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吳為山
談高二適書法的人格氣象昂揚與儒雅的風骨
□ 吳為山
劉楨公宴詩一首 41×39厘米 20世紀70年代
20世紀的書法史上,高二適以其迥然于一般文人、書法家、畫家的書法,脫盡寒酸、迂腐、陰柔與做作、浮滑,以其深厚之學養(yǎng)和昂揚之書風嶄然于書壇,正像他的為人,耿介、爽直,超然于世俗,在近現(xiàn)代文化史上確立了一代高峰。
書卷氣、才氣、骨氣是形成高二適書法人格氣象的重要因素,也是其書法具有創(chuàng)造性的根本所在。一代大師的成長,民族文化的積淀,扎實的功夫、個人的天性與才情以及創(chuàng)新的意識缺一不可。
所謂民族文化的積淀,對藝術(shù)家而言表現(xiàn)為“書卷氣”。書法家更應(yīng)具備這種“氣“。書法是一門抽象的藝術(shù),它以文字為基礎(chǔ)、為載體。因此,唯洞明文字生成中所蘊自然山川之地脈、宇宙變幻之天象,深諳文字之文化含量,執(zhí)筆時才有底氣,才能生發(fā)出意象、意念、意蘊、意境。否則無以到達深郁而豪放,凝重而飄逸之化境。
舊時文人,寫毛筆字是常態(tài),但多為“寫字”。所謂寫字,寫出的往往是缺乏才情的功夫字,脫不開古帖的模式、程式,有古板、學究氣,缺乏生氣。當年陳獨秀評價沈尹默的字是“其俗在骨”。這個俗,大概即如此。相對于寫字的是“畫字”,這在當今泛濫,已成風氣。所謂“畫字”,是指在書法本體上未下功夫,憑所謂的激情、感覺、形式而寫,看似龍飛鳳舞、水墨淋漓,實質(zhì)輕、飄、滑、浮。所以書法太難了,書法也太偉大了。熊秉明稱書法是中國文化核心的核心不無道理。
致陶白手札 鼓樓病夫怕聞蟬 28×42厘米 20世紀70年代
致陶白手札 陶老先生承枉駕 28 ×19厘米 20世紀70年代
致陶白手札 七月廿二日 35×61.5厘米 20世紀70年代
致陶白手札 何時返斾 24.5×31厘米 20世紀70年代
高二適 致陶白手札 陶老先生曩承手帖31×17.5×2厘米 20世紀70年代
高二適 致陶白手札 客歳為公書扇20×34.5厘米 20世紀70年代
高二適對歷代書法有深刻之研究,于文字學方面亦有極高之造詣。耗時十年,廣搜《急就章》注校考異本、矯前人之誤,著就《新定<急就章>及考證》一書,存亡繼絕,填補書史空白。力倡“章為草祖”論,提出“章草為今草之祖,學之善,則筆法亦與之變化入古,斯不落于俗矣”;“若草法從章法來,則高古無失筆矣”。對歷代經(jīng)典碑帖均讀之、臨之,或贊或批,高見迭出,不隨流俗,妙句連珠。對書法結(jié)體、章法、筆法、墨法諸要素作入木之評述,實為書法學精辟之論。如在孫過庭《書譜》中手批:“此數(shù)行最為飛動有神”?!鞍莱妓^‘消息多方’以下乃有思逸神飛之樂”。手批李治《大唐紀功頌》:“神明洞達,灑落飛揚”。手批王羲之《十七帖》:“此貼筆筆停頓,草法之上乘也。”“此貼最為奇峰兀立,他刻不及也?!痹趯€別字的點評中見:“收而斂,精以澈”?!盁o一筆輕忽”?!扒鍤鈸淙恕钡?。在讀帖與臨帖過程中常常情動于衷,興之所致,以“神入妙出”、“沉著痛快”、“規(guī)模簡古”、“氣象深遠”等詞句點評。既是總結(jié),也是發(fā)現(xiàn),為后世提供了新的審美意象,成為書法美學的精辟之論。在對書法藝術(shù)本體的建構(gòu)和解讀以及理論性闡述方面,不僅有卓見真知,且有方法論意義。同時也為他本人作品的書卷之氣、文氣、古氣的生成積累了廣博而深厚的精神資源。
致陶白手札 陶老久未通問 26×80厘米 20世紀70年代
