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依奔
蒲公英——關于愛與自由
蒲公英撒下種子,以為給了孩子們自由,可以飛往任何向往的世界,殊不知是讓他們成為泥土的囚徒。
你問我,我是否曾經自由,當我還將生命安插于你溫暖的身體上。
你問我,是否曾厭倦你我的連接,它是否妨礙過我的自由。
然而你記得,你明明記得,我被吹散、剝離開你身體時的無助與冰冷,絕望與失敗。
我被風吹散,滿心惶恐不知要飄向哪里,直到我被囚禁于泥土,啃噬昔日的記憶生長,卻離自己地下的根愈發(fā)遙遠,瘋長的孤獨最終沖破泥層。
你告訴我,若束縛于欲念必將備受煎熬,我應依憑純粹的記憶穿透泥層,與天空接吻。然而,你怎能如此冷漠,熟悉了你溫暖身體的我又如何在這冰冷的異鄉(xiāng)幸福地呼吸。
燃燒著希望的瓷碗倘若遭冰雨澆淋,熾熱的心兒又如何能不破碎。
當天空以燃燒的姿態(tài),零星地顯出幾點火花,渴望喚回剛逝的徹晝,你又如何要求繁星湮滅光輝,因著那冰冷的同情,偷偷撥近時間軸的距離。
假如你愿意,讓我來告訴你,正是因為生命系于你,我才能迎著風飛舞,享受自由,而又不偏離家的港灣和方向。所謂的自由不是一葉孤舟絕望地漂泊于漫無邊際的海洋,而是能隨時回到愛的港灣嬉笑、馳騁、汲取養(yǎng)料。也正是因為對彼此的欲念,才保留下這份記憶,深埋于地下,孕育孤獨沖破泥層,帶我回到往昔記憶中你溫暖的懷抱。
勞作的人
在那漫長的耕作后,男人們在晚秋的霞影中集體死去,化進那混沌、欲望的泥濘中,愛她恨她尊敬她,并自此匍匐于女人們的腳下,直到來年開春時的第一縷暖陽。
這并非因為他對妻子和圖騰中的大地女神們的愛情,準確地說,這不是源于對她們的恐懼,而是男人們在這個收獲的季節(jié),不幸地意識到自己再次成為自身恐懼的奴隸,聽任了自己的無能,將自己深埋于地下。
待到秋天結束,大地獻出那最后的果實,死去的男人們竊竊私語,商量著要收回曾親手播下的種子,并計劃著向她清算綿延了整個晚秋的恐懼。
“要么接受我們的恐懼,要么收買我們的恐懼”,墓碑之下、塵蛆之中的男人們這樣謀劃著他們的復仇,并開始綻露得意、欣慰的笑容,這笑容,將伴隨他們整個嚴冬,給養(yǎng)著蛆蟲,同時也維續(xù)著他們自己。
終于,他們等到了開春,男人們從墳塋中爬起,擦凈臉頰,鄭重宣告了那久違的驕傲,并在涅槃中重新獲得男人的尊嚴。他們開始猛烈地進入這大地,將鐵犁深深地扎進她的身體,拖曳、拽動,大地發(fā)出久久的無力的嘶吼。他們也不忘溫柔地撩撥、舔舐她的肌體,待她變得渾身無力,反過來成為依偎在男人們身下的奴仆。他們再將尼羅河渾濁的大水注入她的身體,并迅速地埋入恐懼的火種,使她泥濘,使她肥沃,也為自己下一個晚秋的恐懼,挖掘一處新的躲避的墳塋。
人們稱他們?yōu)閯谧鞯娜?,一個真正的“勞動的人”,一個在技術和魔法之間從不猶豫的人。
那個冬天
那個冬天,看著窗外飄下的雪花告訴你下雪了的人,如今又在哪里獨自漂泊?
回憶從過去,憧憬自未來,把他死死地禁錮在這個陰沉、潮濕、凄美的季節(jié),聽你回憶著家鄉(xiāng)雪景的樣子。
他因你偷渡了這冬日,逃匿到那沐浴著燦爛的夏天,只因為,那個溫暖的色調,不僅哺育著鳥語和花香,還偷藏著你美麗的倩影。
那個冬天,每晚都要跟你道聲晚安的人,如今又在何處尋你蹤影?
