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索
沒有哪位作家的相貌這樣打動過我,我是說卡佛。透過他的眼睛,我會發(fā)現(xiàn)他在思索某個問題,同時又覺察到,他困惑的眼神,其實剛剛從另一個未解的問題那兒離開;他有著熊一樣的體魄,人卻是弱的。如果你看過他的照片,也閱讀過卡佛,大概會同意我的看法。
卡佛筆下的男女,哪怕這個女人的處境已經(jīng)糟糕得不行,男人卻總是更弱的存在——疲于應(yīng)對,亂上添亂。在卡佛這里,女人已經(jīng)不只是女人的本義,仿佛在指代種種難以對付的人生的困境。
堂前漫道式的鋪陳在卡佛這里不太吃香,他的故事需要更短的行程,要推門而入,直面世間煙火。讀卡佛的小說,我們感受不到庖丁解牛式的得心應(yīng)手;對付生活這塊滾刀肉,卡佛手上拿著的是一把鈍刀子,少了刀下的快意,但會更加感到肉的存在。
卡佛并不為筆下的那些倒霉蛋遇到的問題提供解決之道,相反,他幾乎在告訴我們,這些問題全部無解,死路一條。閱讀經(jīng)驗告訴我們,遇到一篇言之未盡的小說,我們會假設(shè)作家預(yù)留了通向一個或多個后續(xù)結(jié)果的出口,于是我們幫作者想上幾樣人物的歸宿。但是卡佛不會為我們設(shè)定這種機會,他給人物命運劃定了一致的走向:他們接下去比你讀到的更糟。
假如閱讀需要追問意義,我們閱讀卡佛又意義何在?我愿意添上一種理解:卡佛在為我們指出他小說光明的一面——既然那些死疙瘩毫無拆解之策,掩卷之余,我們也許會極其無奈地進入另一種思考:這些糟糕的問題,我們是否還有機會不讓他靠近自己。
小說是作家個人意識不斷總結(jié)的產(chǎn)物,但是我們看到,卡佛并不急于通過小說對個人見解做出宏觀的總結(jié)。我似乎看到了,他每篇小說都將自己置于砧板上,一次又一次地解剖,不為了驚天的發(fā)現(xiàn),一點點即可。
想象著卡佛每一次完成解剖,再將新舊交織的刀口細心縫合——每想到此,也是我一次次閱讀卡佛之后的動情之處。
而作為寫作者,總有那么一些人和事,他們的意義不明,卻駐留在腦子里從未走掉,仿佛在執(zhí)著地等待著你去使用。但是,他們?nèi)绾芜M入小說,很長時間我都無能為力。后來我遇到了卡佛,是他教給了我可以怎么做。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