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國漢語學習者所需的語用信息在何處提供？

王安民

摘 要 目前，供外國漢語學習者使用的漢英學習詞典數量不多，其中的語用信息比較缺乏，不夠系統(tǒng)。因此，為他們編寫的學習詞典中系統(tǒng)地提供語用信息非常必要。為了提供漢語語用知識，詞典的方向性非常重要。從本質上講，漢英學習詞典對于外國漢語學習者而言是理解型的而非產出型的詞典。有助于產出的語用信息最好在英漢學習詞典中以多種方式提供。文章以surname為例說明了漢語語用信息在英漢學習詞典的縱觀、中觀、微觀結構中的呈現方式，并提供了該詞條的樣例。在英漢學習詞典中為外國漢語學習者提供語用信息方面，還有很多問題可以進一步探討。

關鍵詞 語用信息 理解型 產出型 英漢學習詞典 surname

一、 引言

目前，當我們談起針對外國漢語學習者的詞典時，我們一般都指漢英學習詞典或漢語學習詞典。如果這些詞典專門為外國漢語學習者而編，詞典名稱中往往會對此有所體現，如《留學生漢英詞典》《現代漢語學習詞典》《商務館學漢語詞典》等。相對于漢英學習詞典，漢語學習詞典有其自身優(yōu)勢。但同時需要注意，單語學習詞典對其使用者的語言能力有一定要求。一般來說，只有當學習者處于高級語言學習水平時，他們才可能會更多地使用單語學習詞典。人們通常都認為“雙語詞典易于使用，而單語詞典對使用者的要求更高，提供直接答案的可能性更小”（Chan 2011： 2）詞典編纂者的確需要考慮不同層次的語言學習者的使用需求?！皩Τ?、中級的[漢語]語言學習者而言，漢外雙語或雙解學習詞典才是首選”（趙剛2013： 39）。因為漢語單語學習詞典并非本文關注的對象，所以下文我們就不再對其做討論。

目前，國內專門供外國漢語學習者使用的漢英學習詞典數量不多，其中的漢語語用信息也比較缺乏，不夠系統(tǒng)。雖然也有不少漢英詞典的編纂者稱其詞典既可以滿足以漢語為母語者產出——翻譯、寫作的需要，也可以滿足外國人學習漢語的需要，但這些詞典本質都是為了實現第一個目的，將其用于實現第二個目的可能性非常小。因為這兩種詞典使用者的需求截然不同，不可能在一本詞典中同時滿足他們的需求。所以，在這些詞典中很少可以找到針對外國漢語學習者的語用信息。

對于外國漢語學習者而言，語用信息對于其提高語用能力，減少或避免犯語用錯誤，實現其交際意圖至關重要。語言運用不僅要符合語法，同時還需要做到與“語境相符，即根據身份、場合等情景要素而區(qū)別親疏、尊卑、雅俗，從而使用不同的詞語”（陳楚祥1997： 38）。因此，為外國漢語學習者在學習詞典中系統(tǒng)、全面地提供語用信息對于增強其語用能力非常必要。正如Summers（1987： F9）所言，語用能力“對語言能力至關重要”。在提供語用信息方面，英語單語學習詞典與針對中國英語學習者的英漢詞典的編纂者已經做了許多積極、有益的嘗試，如語用信息的種類、提供方式等，可以供為外國漢語學習者在學習詞典中提供漢語語用信息時借鑒。

二、 詞典的方向性（directionality）

雖然針對外國漢語學習者的語用信息非常重要，但它究竟應該在英漢還是漢英學習詞典中提供，這是詞典編纂者應該認真思考的問題之一。我們似乎忽略了雙語詞典的方向性這一根本問題，但它會決定我們提供漢語語用信息的方式、語言媒介等。從本質上講，漢英學習詞典對于外國漢語學習者而言屬于解碼（或理解）型而非編碼（或產出）型詞典，因為目標語（即漢語）—源語（即英語）這一詞典結構決定了其性質。但是，語用信息更多在編碼時使用，因此似乎更應該在編碼型詞典中加以提供。對外國漢語學習者而言，這一詞典“應該是‘積極型的，因為它的使命就是幫助用戶以母語的語言單位作為檢索標志，了解采用外語中什么樣的對應手段來表達自己的思想”（陸嘉琦1997： 48）。當然，這并不是完全否認漢英學習詞典中提供的語用信息能幫助外國漢語學習者產出。下文我們就詞典的方向性這一問題來進一步舉例說明。

