄、破罐破摔就此沉淪？我不得而知。

但我又很想知道。

今天，這個劣跡斑斑且坐過牢的昔日同學，居然打來電話，請我吃飯，這會不會是一場鴻門宴？我去，還是不去？如果去了，劉三會不會又編造出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向我借錢？或者，他還有其他什么事找我?guī)兔Γ?/p>

好不容易等到下班，當我打的趕到時興土菜館時，劉三早已等候我多時。

與十多年前見到的劉三一樣，今天的劉三依然黑黑瘦瘦，打扮入時，一身休閑裝，整個人看起來很精神，完全不像一個蹲過監(jiān)獄的人。

我握住劉三伸過來的手，笑著說：“看來你小子賺大錢發(fā)達啦！”說完這一句，我就尷尬起來，我怕劉三誤會，我說這話是在提醒他還我的賬。其實，我并沒有想過要劉三還我錢，我只是希望，劉三以后別再向我借錢了。

服務員開始上菜后，我很詫異，盯著劉三問：“在縣城久負盛名的時興土菜館請人吃飯，怎么就請了我一個同學？”

“對啊，就請了你一個，你是我初中時的同桌嘛！”劉三說這話時的聲音拖得很長，就像空曠的山谷，一陣鼓聲過后，余音繚繞。

劉三點了六菜一湯，都是時興土菜館的招牌菜。我心里納悶，這么款侍我，看來，劉三一定又有事相求于我。

一杯又一杯酒下肚，劉三盡說些初中時不好好學習的陳年往事，始終沒有張口向我借錢，劉三不張口，我也不問。我覺得，越是這樣，越表明劉三有事相求。也許，劉三想把我灌醉，然后再伺機向我借錢，或者求我辦事。

我小心應付著劉三。我說：“我不勝酒力，不能多喝?！眲⑷膊欢鄤瘢且晃秳裎叶喑渣c菜。我想，劉三你小子好定力，有事求我，居然可以憋在心里這么久。

一頓飯，足足吃了一個多小時。當我放下碗筷時，我終于忍不住了，我問：“劉三，你這次請我吃飯，是不是又有什么事要請我?guī)兔Γ俊?/p>

劉三尷尬地笑了笑：“真的沒什么事，就是想看看你。也許你知道，以前，我騙了不少同學，還因此進了班房。但你不知道，有些路，只有走過后，才知道錯了方向。我想告訴你，從前的劉三已經死了，你現(xiàn)在所看到的劉三，才是真正的劉三?！?/p>

我很意外，劉三居然說出這么富有哲理的話來，竟然一時難以置信。劉三結了賬，臨別時將2000元錢塞到我手里，一個勁地說：“老同學，真的感謝你！十多年前騙你錢那次，你二話沒說，就找他人為我湊錢，那時，我感動得差點就要將錢還你了，但一想到賭債，哎！”

我一時語塞，不知說什么才好。

酒后吐真言，我相信，酩酊大醉的劉三對我說的，都是肺腑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