搖搖欲墜的月亮,就像是躲躲閃閃的情人。
但他并不滿足于一句晚安,除了要占據(jù)你的黑夜,他還要捕獲你的白晝、你的一切快樂與悲傷,并從此遺忘睡眠。
那個冬天,僅僅是因為你的存在,雪花不僅是落到了地上,零星地點綴著它的母親,還落到了他的眼、他的心和他的靈魂里,空氣憂傷、兩鬢發(fā)白,回憶便永遠定格在那個瞬間。
我究竟愛你什么
我究竟愛你什么,我的娜塔莎,我不時這樣問自己,或是佯裝,或是帶著某種期許,望著你那兩片可愛的玫瑰花瓣,得意地猜想著你可能的回答。
直到某一天,那兩片花瓣突然顫巍巍、認真而嬌嫩地吐出那相同的問題,嘴角那迷人的彎也彎得越過了往日快樂的弧度。那不再是我習慣了的熟悉的笑容,那是一種我至今很少見過的東西,一種迷人、脆弱、憂郁的沉思和絕望。
既然這樣,我親愛的娜塔莎小姐,我想我應該認真地告訴你,我究竟為何而愛上你。
我愛你那清澈、干凈的大眼睛,一眨一閃之間,就像孕育自宇宙中心的五彩鉆石,從懸著的位置輕輕飄落,種進了我的身體、我的心臟和我靈魂深處,成為四散光與熱的愛情火種。
當然,我還愛你那美麗的脖頸、柔美的頭發(fā)、曼妙的腰身、豐美的胸脯、纖弱的四肢……但我知道,這些,除了我之外,還有很多人都癡醉于其中,多少人曾因之而愛上你,又有多少人會因之而在未知的將來陷入你愛情的牢籠。
然而我發(fā)現(xiàn)并愛著另外一些不為眾人所知、甚至或許也不曾為你自己所知曉的東西。
諸如你眼瞼下方的那抹溫柔、淺淺的印記,我想啊想,過去的這么多年里,你曾度過多少個我未能獲悉的白晝與黑夜,傷心的眼淚曾怎樣地流淌,那雙大眼睛又曾多少次幽怨地低眉放任這些歲月。
你嘴角的那輪明月,又曾有過怎樣的變幻與圓缺,縈繞過多少讓我迷戀的思緒;你可愛的小肚腩,每逢例行的痛苦,又曾怎樣孤獨地哭泣又堅強,如今我又多想將自己的兩雙大手輕輕撫在上頭,去溫暖它,感受它曾經歷、記憶過的所有;當然,我所愛的遠不止這些,我愛你身上從頭至腳所有那些不曾被注意的細節(jié),那都將是我目光和愛情矚目的去處。
正因為此,娜塔莎,我愛你,不僅因為你耀眼奪目的致命魅力,也源于那些裹藏、記憶、埋葬過你的脆弱、天真和眼淚的地方。
又或者,這所有的言語都是妄言,我愛你,只因為你是娜塔莎!
雪花與塵埃
他們一個來自冬天,一個來自夏天,但又不完全屬于某一個特定的季節(jié)。
他們一個孤傲、肅穆、潔白無瑕;一個燥熱、枯竭、滿目瘡痍。
每當?shù)搅硕?,正被逐漸冰封于大地之中的塵埃望到天空中飄來的雪花,他多么渴望她能一塵不染,消散于空中,莫要陷入自己這泥濘、骯臟、禁錮(封印)著的欲望以及掙扎和騷動的軀體,可他是那么不解雪花的心思。
在此之前的秋季,在塵埃尚未死去、雪花也還沒降落以前,雪花便在冥冥中預見過深陷躊躇與痛苦的塵埃,了解過他的煎熬與苦悶,并已計劃著要用自己的身體滋潤干涸、解救塵埃。
記憶被偷走的方式總是那么的悄無聲息,或許他們誰都不記得,在那個炎熱的夏天,烈日熊熊,一如被困在圓籠中饑渴的猛禽,正肆無忌憚地吞噬、吸吮著塵埃僅存的水分。這雖然痛苦,但塵埃明白,終有一日,自己所失去的,終會以他樂見的方式回到自己所愛之人那里,并無他怨。
萬歸太初,在那古老的春天,也是這宿命的前世,他們曾唯一一次、日后也將地久天長地依偎在一起,共同嬉笑著殘忍地折磨地下那躁動的根,任憑它日后刺破泥土,將他們一個送到天際、一個留給大地,而這天地間的宿命,便是那驚泣寰宇的絕世分別與恒久不變的諾言與愛戀。
愛人的情焰
我劃著一根火柴,扔進了腦海;
記憶開始燃燒,燃燒著醒來并喊出我的名字:
你在哪里,阿開漸,你在哪里?
我劃著一根火柴,祭奠、寬慰著指尖的尼古?。?/p>
時間開始燃燒,剎那間便吮噬走二十年的光陰,并發(fā)出狠狠的譏笑:
你每思考一次,我便殺死你一個青春時愛戀的情人。
猛獸獨行
流浪的猛獸喜愛獨行,只有狡黠、懦弱的牛羊才成群結隊。
滲溢著弱者鮮血的獠牙,像一團久久燃燒的毒焰,吞噬著世間所有的生命與榮耀。
他蔑視無能的食草者,厭惡她們,遠離她們。
只有真正勇猛的同伴和無情愛人那四散著血腥和征服味道的舔舐,才能消解他內心燃燒著的、躁動不安的孤傲和狂怒。
狂傲之火燒作巨吼,響徹荒野:你們這些愚蠢、虛偽的善類!
致娜塔莎
娜塔莎,你這愛情的毒蛇,以溫柔障目、以琴瑟掩蔽,醉眼迷離間偷走我所有的理智。
十指滾燙,燃燒著滑過你冰冷的身體,毫無征兆的瞬間,無情的吻卻從你口中刺向我身體。
愛情的毒液啊,請將我吞沒,我請求你!
請你貪婪地滲進、統(tǒng)治我的每一粒細胞。
而后,該死!
你要離去,我也得死去!
一萬年后,我掙扎著從死亡中蘇醒。
掘開墳塋、回歸人間,變作了一頭丑惡的野獸。
嗅著血跡、拼綴記憶,我開始找尋你。
然而,你早已死去,自私地躲進了大地。
憤怒,我割下自己的頭顱,扔向那吞噬你身體的血色大地。這世界,再度撇下我這頭孤獨的無頭野獸。
那祭奠、陪伴你的頭顱,獨自哀號、發(fā)出詛咒,貼著塵土向你述說這一萬年來的饑餓。
沉睡的這一萬年,我總是夢見你,用一片燃燒的枯葉擋住臉頰,假裝你從未進入過我的夢里!
欄目責編:孫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