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吟誦（組詩）

狄力木拉提·泰來提

禾木晨曦

的晨曦

展開霧一般的羽翼

與我的意念相符

遷徙的候鳥

遺落幾片白色羽翼

被持重的山酋長插在頭頂

白霧還未蘇醒

散落于山谷的木屋

仿佛酣睡的醉漢

不知哪家的炊煙裊裊

懶懶地浮起

宛如昨夜的酒歌

木柵欄外

一頭安臥的奶牛

咀嚼山色

牛犢的童聲禱告

無須教堂

推開一扇簡易木門

鐵爐里鼾聲如雷

疲憊的長靴倒在一旁

馬頭琴保留著馳騁的姿態(tài)

琴頭的羽毛

歌者的纏綿，馬奶

熬夜的油燈步履蹣跚

昨夜星辰無語

轉(zhuǎn)場的季節(jié)安家落戶

清冷的風噓寒問暖

一條溝谷的山色

一汪寧靜的天空

插翅難飛的云

落地松柏，留不住遺骸的羊群

無法逃脫虛假禱告

蒼老的禾木

昨日里還有你的歡聲笑語

逝去的身影，遇冷

凝結(jié)這個清晨

哪家的夢還在溫存

唐布拉的暗示

從沉醉中醒來

清冷的早晨

我把所有的忘卻留給身后

仿佛那唐布拉草原的河

讓我看到它波濤洶涌的瞬間

濤聲是晨時的誦經(jīng)

無暇傾聽我源自何方

去往哪里

我算不上詩人，何為作家

亦不會歌唱，舞者何在

我們只從群山那里學會了走路

向河流領(lǐng)悟奔跑

漫山遍野的野花讓我試著微笑

風，如鐵匠的重錘

恰似我的性格

你可以把我當作這片天堂的鳥兒

歌聲是它們的馳援

天空凝固的藍，給我補充缺失的鈣

我以為，我就是馬背上打盹兒的牧人

右臂上懂得歸順的鷹

即便給我戴上眼罩

一樣能看懂世界

不曾與曾祖父謀面

遠處的群山

酷似爺爺?shù)臍址?/p>

頭頂?shù)谋?/p>

兩側(cè)開衩的白色氈帽

抵御滅頂之災(zāi)

草原是母親的身份

容忍我們踩踏

從她的裙擺上

我采了幾朵野花

裙子破了，她卻說

他還是孩子

我的確不太懂事

看到連綿起伏的群山層層疊疊

這片草原在風中起舞

還有奔涌的河

我變得愚癡

與牛羊相比

我甚至不懂俯首親吻

請把我留在這里

還給我的族人

這片土地如此寧靜

唯有我還這么喧囂

讓我留下

做一棵小草

被羊吃了，還有根

在隱秘的世界里發(fā)達

喀納斯哲學

源于晨曦的解凍

侏羅紀時代的片尾

山谷里的水

宛如游動的字幕

在一頭犍牛的記憶里

會有怎樣的史學

我眷戀這山谷里的季節(jié)

仿佛與我無關(guān)的初春

滯留于此的白

增加了歲月演變的難度

同樣的綠，群山

總要留守它恒定的法則

逝去的還會回來

在牧人的腳下

那是一片松軟的綠潭

安靜地喝著他們的奶茶

用縹緲的牧歌完成專場，定義初夏

杜撰黑格爾的障眼法

在蕭索的雨季里

鳥兒不再產(chǎn)卵

牛羊下崽

離群索居的馬讓人愉悅

行云的態(tài)度更是顯而易見

在湖面的天空

白里透黑

當藍天的倒影泛起波瀾

湖怪便有了存在的意義

盛夏的故事還未講完

喀喇昆侖仍舊盛裝舞步

納蘭詞里霧窗寒對啼鳥，遙望天幕

斯坦因已鎖定歸去的路

這時秋色漸濃

悄然擠進狹長的山谷

夜幕降臨

蒼穹越顯高傲

蘇格拉底的學說否定兩種可能

我的贊美

已被昨夜一場大雪封埋

在人的記憶里

從未有過語言障礙

我雖耳聰目明

看懂喀納斯

還需另有智慧

山與水

沒有海拔的山巒日漸沉沒

土地擱淺

或者你深沉的巨浪

將我舉過頭頂

我辨別方向

沉浮已不再是坎坷

每一滴都是一片汪洋

冰封的海拔消融山谷

立足未穩(wěn)的泥沙也已出山

你遼闊的河灣

窩藏我的粗布短褲

留下赤裸童年

一束浪花

一個暮色朦朧的家園

彎曲的脊梁

蹣跚的腳步撐起云傘

綿綿細雨

淋濕農(nóng)夫的棉田

給荒野萌生家的概念

山有胎，水有根

我猜想

它們還有一個女兒

假如是在塔克拉瑪干

篝火即將熄滅

我們像沙漠一樣生活

風，雕琢了維吾爾人的肉體

圣水大地，波濤凝固

我的坐騎是座山巒

中性男子比比皆是

賣弄所謂的虔誠

而我卻與山河運籌

把水作為禮物

送給水的影子

每個人都是重疊的自己

當下的世界

再深的水

母親不必撩起裙擺

只要你看到的水是圣潔的

靈魂就在你身邊

落日

火辣辣地蓋在無字的天書上

袒胸露背熬過冬季

讀取春天的內(nèi)容

直立行走的螞蟻比蜜蜂還忙

銅版紙上色彩斑斕

草木嫁接

陳年老照片為豐收買單

在我的履歷里

一群拼湊的文字被圈養(yǎng)起來

紅色代表身份

印證我的出生與格局

或用藍色表明檢疫

實用與食用

封存生命的尊嚴

沉落的夕陽

重重地砸在桑皮紙上

無獨有偶

造紙改變文字的命運

我們都需要它

否定自我

印證隨身攜帶的冷漠

我該將它

蓋在人生契約的哪個部位

才算妥當？

山北的泉

被云霧催眠的小路

風干的雨，洗綠荒山

松柏踩在巖石上

無繩的攀巖

成年山羊把云挑在犄角上

傾聽風吹牧笛

碎石和小草

把荒誕無稽的風雪

譜成小曲

涌出山谷

山下的溪流旁

一只小山雀

守在巖縫的清泉邊

濕潤歌喉

那時的她滿身苔蘚

出門的農(nóng)家孩子

背一捆柴草

一座雪山

一頂氈房

一片柔情的白云

清澈的季節(jié)

白云是山泉放飛的信鴿

一棵迎風草

頭頂插一朵失眠的蘭花

潮濕的淚

風干在草妹的睫毛上

母親擠奶的牛羊

也學會了山歌

落葉

樹的翅膀飄落幾片羽毛

在無聲的世界里

時間悄然變小

叢林漸衰

吹過殘垣的風

變得絮絮叨叨

落葉為野兔藏身

季節(jié)冬眠

樹與葉的彼此分手，眺望

緊閉的堅果

豐盈的茅屋

荒野依舊長壽

從天宇中挽留一點暖色

清冷的天，冷澀的霜

意念寒冬

胡楊與紅柳

讓梭梭牽線搭橋

彼此的微笑紅黃呼應(yīng)

假如沒有你的飄落

大地哪有歸屬感

一段遺失的往昔

厚重的記憶

只接受風的隨心所欲

我并不懼怕黑暗

只怕被你的暗影糾纏

荒野的性格

一條長長的土路

熱瓦普在老農(nóng)手中呻吟

毛驢聽懂了民歌的悠長

寸草不生的土地

胸毛發(fā)達的漢子

歷史的遺存省略了感嘆

飄落是輪回的信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