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德洪
1995年4月,我和妻子回越西中所給父親過生日。兒子在讀學(xué)前班,由姨妹照管,沒有與我們同行。途經(jīng)普雄鎮(zhèn),我們便來到普雄的妹妹家。他們家四歲和六歲的一兒一女,見到我們很親熱,我跟著妹弟去農(nóng)貿(mào)市場買了魚和配料,又買了些蔬菜。舅舅家的大老表也在普雄,聽說我們來了,也立刻趕到了。我和大老表擺談,妹妹和妻子做飯。妹弟去街上買了啤酒來叫我們喝。大老表說吃飯的時候再喝,我的意思也一樣。清洗魚時,妻子要摳鰓來丟,大老表說洗干凈可以了,打魚的人家吃魚都留魚鰓的。妻子照大老表說的辦。我想起小時候舅舅去魚洞河或越西河的中所段打魚,賣了大魚,小魚除了喂魚鷹的,余下的都弄來吃,佐料只有鹽姜蔥,每次都是香噴噴的,吃的多了,就不怕魚刺了。妹妹打下手,妻子掌勺,做成了麻辣酸菜魚。主菜上桌,幾個配菜齊了,大家便動起了筷子。
吃了飯,大老表去了別的地方,我和妹弟去街上閑逛。抬頭向四面看去,普雄壩子寬闊,環(huán)繞的山嶺矮矮的。我知道它們的海拔都高,是相對高差小形成的視覺印象,大涼山的地勢特征都這樣,因而有“大涼山的山不大”的說法。忽然覺得普雄壩子比中所壩子高了好多,離天近了。我舉起雙手想觸摸天空,感受童謠里說的青石板樣的光滑。手指上的天空似乎突然移到高處,距離在光年里遙遠(yuǎn)。我與妹弟斷斷續(xù)續(xù)說著話,慢悠悠地走在普雄壩子上,剛毅的影子與山峰一起高大,端莊的模樣是街邊偶然出現(xiàn)的一樹桃花,目光攜帶興趣,留意起看到的景物。不時有人給妹弟打招呼,或者妹弟給遇到的人說幾句,要是平時接觸頻繁的,還簡介我與他的關(guān)系。到越西縣第二醫(yī)院大門旁的雜貨店前與店主客套。店主打了一玻璃杯枸杞泡酒遞給我,我禮節(jié)性地說了些話,喝了一口傳給妹弟。對面是汽車站,有始發(fā)到昭覺縣城和越西縣城的班車。
普雄鎮(zhèn)在越西人的嘴上為中普雄,人口以彝族為主。以前叫瓦吉木鄉(xiāng),上個世紀(jì)七十年代更改為現(xiàn)名,穿境的成昆鐵路使其成為越西東部的交通樞紐和農(nóng)產(chǎn)品集散地,從當(dāng)?shù)爻鐾恋奈奈锿茢?,周朝時就有漢族居住。離普雄鎮(zhèn)不遠(yuǎn)的瓦吉木梁子是彝族遷徙進(jìn)入越西縣的第一站。
普雄鎮(zhèn)政府院壩由兩個梯級組成。妹妹家在矮的那個梯級南邊的一間,因陋就簡地用布簾隔出寢室和客廳兼廚房。兩家人久未見面,擺些雜七雜八的事情,一直聊到晚上,圓圓的月亮緩緩地進(jìn)入我們的視野。我提議出去看看,妹弟陪我往外走,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腔。
大地上的萬物附著銀輝,我的情懷鍍上銀亮。在水泥壩子上仰視泡桐樹,花朵在月光下一片靜雅,成串的吉祥裝飾著春季的美好,蜜蜂和蝴蝶的歌唱與舞蹈謝幕在白天的邊界,從樹下路過的欣悅還有氣味縈繞,愜意被夜晚收藏。普雄河在鎮(zhèn)子外面流淌著平常,穿街而過的省道連接遠(yuǎn)方的惦念。妹弟去廁所方便了。我走上高的那塊壩面,感到鎮(zhèn)子周圍的峰巒立著幾千萬年來的堅定,夜空被隱匿的云朵擦得凈爽。也許彝寨里的明眸善睞交換著意愿,小伙子摘下月亮給姑娘當(dāng)鏡子,每天照見索瑪花般楚楚動人的姿色。也許街上走著一對年輕人,丈夫抱著熟睡的孩子,妻子拿著孩子用的東西,銀色的腳步聲響著從容。丈夫萌生把月亮送給妻子的念頭,同時映現(xiàn)孩子的天性和妻子的憐愛。也許山坡上相守幾十年清貧的夫妻望著月亮進(jìn)入幻境,月亮就是他們家里抹去灰塵的鏡子,老妻看到了刻在額上的滄桑,和顯在頭上斑白的艱辛。也許……一聲鳴笛把我的想象驚得如夜鳥飛散,火車在東邊幾公里的地方馳過,“哐當(dāng)哐當(dāng)”地載走了月光。
回到屋里,妻子問我,月亮下的普雄像什么。我說像一個彝族姑娘,單純、文靜、聰慧,還有幾分土氣。妻子說,那還不錯嘛!
在夢里,月亮落到床前。我驚喜交集地?fù)炱饋?,拂拭去上面的灰暗,?zhǔn)備鑲上粉紅半透明的塑邊,配上同樣質(zhì)料同樣色澤的底座,送給妻子梳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