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容摘要:法國女性主義批評代表作家埃萊娜·西蘇提出的“女性書寫”理論旨在挑戰(zhàn)傳統(tǒng)文學規(guī)范,顛覆男性話語霸權(quán),提高女性主體意識,爭奪女性話語權(quán)。20世紀末,西方女性身體理論傳播到中國并應用于國內(nèi)女性文學研究及創(chuàng)作中,在中國消費主義語境下,“女性書寫”中的“身體”敘事功能逐漸異化,“身體寫作”的文本及研究引起社會廣泛關(guān)注。
關(guān)鍵詞:女性 女性書寫 身體寫作
近現(xiàn)代以來,女性逐漸浮出歷史地表,試圖沖破以男性為中心的意識形態(tài)規(guī)范,開始積極爭取主體性地位和話語權(quán),日漸成為一支不容忽視的力量團體。西方婦女解放運動是女性自覺發(fā)起的為爭取女性權(quán)力的政治斗爭,以英美和法國影響力最為突出。作為婦女解放運動的衍生物,女性主義文學批評是1960年代末歐美興起的新女性主義話語的一部分,不僅以文學文本和婦女文學為其研究對象,還強調(diào)寫作的政治性,重新審視西方文化傳統(tǒng)的實踐。i在發(fā)展過程中,女性主義文學批評一直致力于挑戰(zhàn)傳統(tǒng)文學規(guī)范,顛覆男性話語霸權(quán),提高女性主體意識,爭奪女性話語權(quán)。
一.女性書寫
女性主義文學批評最具代表性的是英美學派和法國學派,二者有所差別,但在發(fā)展過程中兩者漸有融合傾向。ii“女性書寫”理論最早是由法國女性主義批評代表作家埃萊娜·西蘇提出,其在代表作品《美杜莎的笑聲》中明確說道:婦女必須參加寫作,必須寫自己,必須寫婦女。她呼吁女性必須通過她們的身體來寫作,創(chuàng)造無法攻破的語言來摧毀隔閡、等級、花言巧語和清規(guī)戒律。iii
婦女必須寫作,必須寫婦女。埃萊娜·西蘇所說的“婦女”是指在同傳統(tǒng)男人進行不可避免的抗爭中的婦女,是指必須被喚醒并恢復她們的歷史意義的世界性婦女。iv顯然,女性主義者認為男女兩性存在著嚴格的等級劃分,男權(quán)制社會潛在的價值觀念把男女二元對立,男優(yōu)女劣的等級觀念迫使女性成為“第二性”,女人在男權(quán)制社會中只是缺席和緘默的客體性存在。
女人作為男人的從屬和附庸,不僅在身體上被壓制和禁錮,在思想文化上同樣被束縛。在菲勒斯中心的文化系統(tǒng)里,女性總是被符號化,“天使”和“魔鬼”這兩類形象在男性作家文本中無所不在,這些形象和意義都是由男性所創(chuàng)造和界定的。在男權(quán)制社會中,女性存在的價值就是被男性所利用,不論是在文本中作為被表現(xiàn)的對象,還是在現(xiàn)實生活中當作取悅男人的性對象。女性在男性籠罩的陰暗下,一直處于失語的狀態(tài),而寫作就是一種改變的可能。
寫作一直是男性的特權(quán),在體現(xiàn)出父權(quán)特征的西方文化中,文本的作者便是一位父親,一位祖先,一個審美的父權(quán)家長,他的筆就和他的陰莖一樣,是一種體現(xiàn)出創(chuàng)造力的工具。v文學作品就是男性運用陰莖之筆在處女之頁上進行創(chuàng)作的產(chǎn)物,文本中的女性永遠是男性思想的衍生物。女性膽敢握筆創(chuàng)作就是僭越了父權(quán)制所限定她的領(lǐng)域,是對男性最大的挑戰(zhàn)和侵犯,因為在男性的觀念里,最好的女人在智力上比最差的男人還要差。因此,女性一直被排斥寫作,一直到十九世紀一個女人還不受人鼓勵從事藝術(shù),相反,她受諷刺、打擊、訓誡、規(guī)勸。vi然而,女性有能力創(chuàng)造自己的形象,并將男性作家建構(gòu)出來的模式化女性形象解放出來。
女性進行寫作這一跨越雷池的偉大舉動必將摧毀男性設定的囚牢,但在女性沖出牢籠走向文學之前,首先要擺脫男性文本中女性形象模式的束縛,打亂男性的“象征符號”話語秩序,為自己創(chuàng)出一種嵌進去的語言。vii因此,“她必須寫她自己,因為這是開創(chuàng)一種新的反叛的寫作”。viii