高二適對《易經(jīng)》有精深的研究,在南京高二適紀念館收藏有一幅他講解《易經(jīng)》的手稿,此稿不失為一件絕妙精微而又縱橫大度的書法作品。據(jù)陸儼少回憶,他曾托宋文治請高老題畫,高二適一眼就看出了陸儼少對《水經(jīng)注》有研究??梢姼呃蠈ψ匀缓屠L畫的認識超越于感性層面,上升到哲學境界,故其作品彌漫著一股“仙氣”、“清氣”。
高老是詩人,他眼中的自然是“詩化”的。如:“樹靜欲眠風浩渺,舟回拍岸水漣漪?!彼诮o章士釗的信中有:“山木蒼蒼煙雨歇,幾時才見天地合?!痹娭幸饩匙憧膳c石濤、黃賓虹之山水畫媲美。高二適書法中的畫意、審美意象直接感受于自然,緣自于詩性,也得益于哲學。高二適在他讀的《杜詩鏡銓》上有一段批語:“吾嘗謂中國文化史中有三大寶物,即史遷之文,右軍之書,杜陵之詩是也?!彼Q:“讀龍門,杜陵詩,臨習王右軍,胸中都有一種性靈所云神交造化者是也?!逼湓姼吖懦列?,留存有詩轍等三百余首,尤得力于江西詩派。晚年所撰“讀書多節(jié)慨,養(yǎng)氣在吟哦”可作為其詩文氣節(jié)一生寫照。當然,詩的韻律也油然成為高二適書法潛在的節(jié)律,它暗合書法之法,神交諸體流變,暢通主體之情,虛渾圓融,自成一體。其陰、陽、頓、挫,以及飛動的線條和鏗鏘的運筆,在文化的時空唱和于杜子美、李謫仙、白樂天……
高二適尚古,在“古”中求新。這古,是綿延的文脈、是歷代的創(chuàng)造,是傳統(tǒng)中那最具魅力的神韻。高二適在品評陸儼少畫時曾用“古道盎然”四字。雖是評陸儼少,實質(zhì)也反映了他的美學追求。這古,乃古仁人之心,是雅士風范,是靈明,沉靜,清逸的文心,是襲人心魄的文化氣息。這古,在書法上即是高老所倡章草之法。高二適自言“一日無書則不能生”,可知他無一日不與古賢、圣哲對話,在精神世界與天地往還。
高二適是一介書生,更是學富五車、充滿濃郁書卷氣的高士。
高老的才氣,體現(xiàn)于他的創(chuàng)造性。創(chuàng)造性在于他以文化之,深諳諸體與百家,且信手拈來,于自然揮寫之瞬間得眾美之妙,仿佛深藏之甘泉瀕瀕溢出。
書法,要有法。先有法,后破法,再建法。高二適尚法,破法,但不建法。他的法是“無法”,隨性而發(fā),隨性而書,自得氣象渾穆,氣貫古今,洋溢著高昂而勢不可擋的人格精神。
從高二適讀帖的批注“出入千數(shù)百年,縱橫百數(shù)十家,取長補短,自得其環(huán),而超乎象外”,可以更深了解他對“法”與“無法”之關(guān)系的辯證闡述。他還認為書法雖有法,但不能標準化,草書更不能規(guī)范于標準。是的,對于天才的創(chuàng)造,確如黃河之水天上來,標準了,也就結(jié)殼了。
高二適書學以章草筑基,參王羲之、張旭、唐太宗、孫過庭、楊凝式、宋克諸家,筆意融大草、今草、狂草,于近代碑學風氣之中,獨以帖學為宗,出古入今,而自成一格,可超邁前賢。高二適在書法的構(gòu)成上,奇險宕蕩,縱橫流暢,時而飛流直下,萬鈞雷電,時而清泉入谷,萬壑空寂。用筆忽如斧劈神砍,忽如游絲綿綿。高二適憑藉吟哦所養(yǎng)之氣,功深百煉之力,自信點劃,一線橫空,全仗性情所致,將書法的疏密節(jié)律對應(yīng)于一瞬靈感,故幅幅皆殊,各美其美。予書法審美以多維空間。
由于高二適每日通過讀書、臨帖與古賢“對話”,故在他生活的虛擬世界里便與王羲之、張旭、懷素為師為友,在書法藝術(shù)上自然以他們?yōu)楸燃鐚ο?,這正是他充滿自信、矯矯不群、不隨流俗的精神起點。在一幅自書的狂草手卷中,他自注“細草如卷,雨絲風片,未知張旭長史能此否耶”,可想而知,他當時書就此卷時的心情,飛動激蕩,自得新境。的“自言自語”穿越千年,真情與才情昭然若見。
