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的白楊

肖定麗

又見到你了，我家鄉(xiāng)的白楊。每次出神地凝望，都迎來你最親切的目光。你是我最近的遠房親戚??！

縱然許多親人、伙伴再難尋覓，一瞧見你，他們又都回來了。他們隱蔽在你的身影里，躲藏在你的綠葉后面，閃現(xiàn)著不同的笑臉。

白楊樹，清池塘。童年的風景照，都是由你拍進記憶，在心靈深處扎根生長的。

白楊樹跟鄉(xiāng)村親近，染上鄉(xiāng)村人的性格，愛聊天，好說話，來陣小風就能絮叨半天。白楊樹聚成堆，站成隊，守護鄉(xiāng)村土路瞧看四季莊稼，樣樣都在行。勞累的鄉(xiāng)親歇在你的樹蔭里，靠著你消除腰酸背痛；孩子們拽扯你矮處的枝葉喂小牛，編織綠蓋帽遮太陽扮迷彩兵。有回炎熱的中午，我躺在由你的綠葉鋪成的樹葉床上，浸著涼津津的葉片，沉到綠盈盈的夢中去，熏風從臉頰上搖蕩過去，越發(fā)睡得香，直到吃飽的牛來蹭我的臉，才醒過來。坐起揉眼睛的時候，一條小青蛇也從樹葉床下彎彎扭扭爬出來，它同我一起在樹葉床上納涼呢！

村莊里，白豬黑豬在你身上蹭癢，乏倦的黃牛水牛拴在你身上，橫臥在你身邊喘息反芻。餓羊打著圈啃你的樹皮，差點要了你的老命。喜鵲在你枝頭壘窩，你是它們的家園。有個謎語：樹上一只碗，大雨小雨下不滿。說的就是喜鵲窩。喜鵲窩漏雨，只盛喜事報給鄉(xiāng)親，你才樂意收留它們。孩子爬你比賽，闖禍了又在你的密葉里躲挨揍，你總把孩子嚴嚴地捂住，不讓大人發(fā)現(xiàn)。你護佑孩子，孩子們都喜歡你。

高個子的你喜歡浪漫，常常大著嗓門唱歌，大家嫌你嘩啦啦咋這么吵；你學著風花雪月，大伙又怪你的白絮詩太“迷”人，害他們打噴嚏，睜不開眼睛。鄉(xiāng)親說話都直爽，你也憨憨傻笑，默默地收起你的行為藝術。

可你心里藏著浪漫的夢想，心若詩人般虔誠，總想做點什么。

所以，你用嫩葉養(yǎng)育著青蟲和毛辣子，它們每天摟著你抱著你吊著你，啃咬著你，將罐子房都綁定在你的枝梢。你呢，也伸手接著它們，捧著它們，還對它們懷著讓人理解不了的敬意。蟲子們吃飽吸足你的汁液，做了高尚的蝴蝶，飛去找了花，再沒回來看你。你早知道會這樣，也不怨不改不后悔。你收養(yǎng)了多少批這樣的小小藝術家喲！你說，它們留下這些鏤空的樹葉給你，你就滿足了，因為你還有點用，因為你的夢它們幫你實現(xiàn)了。

秋天，你點亮了整個村莊的黃昏，照亮延伸到田野的小路，召喚大人孩子回家。你每片葉子都是閃光的金黃，滿盛著太陽的光輝，全是金色的詩篇。你搖晃，你吟唱，將黃葉隨手漫拋，多么灑脫。孩子們都跳進你腳下的小渠溝里撿落葉，用削尖的樹條兒一片片穿起來。瞧啊，白楊樹，孩子們手里都是你寫下的詩行，沉甸甸，金燦燦。你睜著純真的大眼睛，注視著孩子們撿拾的動作，你多想像他們一樣彎腰，嬉鬧。

我在你身邊慢慢成長，長成翩翩少年。少年的我，想做一個童話夢卻總也做不成，求索的路途多少困惑彷徨，失落時靠著你嗚嗚咽咽，問過你多少回我該怎么辦向哪里走？一次餓壞了偷拔了農(nóng)家的洋蔥，坐在你身邊大吃大嚼，淚流滿面，失落的心跟著這辣痛哭。洋蔥配窮孩子，上哪里找童話？你搖著手哈哈地笑著說：擦擦吧，擦擦眼淚吧，孩子，啥事也沒有，不怕。你挺拔著腰身，假裝大咧咧，為的是淡化少年的憂傷，消除少年迷茫的煩惱。

你像陽光孩童般無憂，又若慧心智者般無慮。

你長得快，隨便一段樹枝插在土里，就飛奔著往上躥，成才要趁早，早點中上用。你最了解鄉(xiāng)下人，你是鄉(xiāng)下人深愛著的樹。

你密密地站成綠色長廊，護佑河堤莊稼，儼然陣仗，氣度非凡。炎炎夏日，你是金色麥田里的守望者。冷酷寒冬，你玉樹瓊枝看家護院。你從來仰望藍天，云淡風輕。你佇立在遼闊土地中間，隔開了寂寞和惆悵。你執(zhí)著地擔當田野里的詩行和插圖，你是平凡世界里的一抹希望的風景線，你是平原上的高地，是我心中永遠的依賴和向往。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