女性通過寫作返回自己的身體,解放這一直被封鎖壓制的身體領(lǐng)域,將女性的氣息布滿全世界。埃萊娜·西蘇在文中說道她不止一次驚嘆一位婦女向她描述一個完全屬于她自己的世界,這種“以對身體功能的系統(tǒng)體驗為基礎,以對她自己的色情質(zhì)熱烈而精確的質(zhì)問為基礎”ix的美學活動絕妙至極。通過書寫自己的身體,女性釋放自己被壓抑的潛意識,迸發(fā)自己原本的力量。事實上,她通過身體將自己的想法物質(zhì)化了,她用自己的肉體表達自己的思想,x超越了男性規(guī)范的“象征符號”。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種女性身體寫作顛覆了男性的話語霸權(quán),重構(gòu)了女性主體性地位,為婦女贏得了說話的權(quán)力。
在埃萊娜·西蘇的“女性書寫”理論中,一個重要的前提是女性是被禁錮的客體,這種禁錮的力量來源于男權(quán)社會的壓迫,在“身體被壓制的同時,呼吸和言論也被壓制了”。因此,女性通過書寫自己的身體進行反抗,女性的身體就是自我覺醒、掙脫束縛的力量源泉?!芭詴鴮憽必S富了西方女性主義文學理論,它的發(fā)展和傳播鼓舞了女性創(chuàng)作的熱情并激勵他們敢于打破禁錮書寫自己,覺醒后的女性用手中的筆作為武器,用自己的身體粉碎男性話語的封鎖,將自己嵌入人類社會發(fā)展的歷史中。
二.身體寫作
1980年代以來,伍爾夫、米利特、西蘇等西方學術(shù)界經(jīng)典的女性身體理論作品相繼譯介到中國,逐漸引發(fā)中國文學身體研究的熱潮,由于中國女性與西方女性有著相似的被壓抑的生活現(xiàn)狀,西蘇等人的“女性書寫”理論被廣泛應用到國內(nèi)的女性文學身體創(chuàng)作及研究中。這一階段,以陳染、林白等為代表,一些作家作品運用女性視角來描寫女性本身,將女性獨有的身體經(jīng)驗和對外界的感受訴諸筆端,文中的女性自審、自戀,一反男性中心意識形態(tài),這類作品經(jīng)常被研究者用“私人化寫作”或“個人化寫作”來命名?!芭陨眢w”沒有成為顯性的批評用語,及至1990年代后半期,以葛紅兵等人為代表的學者開始明確以“身體”視角為切入點進入文學批評。
新世紀伊始,以衛(wèi)慧、棉棉、木子美等為代表的一批“美女作家”作品充斥圖書市場,作品中存在大量女性身體描寫,這種“欲望化敘事”和“情色書寫”迎合了商業(yè)炒作的市場邏輯。在文化市場營銷策略和媒體的綜合作用下,“身體”引起了文論界的高度重視,一些文學批評家將“身體”與“女性”、“女性創(chuàng)作”等概念在一定程度上連接起來,“身體寫作”一時熱鬧非凡、爭議不斷。
在中國消費主義語境下,“身體寫作”經(jīng)常被人稱之為“美女寫作”、“下半身寫作”等等,毫無疑問,這種稱呼飽含諷刺、否定的意味。的確,很多評論家、批評家對作品中的“欲望化”描寫,尤其是文中的“性”敘事大肆討伐。他們認為,文學中的身體雖然具有生理屬性,但它同時還應具有社會文化維度,而所謂的“身體寫作”過分強調(diào)了欲望化的肉體而忽視了其精神層面?!吧眢w寫作”中將身體的內(nèi)涵窄化,把對身體的書寫局限在女性的“性”書寫。援引西方女性主義文學理論,身體寫作的合法性是對身體自身解放的訴求,而這種突出女性身體的書寫,看似在顛覆某種陳腐規(guī)則,結(jié)果卻滿足了男性的窺視欲望;看似尋求女性身體的解放,結(jié)果卻掉入了男性統(tǒng)治邏輯早已布下的色情陷阱。xi這些“美女作家”的生理性別雖然是女性,但是他們在心理體驗上卻是男性,她們借助了男性的評判標準來書寫女性的身體和心理體驗,是一種迎合男權(quán)話語的行為,背離了“女性書寫”的反抗男權(quán)的目標追求。