我們通過中國人都比較熟悉的一個例子來說明這一問題。如果一位中國的英語學習者要表達“您貴姓”時，他會找英漢還是漢英詞典尋求幫助呢？假如他知道surname一詞，或者其同義表達，如family name、last name及其意義，他可能會直接查閱英漢學習詞典。他在詞典中找到了以下例證： “Whats your surname/family name/last name？”但是，英漢學習詞典中很可能不會把該例證譯為“您貴姓？”。原因非常簡單，該例證在英語中并不屬于有禮貌標記的用法，而“您貴姓”在漢語中屬于有禮貌標記的用法。這一禮貌標記“隱含了說話人與聽話人之間的距離”（Grundy 2000： 145）。因此，surname/family name/last name的這一例證在針對中國英語學習者的英漢詞典中一般會譯作“你姓什么？”，以對應英語中這一例證本身在禮貌程度上的無標記性。因此，英語學習者在英漢學習詞典中查到“您貴姓”的對應譯法的可能性極小。

假設這位學習者的英語詞匯量非常有限，并不知道surname、family name、last name等詞語或表達。這種情況下，他很可能會直接在漢英詞典中的“貴”或“姓”的詞條中查詢如何在英語中表達“您貴姓”。如果我們聯(lián)系雙語詞典的源語與目標語，把A看成源語，B看成目標語，對這位英語詞匯量有限的學習者而言，他在使用A—B型詞典幫助其產出。

那么，我們現在再來考慮另一種情況。對于外國漢語學習者而言，如果他看到或聽到“您貴姓”這一表達，或者他僅僅知道這一表達，但不清楚是什么意思，他可以使用漢英學習詞典，在“貴”或“姓”的詞條中查到這一表達的意思及具體的用法說明。但我們同時也可以假設，由于他的漢語知識非常有限，所以不知道“您貴姓”這一表達。當他想詢問對方的姓氏時，更可能在第一時間想到英語中的surname/family name/last name以及詢問別人姓氏的“Whats your surname/family name/last name？”。他需要知道這些詞語與例證在漢語中的對應表達，并且還需了解這些表達在用法上有無限制。endprint

如果我們再聯(lián)系一下詞典的方向性，外國漢語學習者是不是也在使用A—B型詞典，即源語—目標語的詞典幫助其產出呢？當然，這并不是說B—A型詞典無法協(xié)助他們產出。只是對他們而言，B—A型詞典本質上是理解型而非產出型詞典。我們想借以上的例子說明，當外語學習者需要產出時，尤其是目標語知識非常有限的初、中級學習者，他們很可能需要查閱A—B型詞典。Oxford Chinese Minidictionary的編纂者在詞典引言中說得非常清楚，該詞典的英漢部分是為了幫助使用者“說出和寫出正確的漢語”（Yuan & Church 2000），而漢英部分則“大量涵蓋了操英語者不容易解碼的漢語的相關內容”。換言之，該詞典的英漢部分用于編碼，漢英部分用于解碼。在明確詞典的方向性之后，我們再以surname為例，說明針對外國漢語學習者的英漢學習詞典如何呈現漢語語用信息。

三、 針對外國漢語學習者的英漢學習詞典中的語用信息——以“surname”為例

就針對外國漢語學習者的英漢學習詞典中的語用信息而言，此類信息必須關注： “譬如有某一點，本國人覺得平平無奇，而外國人讀了，覺得是很特別的，那么，正是極值得敘述的地方?！保◤埾嗝?010： 36）正是因為這類語用信息對漢語本族語者而言非常熟悉，以至于“平平無奇”，所以在針對中國英語學習者的英漢學習詞典中無需提供，在針對外國漢語學習者的英漢學習詞典中卻必須提供。但現有的英漢學習詞典是否這樣去做了呢？如果做了，提供語用信息的程度究竟為何呢？

我們在Amazon.com上輸入“EnglishChinese Dictionary”、英漢學習詞典等，發(fā)現了大約70本（部）以外國漢語學習者為使用對象的詞典、旅游手冊、詞匯對照表等。我們從中選擇購買了六部詞典： A Concise Practical EnglishChinese Dictionary， Far East EnglishChinese Pinyin Dictionary， Tuttle EnglishChinese Dictionary， Oxford Beginners Chinese Dictionary， ChineseEnglish/EnglishChinese Practical Dictionary和Collins Mandarin Chinese Dictionary，其中后三部為雙向詞典，即英漢漢英詞典。這六部詞典的編纂者都在封面或前言中聲明它們專門為外國漢語學習者而編，都由知名出版社出版，出版時間為20世紀末或21世紀初。因此，在提供語用信息方面，它們應該具有一定的可比性。按理來說，這六部詞典都可以在surname詞條中提供與漢語“姓”相關的語用信息。