在整幅章法,文字結(jié)體方面,高二適常常違反正常的書法規(guī)律,其書勢如劍拔弩張,千鈞一發(fā)。他下筆迅疾,果斷、沉勁。林散之與高二適為摯友,他贊高二適“不負千秋,風流獨步”。但在書法上卻常有不同見解。他雖認為高二適“書讀的多、天賦好、勤奮淵博、有學問”,但對其書法則認為“實多虛太少,太擠,有迫塞之感,筆力很矯健”。林散老強調(diào)要“擔夫讓道”,要虛,其書法是追求優(yōu)美的,完美的,如“山花春世界,云水小神仙”一般。而高老的這種迫塞是反習俗審美的,這正是高老的價值所在,他崇尚的是奇險與峻峭的美。深知高二適的章士釗在向毛澤東介紹高二適時,稱其為“巍然一碩書也”?!按T書”一詞出自柳宗元的文集,就是“頂級大書法家”。
高二適 致陶白手札 陶老先生承枉駕 28 ×19厘米 20世紀70年代
致陶白手札 詩轍集近稿 27×17厘米 20世紀70年代
高老的才氣,還體現(xiàn)于他“出口成章”與“脫手千篇”的高度統(tǒng)一。他書寫的內(nèi)容絕大多數(shù)為自作詩,故內(nèi)容與形式的“同構(gòu)”形成情感與表現(xiàn)的流韻,一瀉千里,縱橫古今,真氣彌滿,具有文化的感召力量。高老的書法不易學,因為法度、程式皆隱蘊其間;更不易模仿,因為其形態(tài)字相皆隨性而生。高老寫的是氣!是神!是魂!這需要天分、學問、才情、創(chuàng)造精神所養(yǎng)成?!捌ぶ淮?,毛將焉附”。我取其意為:神之不存,形將焉附。
高二適最為世人熟知的亦讓其名聲大噪的乃是50年前與郭沫若的蘭亭真?zhèn)握撧q。1965年,南京出土了與王羲之同時代的東晉《王興之夫婦墓志》和《謝鯤墓志》,引發(fā)了郭沫若對東晉書法面貌的思考。6月10日、11日,《光明日報》連載了郭沫若《由王謝墓志的出土論到蘭亭序真?zhèn)巍芬晃模J為《蘭亭序》后半文字,興感無端,與東晉時期崇尚老莊思想相左,書體亦和上述新出土的墓志不類,因而斷言,其文其書,應(yīng)為王羲之七世孫陳隋永興寺僧智永所依托。此文一出,在全國書學界和史學界產(chǎn)生了強烈震撼,一時間附和之聲不斷。然高二適讀后,獨持己見,撰寫《<蘭亭序>的真?zhèn)务g議》一文,認為《蘭亭序》為王羲之所作是不可更易的鐵案,此文旨在從根本上動搖乃至推倒郭沫若的“依托說”?!榜g文”于當年7月23日在《光明日報》全文刊登,《文物》第七期影印了高二適“駁文”全部手稿。隨著“駁文”的發(fā)表,文史界、書法界立即掀起了自解放以來前所未有的學術(shù)爭鳴,聲震士林,影響深遠。其不畏權(quán)勢、堅持真理、“吾素不樂隨人俯仰作計”(高二適語)的學術(shù)精神和品格于此可見一斑。隨著《毛澤東書信集》的出版,才知道,當年高二適文章發(fā)表乃毛主席一言助成。毛主席復(fù)章士釗信中云:“……又高先生評郭文已讀過,他的論點是地下不可能發(fā)掘出真、行、草墓石。草書不會書碑,可以斷言。至于真、行是否曾經(jīng)書碑,尚待地下發(fā)掘證實。但爭論是應(yīng)該有的,我當勸說郭老、康生、伯達諸同志贊成高二適一文公諸于世?!迸c此同時,毛主席在致郭沫若的信中指出“筆墨官司,有比無好”以贊成高二適駁議文章發(fā)表。1972年,高針對郭重提蘭亭真?zhèn)?,又寫下《關(guān)于蘭亭序真?zhèn)蔚脑亳g議》,其中有一句極為精辟的話,“夫逸少(王羲之)書名之在吾土,大有日月經(jīng)天,江河行地之勢,固無須誰毀與誰譽之”。由此可見,高二適對傳統(tǒng)經(jīng)典文化捍衛(wèi)的拳拳之心。今天王羲之及其蘭亭序在中國書法上的地位,經(jīng)過那場“爭辯”之后,似乎更加牢固,由是,我們更加佩服高二適的信念。要知道,當時高二適只是江蘇文史館館員,與郭沫若地位懸殊。他的這種精神被學界譽為“高二適精神”、“硬骨頭書家”。他的骨氣顯示在:
一、以其精深博厚的文化底蘊為背景,堅持自己的學術(shù)觀點,他有號為“磨鐵道人”,敢磨鐵者,何所畏懼?!
