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藥酸》絹畫中的人物服飾研究

譚 融

《眼藥酸》絹畫中的人物服飾研究

譚 融

《眼藥酸》絹畫是現(xiàn)存不多的宋代雜劇人物圖之一，另一幅是同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的《打花鼓》絹畫，保留至今的宋代雜劇絹畫僅此二幅，是宋代雜劇發(fā)展?fàn)顩r的有力圖證。本文利用圖像學(xué)的研究方法，對《眼藥酸》絹畫的制像目的進行分析，并通過圖中演員的首服與服裝，推測其所扮演的具體人物身份，探討宋人如何利用服飾語言對人物形象進行藝術(shù)化處理。

宋代服飾；眼藥酸；雜??；絹畫

Abstract:Silk painting “Eyedrops” is one of two existing figure paintings about zaju in the Song Dynasty, another one is silk painting “Beating Flower Drum”, also collected in The Palace Museum, Beijing. They are the only two silk paintings remaining to this day about zaju in the Song Dynasty, acting as the persuasive painting evidences for the development of zaju in the Song Dynasty. Firstly, this paper applies iconography methodology to analyze the painting target of silk painting “Eyedrops”;secondly, this paper speculates characters’ figure statuses based on their cap crowns and costumes; thirdly, this paper explores the way that people take advantage of costume language for artistic processing of characters in the Song Dynasty.

Key words:Costumes of the Song Dynasty; Eyedrops; Zaju; Silk painting

《眼藥酸》絹畫是現(xiàn)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的一幅宋代小品畫，畫面描繪的是兩男子進行雜劇表演的場景（圖1）。圖中男子（左）頭戴高冠、身穿大袖長衫，全身上下裝飾有眼晴圖案，其身份應(yīng)為江湖眼科醫(yī)生或秀才士子，由于過于迂腐，在售賣眼藥時指著另一位市民（右）說其眼睛有病，而被教訓(xùn)一番的故事。這一過程中經(jīng)歷的調(diào)笑戲弄，則是此劇的主要內(nèi)容。

一、《眼藥酸》絹畫的制像目的

這幅絹畫沒有任何題名①，也沒有制像人和繪制時間等具體信息留存下來，至于它的創(chuàng)作目的，后人多有所猜想。曾有學(xué)者稱，這幅小品畫是為了宣傳當(dāng)時的官本雜劇《眼藥酸》而畫的，類似于現(xiàn)在的電影海報，是當(dāng)時的劇目廣告②。宋代的娛樂劇目種類較多，其中數(shù)量最大的就是官本雜劇。只《武林舊事》一書中所記載的官本劇目就有二百八十本③，其中酸本有五本，《眼藥酸》則為其中一本。而此圖正是用于宣傳這場官本雜劇而創(chuàng)作的，所以后人就直接用劇目名稱將其命名為“眼藥酸”。

但從另一角度考慮，根據(jù)尺寸大小，這幅絹畫除用作宣傳廣告之外，還有其它可能性。它與同藏于故宮博物院的《打花鼓》絹畫形式相近，兩幅畫都為24cm×24cm左右，是宋畫中的小品，用作平時日用品裝飾的可能性也較大，如當(dāng)時的扇面、鏡面等常會用到小品絹畫來做裝飾。做這種推測的原因，主要是因為當(dāng)時雜劇在人們生活中已占據(jù)相當(dāng)重要的地位，較為出名的演員、戲子等受到大家的追捧，丁都賽畫像磚就屬于這種情況④。他們把一些受人愛戴的演員畫像或演出場景繪制成圖案，裝飾在日用品或建筑構(gòu)件之上，或?qū)⑵渲瞥僧嬒?、石畫像磚進行陪葬。這些圖像的留傳，不僅顯示了當(dāng)時人們有喜愛某些雜劇演員的情況存在，也證實了宋人重視娛樂生活。所以這幅絹畫的創(chuàng)作，除作為廣告畫的可能之外，也可用作日常用品的裝飾。

