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德林
那是十五年前的事兒了。
那年九月,我參加了工作,被分配到一個偏僻的鄉(xiāng)村小學(xué)任教。
因?yàn)槲译x家遙遠(yuǎn),所以只能住校。那一夜,讓我終生難忘。
當(dāng)白天的興奮忙碌漸漸平息,我開始犯愁:如何度過一個人住校的第一個夜晚。
校長曾在安排我住宿時告訴我,雖然是你一個人住校,但也不用害怕。咱學(xué)校是清水衙門,誰會來這兒?再說挨著村子,有啥情況,只要你喊一嗓子,村里的人都能聽得見的。
夜幕降臨,吃完自己煮的紅薯葉面條,我的睡意便襲了上來。我先鎖好大門,又在校內(nèi)巡視了一圈,便準(zhǔn)備睡覺了。
我的住室是一間朝西的青磚瓦房,門前有一口深深的水井。
我原打算關(guān)上門睡的。不知當(dāng)時怎么就靈光乍現(xiàn),居然做出一個至今都讓我不可思議的決定:開著門睡覺。現(xiàn)在想想,當(dāng)時我潛意識里,可能是想如果遇到突發(fā)情況時,可以馬上沖出屋去。
也許是從未開門睡覺吧,我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了很久,依然無法入眠。于是便望向門外。銀色的月光灑滿了靜謐的校園。教學(xué)樓拉長了陰影,一棵棵冬青樹,臥伏在校園里,仿佛在動。蟲子的低吟此起彼伏,屋后池塘里蛙鳴陣陣。
我的心猛然間提到了嗓子眼。會不會有小偷翻墻越院?井里會不會爬出什么東西?教學(xué)樓的陰影里,冬青樹的枝丫間會不會隱藏著什么鬼怪?
這時候所有的景物,都變得神秘,詭不可測。許多兒時聽過的傳說掌故瞬間鉆進(jìn)了我的腦海:什么夜游神,什么狐貍精,什么紅眼綠鼻子,四只毛蹄子……
我瞪大眼睛,緊張得幾乎不敢喘大氣。某個時刻,我感覺自己的汗毛都要豎了起來,整個人一下子懸在了半空中。
過了很久,終究是什么也沒發(fā)生,什么也沒出現(xiàn)。我的心開始緩緩降落,身上出了一層冷汗。眼皮開始打架,迷迷糊糊地瞇了一會兒,又猛然驚醒,再次望向門外。門外依然如故。接連反復(fù)了幾次,我已疲倦不堪。于是試著讓自己的心靜下來。
再看外面時,月光皎潔,纖塵不染。世界本是美好的,何必讓烏云遮蔽自己的眼睛。我的內(nèi)心漸漸升騰起一些久遠(yuǎn)的溫暖和久違的平靜。
在月亮眼中,我是她恩澤世間的一粒塵埃。在我眼中,她是一位母親,帶著永恒的慈祥與溫柔。漸漸地,我感覺到了某種解脫和釋然。就算全世界都拋棄我,與我為敵,至少還有一個月亮陪著我,經(jīng)歷悲歡離合,歲月蹉跎。我并不孤單。
我不去再想什么,再害怕什么,漸漸在月光的輕撫中安然睡去。
十五年彈指一揮間,這件事兒一直埋在我心底,從不曾向任何人提起。
驀然回首,才發(fā)現(xiàn),人這一生中,如果不能單獨(dú)敞開一次心門,面對時間,面對月亮,面對真實(shí)的自己,那么你就不會明白,什么是心跳,什么是平靜,什么是幸福,什么是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