六部詞典中詞頭surname后所提供的具體信息如表1所示：

從表1可以看出，這六部詞典的編纂者都側重于提供“surname”一詞的漢語對應詞，即“姓”或“姓氏”。同時，Collins Mandarin Chinese Dictionary與Oxford Beginners Chinese Dictionary的編纂者還提供了漢語中經常與“姓”搭配的量詞——“個”，但與“姓”相關的漢語語用信息在以上各部詞典中卻都告闕如。我們認為，針對外國漢語學習者的英漢學習詞典在“surname”詞條中應該為他們提供與“姓”相關的語用信息，以幫助他們增加漢語語用知識，提高漢語語用能力。

所以，下文我們以“surname”一詞為例，說明英漢學習詞典中在surname詞條中如何為外國漢語學習者提供相關的漢語語用信息。

我們首先在針對外國漢語學習者的英漢學習詞典中收錄surname一詞，為其提供對應詞——“姓”，因為雙語詞典編者最重要工作之一便是“將一種語言中的詞匯單位與另一種語言中詞義相等的詞匯單位協(xié)調起來”（Zgusta 1971： 294）。但為了滿足外國漢語學習者的需要，我們需在surname的對應詞及其例證的漢語翻譯前加注拼音。針對他們的例證，應該幫助凸顯漢語中詢問姓氏的有禮貌標記的表達“您貴姓？”和一般的無禮貌標記的“你姓什么？”之間的語用差異。

揭示這種語用差異等于在進行一種英漢語言文化對比，而這一對比必須考慮出發(fā)點這一問題。當為中國的英語學習者編纂用于產出的漢英學習詞典時，英漢語言文化對比的出發(fā)點是英語，我們需要為他們指出英語對應詞、例證的翻譯等的用法特征、使用限制等。但為外國漢語學習者編纂英漢學習詞典時，我們對比的出發(fā)點變成了漢語。我們需要時時關注英語詞目與例證的漢語對應表達的用法特征、使用限制等，包括語用方面的限制，將其為外國漢語學習者揭示出來。針對外國漢語學習者編纂的英漢學習詞典，必須是漢語本位的。那么，我們可以在surname這一詞條中提供哪些語用信息呢？

我們都知道，在漢語中，一般在比較正式的場合或與陌生人、長輩交談時，假如需要知道對方的姓氏，我們會使用“您貴姓？”這一表達。即使我們沒有問對方的全名，但對方很可能會在報出自己的姓氏之后說出全名或直接告訴你他的全名。“你姓什么？”則更多是在一般的場合或長輩對晚輩或同輩之間詢問姓氏的方式。這一語用差異需要為外國漢語學習者指出來。

雖然英語中在詢問姓氏時的表達“Whats your surname？”不像漢語那樣有禮貌標記，但我們還是可以采取一些手段來凸顯其漢語對應翻譯的禮貌標記。就表達的禮貌程度而言，“Your surname， please？”或許并非“您貴姓？”完全對等的表達。但是，相對于“Whats your surname？”而言，它在禮貌上帶有標記。因為please第一個義項便是“used as a polite way of asking for something or of asking someone to do something”，其后的例證“Would you help me with these bags， please？”（Macmillan Essential Dictionary 2003： 533）可以很好地幫助說明這一點。所以，我們可以把“Your surname， please？”作為例證，以傳遞其對應漢語翻譯“您貴姓”中所隱含的禮貌態(tài)度或情感。此外，我們還可以用括注為外國漢語學習者提供語用說明： “（This expression is usually used on formal occasions， when the addressee are senior in age or higher in social status， or when he or she is a stranger.）”。endprint

此外，為了滿足外國漢語學習者的需要，我們可以提供另一例證： “Whats your surname？”這一例證的目的是為了表現其在漢語中詢問姓氏時無禮貌標記的用法： “你姓什么？”。我們也可以用括注的形式指出該表達與“您貴姓？”之間的語用差異： “（This expression is used when you are asking the surname of a person about your age or younger， when the addressee and you are of the same social status， or when the situation is not so formal.）”。當然，我們也可以把這兩個括注中的語用信息綜合起來，像下文surname的詞典樣稿那樣以語用提示的形式呈現。我們還可以在“您貴姓？”前加一個語用標記——〈polite〉，進一步凸顯其禮貌標記。針對外國漢語學習者的英漢學習詞典應該用“語用標注表明在一定場合使用哪一種表達方式”（鄧小玲2000： 142）。