二、《眼藥酸》絹畫中的人物首服

從二人裝扮來看（圖1），應(yīng)為滑稽逗樂雜劇中的副凈色（左）和副末色（右）。關(guān)于宋代雜劇的演出過程⑤，見《都城紀勝》中：“雜劇中，末泥為長，先做尋常熟事一段?！雹藜疵看握齽⊙莩銮坝幸欢巍皩こＪ焓隆钡亩虅?。它是以“末泥”角色為主，劇目比較短小，參演時間和人數(shù)也都較少。主要演出內(nèi)容分兩類，一是以對話為主的滑稽逗樂雜劇，二是以歌舞為主的雜劇。這張圖像所表現(xiàn)的即是滑稽逗樂雜劇場面。圖1中一人（左）為副凈色，另一人（右）背后插一扇，上書“諢”字。因?qū)懹小罢煛?、“末色”等詞的扇子是副末色的專用道劇，可推測此人應(yīng)為雜劇中用作開場介紹的副末色。從款式特征來看，副凈色和副末色所戴首服分別是高聳的冠帽和當(dāng)時普通民眾常用的纏頭，但又與宋代平民服飾不同，應(yīng)為雜劇表演的專用服飾。

1、《眼藥酸》中副凈色首服

圖1中副凈色所扮為江湖眼科郎中的身份，頭戴高帽。這種高冠式樣在宋代圖像中并不多見，所有存世宋畫中唯原載《宋人名流集藻冊》中的《三高游賞圖》中有這樣的冠式出現(xiàn)⑦（圖2）。關(guān)于《三高游賞圖》中的人物服飾，還未有相關(guān)研究成果。根據(jù)圖像名稱以及圖中人物形象推斷，此圖中戴高冠者應(yīng)為文人雅士，而雜劇《眼藥酸》中賣眼藥的人物原型也是一個落魄秀才⑧，兩者的人物身份一致。

歷代文獻中，自春秋時就有“高頂之冠”的記載，但對具體形象沒有詳細說明。見《墨子·公孟篇》：“昔者齊桓公，高冠博帶，金劍木盾，以治其國，其國治?！睉?zhàn)國時楚人多用之。漢王逸注：“戴崔魏之冠，其高切青云也?！笨梢?，這種高冠的尺寸較高。但在秦漢以后，因統(tǒng)一服制等原因，戴高冠者漸少。唐宋時有明確記載，戴高冠者為舞女，高冠是作為一種演出道具使用的，以助舞姿。王讜《唐語林》卷七：“宣宗妙于音律，每賜宴前，必制新曲，俾官婢習(xí)之，率高冠方履，褒衣博帶，趨赴俯仰，皆合規(guī)矩⑨”。雖然《眼藥酸》中出現(xiàn)的高冠也是演出服飾，但它與唐宋文獻中所記載的高冠形制不同。

從《三高游賞圖》中的裝扮來看，寬衣大袖、腰束勒帛等都是當(dāng)時文人的日常服飾，所以圖中人物所戴高冠也應(yīng)是當(dāng)時文人的日常所戴之物。它與《眼藥酸》中副凈色的高冠雖大致形象相近，但仍稍有差別，主要是質(zhì)地以及冠頂?shù)膬A斜角度兩方面?！度哂钨p圖》中的高冠似由較薄軟的布帛制成，腦后部有繩帶系扎所形成的褶裥，高聳的冠頂略向腦后傾斜。而《眼藥酸》中的高冠在質(zhì)地上較為堅硬，冠內(nèi)似有硬質(zhì)襯墊物，冠形與前者相比，較穩(wěn)定，冠頂?shù)膬A斜角度朝向正前方。

由此可見，宋代演出服裝式樣與日常服飾大致相同，只在具體細節(jié)以及穿著方式上略有不同，造成這種現(xiàn)象的原因是，雜劇服裝要讓觀眾可以根據(jù)生活中的服飾慣例對演員角色作出識別和判斷，但作為演出服飾，同時又必須突出調(diào)笑戲弄的特點，增加戲劇效果。所以《眼藥酸》中的眼醫(yī)所戴高冠應(yīng)是當(dāng)時文人士子的一種冠式，面料與冠頂?shù)慕嵌扰c日常服裝略有差異，這種差異屬于演藝服飾的藝術(shù)夸張范疇。同時，從這點也可證實這名演員所扮演的是賣眼藥的迂腐士子形象。