二、不求功名,他的學術(shù)只為真理,無欲則剛也。
三、骨氣在書藝上表現(xiàn)為狼毫用筆,信筆直取,力度遒勁,在他的昂揚,激蕩的書法筆鋒里折射著境界高,取法古,滲透著文人的儒雅,這是最為難得的。
昂揚與儒雅得以和同正是其人格個性和文化涵養(yǎng)的圓融。
馮其庸在紀念高二適的一文中曾用“永遠的高二適”作題。是的,高老是永遠的,是歷史的客觀存在!
(責任編輯:牧風)
由中國美術(shù)家協(xié)會藝術(shù)委員會、西藏自治區(qū)文學藝術(shù)界聯(lián)合會、北京美術(shù)家協(xié)會、西藏美術(shù)家協(xié)會、北京畫院、西藏美術(shù)院、李可染藝術(shù)基金會共同主辦,北京畫院美術(shù)館承辦,杭州西溪藝得美術(shù)館、貴州茅臺酒股份有限公司《國酒書畫》編輯部協(xié)辦的“臧躍軍作品展”9月29日上午在北京畫院美術(shù)館開幕。此次展覽系統(tǒng)地展出了臧躍軍創(chuàng)作的《心靈佛光》系列作品共計70余件。展覽作為北京畫院“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藝術(shù)家系列邀請展”之一,為首都美術(shù)界及廣大觀眾了解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藝術(shù)家的創(chuàng)作、近距離體會純粹與神秘的西藏高原文化提供了一次寶貴機會。
本次展覽將持續(xù)至10月15日。
2017年9月10日第十二屆中國北京國際文化創(chuàng)意產(chǎn)業(yè)博覽會朝陽分會場,以馬文化為主題的“讀馬”—張耕畦攝影藝術(shù)展在北京尚8國際藝術(shù)中心開幕。
“讀馬”—2017張耕畦攝影藝術(shù)展,展出了攝影師近幾年30余幅精選攝影作品。內(nèi)容以涵蓋競技類,自然類等,馬文化元素為基礎(chǔ)。通過攝影師獨特的藝術(shù)語言的表達和最終意境風格的展現(xiàn),來體現(xiàn)馬的奔放豪邁和自強不息,以及攝影師對于自然界所賦予的一切生靈的大愛無疆和勃勃生機中難以割舍的情懷。
本次展覽是張耕畦老師的首次個人攝影展,展覽時間由9月10日至10月6日截止。
9月24日,成都金沙遺址博物館特別聯(lián)合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鄭州市文物考古研究院、陜西歷史博物館、陜西省考古研究院、湖北省博物館、盤龍城遺址博物院、江西省博物館、山東博物館、四川省博物院、三星堆博物館、四川大學博物館等11家文博單位,推出《玉匯金沙—夏商時期玉文化特展》,本次展覽是國內(nèi)夏商時期出土玉器的首次集中展示。
在漫長的“玉石之路”上,夏商時期無疑是一座氣勢恢宏的里程碑。
這一時期,金沙玉器無論從數(shù)量還是形制來說,都具有極為重要的意義。金沙遺址目前已出土玉器2000余件,是同時期出土數(shù)量最多的遺址。
成都金沙遺址博物館推出的《玉匯金沙—夏商時期玉文化》特展,以全國夏商時期12處重要考古遺址出土玉器,展示中華文明各區(qū)域文化的交流與嬗變。同時,展覽中系統(tǒng)的夏商時期玉器展示體系,也為廣大玉文化愛好者提供了鑒賞、收藏玉器的“標準器”,和寶貴的現(xiàn)場觀賞學習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