“您貴姓？”這一表達與漢語文化傳統(tǒng)關系密切，帶有漢語禮貌標記。禮貌原則是語用學的重要研究內容之一。所以，對于外國漢語學習者而言，我們可以為他們以插頁或附錄的形式提供漢語的禮貌原則，包括“貶己尊人”這一禮貌準則。（顧曰國1992）這一準則在漢語的很多方面都有所體現。這可以為外國漢語學習者提供一個大的背景，讓他們把一些相關的漢語禮貌表達融會貫通。這種宏觀的語用信息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增強外國漢語學習者，即詞典讀者的語用意識，提高其語用能力，幫助他們“克服可能產生的語言習得障礙，縮短詞典讀者從語言能力……到社交能力形成的語言習得過程”（魏向清，張柏然2001： 55）。

以上為外國漢語學習者提供的surname一詞的語用信息集中在微觀與縱觀結構層面。同時，為了滿足外國漢語學習者的需要，我們可以在name一詞的微觀結構中收錄包含last name和family name的表達作為例證，以便該詞條與surname所提供的語用信息之間建立參見。同時我們也可以在surname與“you”之間建立參見，以便讓他們了解與漢語代詞“您”相關的語用信息。這樣，為外國漢語學習者提供的與surname一詞的對應詞相關的語用信息在英漢學習詞典的不同結構層面都得到了體現。全面、系統(tǒng)地提供語用信息不僅重要而且必要，因為操本族語者對其母語的“社會語言事實的掌握是一種本能……非本族語者對于一些次要用法，例如禁忌語的用法，需要明確的指導，甚至警告”（Hartmann & Gregory 2000： 111）。

因此，在針對外國漢語學習者的英漢學習詞典中，surname的詞條信息，包括語用信息，我們可以用如下形式呈現：

surname n. your family name or last name xìnɡ姓：

‘Your surname， please？—‘My surname is Wang. ‘nín ɡuì xìnɡ？—‘wǒ xìnɡ wánɡ?！磒olite〉 ‘您貴姓？—‘我姓王。‘Whats your surname？—‘My surname is Zhou. How about yours？‘nǐ xìng shénme？ ‘wǒ xìnɡ zhōu， nǐ ne？‘你姓什么？—‘我姓周，你呢？See NAME， insert on CHINESE POLITENESS

PRAGMATIC NOTE： （1） When Chinese people ask another persons surname， depending on age gap， formality of an occasion， and the gap in social status between the speaker and the hearer， they will use different ways. Suppose two persons meet for the first time， or the occasion is quite formal， the speaker may utter ‘nín ɡuì xìnɡ？ 您貴姓？. Besides， when the addressees social status is higher or the addressee is older， the speaker might also adopt the same expression. When the situation is not so formal， or the speaker is senior in age or social status to the hearer， nǐ xìng shénme？ 你姓什么？is usually used. （2） When this expression is used， it is not uncommon for the hearer to speak out the full name， instead of just the surname. Eg.： ‘Your surname， please？ —‘My surname is Wang and my full name is Wang Hong. ‘nín ɡuì xìnɡ？ —‘wǒ xìng wáng. （wǒ） jiào wáng hóng 。‘您貴姓？—‘我姓王，（我）叫王紅。

四、 結語

我們首先說明了詞典的方向性對編纂針對外國漢語學習者的學習詞典的重要意義。我們認為，至少對初、中級外國漢語學習者而言，用于產出的語用信息應該在英漢學習詞典中提供。隨后，我們從微觀、縱觀、中觀三個層面展示了如何為surname一詞以多種方式提供與它相關的漢語語用信息，并提供了詞典樣例。詞典是無聲的老師，也是不可或缺的自學工具。對于外國漢語學習者而言，在英漢學習詞典中提供有關漢語的語用信息等于在進行一種語用干涉，在“這種干涉中，學習者得以關注形式—功能—語境之間的映射”（Fordyce 2014： 11），從而提高其語用能力。endprint

語用學本身“沒有統(tǒng)一的語用理論，主要是因為它需要解釋說明的主題繁雜多樣”（Yong & Peng 2007： 55）。這也在一定程度上解釋了為什么不同的詞典收錄的語用信息各不相同。因此，在英漢學習詞典中系統(tǒng)地為外國漢語學習者提供語用信息非常復雜，絕不像該詞條樣例這么簡單、明顯。還有不少問題都值得進一步探討。比如： 究竟什么是語用信息？語用信息與語用學理論之間的關系是什么？什么樣的語用信息需要在針對外國漢語學習者的英漢學習詞典中得以體現？不同水平的英漢學習詞典中如何體現出語用信息的差異性與層級性？如何在詞典的不同結構層面利用各種編纂方法凸顯語用信息，并且平衡這些語用信息的質和量之間的關系？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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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馬 沙）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