雖然一些評論家對“身體寫作”質(zhì)疑并提出批評,但也有學者對“身體寫作”持寬容態(tài)度并為其正名,他們認為性愛一直都是文學最重要的主題,對性愛話題的描寫傾向也在一定程度上體現(xiàn)了女性文學的性別意識和性別自覺的發(fā)展。另外,文論層面的“身體寫作”不應等同于媒體制造的“美女寫作”、“下半身寫作”等噱頭,雖然部分作品文學價值較低并遭遇道德危機,但真正稱得上“身體寫作”的主流作品,仍然保持著一定的先鋒意識和審美品格。xii還有一些評論家認為,文學中的身體是一種文化符號,絕非單純的“肉體”,“身體”被當作一種敘事來表述,被講述、聆聽及再講述,便成了“詞與記號的連續(xù)不斷的織物”,意味著語言的建構(gòu)、解構(gòu)與重構(gòu)。xiii更有學者對“身體寫作”理論進行闡述,葛紅兵認為“身體寫作意味著:寫作通過親近、疏離、分拆、瓦解等手段,不斷地對身體進行再想象、再塑造、再規(guī)劃,它脫離和啟蒙敘事和革命敘事,通過寫作這種方式,不斷地切入到當下的后現(xiàn)代處境中,成為動蕩不定的現(xiàn)實性的一部分,或者我們應該說,他通過再造自己的幻想而讓自己在后現(xiàn)代消費政治中成為核心的景觀之一?!眡iv這種批評理念拓展了“身體”的內(nèi)涵和外延,“身體寫作”不僅僅局限在女性主義文學視域的“身體寫作”,它擁有了更廣闊的闡釋空間。
不可否認,在當下的中國女性文學批評中,“身體”作為一種敘事手段的反抗男權(quán)文化的功用逐漸被消費文化、大眾媒體所宣傳的“暴露隱私、迎合男性”所遮掩。然而,中國消費主義境遇下的“身體寫作”不僅僅是一個純粹的理論問題,一個文學個案,更是一個公共話題,一個社會事件。因此,我們可以把“身體寫作”當作一個契機,它把女性問題推向社會前臺,促進女性主義理論得到進一步深化討論,在一定程度上也有助于女性文化權(quán)力的獲得。
參考文獻
[1]張京媛主編:《當代女性主義文學批評》,北京大學出版社1992年版。
[2]徐艷蕊:《當代中國女性主義文學批評二十年》,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
[3]陳定家選編:《身體寫作與文化癥候》,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1年版。
[4][英]弗吉尼亞·伍爾夫著《一間自己的屋子》,王還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
[5][美]桑德拉·吉爾伯特、蘇珊·古芭:《閣樓上的瘋女人:女性作家與19世紀文學想象》,楊莉馨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
注 釋
i張京媛主編:《當代女性主義文學批評》,北京大學出版社1992年版,第1頁。
ii同上。
iii[法]埃萊娜·西蘇:《美杜莎的笑聲》,張京媛主編:《當代女性主義批評》,北京大學出版社1992年版,第195頁。
iv[法]埃萊娜·西蘇:《美杜莎的笑聲》,張京媛主編:《當代女性主義批評》,北京大學出版社1992年版,第188頁。
v[美]桑德拉·吉爾伯特、蘇珊·古芭:《閣樓上的瘋女人》,楊莉馨譯,上海人民出版社,第8頁。
vi[英]弗吉尼亞·伍爾夫:《一間自己的屋子》,王還譯,上海人民出版社,第76頁。
vii[法]埃萊娜·西蘇:《美杜莎的笑聲》,張京媛主編:《當代女性主義批評》,北京大學出版社1992年版,第202頁。
viii同上,第193頁。
ix同上,第189頁。
x同上,第195頁。
xi朱國華《關(guān)于身體的詰問》載于《文藝爭鳴》2004年第5期。
xii陳定家選編《身體寫作與文化癥候》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5頁。
xiii陳定家選編《身體寫作與文化癥候》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13頁。
xiv葛紅兵《身體寫作:啟蒙敘事、革命敘事后身體的處境》載于《當代文壇》2005年第3期。
(作者介紹:權(quán)珣珣,溫州大學人文學院研究生,研究方向為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