圖1：《眼藥酸》絹畫

圖2：《三高游賞圖》（上）與《眼藥酸雜劇》（下）中的人物首服

2、《眼藥酸》中副末色首服

《眼藥酸》雜劇中副末色所扮演的是調(diào)笑打諢的角色。此人頭戴纏頭、身穿圓領(lǐng)窄袖衫，手臂上有“點青”紋樣，腰間別一把破舊扇子，扇面寫有“諢”字。纏頭一般是宋代歌舞藝人常戴用的首服，是將錦帛纏在額首，在腦后將錦帛質(zhì)的頭巾系扎。在唐代詩歌中就對它有所提及，見唐白居易《琵琶引》詩：“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shù)?！薄杜f唐書·郭子儀傳》：舊俗賞歌舞人，以錦綵置之頭上，謂之“纏頭”。宴饗加惠，借以為詞⑩”。這里提到錦綵置之頭上，即指歌舞藝人的纏頭所用面料為錦帛，這種裝扮形式一直沿用到元明時期。見元代徐德可《贈歌者》曲詞：“犀梳玉簪，歌裙翠淺，舞袖紅深。風(fēng)流消得纏頭錦，一笑千金?！泵鞔МY老人的《今古奇觀·逞錢多白丁橫帶》：“當(dāng)日取出十兩銀子，送與王賽兒，做昨日纏頭之費”?。由此可見，從唐至明代，歌舞演藝人員使用纏頭的現(xiàn)象是較為普遍的。

《眼藥酸》中副末色所戴纏頭，從畫面中來看，是質(zhì)地較為厚實的織錦。清葉夢珠《閱世編》第八卷：“今世所稱包頭，意即古之纏頭也。古或以錦為之。前朝冬用烏綾，夏用烏紗，每幅約闊二寸??！睋?jù)此文中記載，清代纏頭所用的頭巾尺寸，寬二寸，長度較長。而宋代“二寸”約為現(xiàn)今的六公分，很明顯與《眼藥酸》中的纏頭式樣不同?！堆鬯幩帷分懈蹦┥p頭寬度約一尺，從其系扎的褶皺多少來看，纏頭的長度約是寬度的近兩倍，并且在前額部位有不同質(zhì)地顏色的拼合布料，其目的應(yīng)為裝飾作用或角色要求。

當(dāng)時在宋代平民階層中也有戴用這種纏頭的，整體式樣與《眼藥酸》中的相近，只在具體細節(jié)上有些不同。平民所戴的纏頭在《閘口盤車圖》?、《清明上河圖》中常見，如車夫、挑工、船工等工種都是戴用這種首服。與《眼藥酸》中的纏頭不同之處在于：在質(zhì)地方面，平民男子的纏頭一般用普通的絹、繒等，面料較為輕薄，所用布幅也較少，所以在腦后包裹住發(fā)髻的部分褶皺較少，視覺效果更平撫；《眼藥酸》中市民纏頭的褶皺硬朗，堆積的面料較多，可見所用面料較為厚實，似為織錦面料。在裝飾方面，平民階層的纏頭一般都為黑色，無彩色裝飾物，但雜劇中的纏頭因突出其舞臺效果則會進行面料拼接，特別是裝飾片上面料色彩不均，似當(dāng)時流行的錦中織金?的裝飾手法。

綜合以上分析，《眼藥酸》雜劇中副凈色和副末色首服分別為高冠和纏頭，這兩種形式的首服，在宋代普通民眾中都有戴用，是他們社會身份的反映，比如高冠為宋代士人所戴，纏頭為平民男子的日常首服。但雜劇中的首服穿用方式以及質(zhì)地、配色等又與普通民眾的日常樣式有所不同。從這點可反映出當(dāng)時的演員服飾既來自于生活，又帶有濃重的藝術(shù)特色。

圖3：山西右玉寶寧寺水陸畫第五十七（上半部分）中的眼科醫(yī)生

圖4：《貨郎圖》中的貨郎身上的眼睛

三、《眼藥酸》絹畫中的人物服飾

《眼藥酸》中兩個人物形象所穿的服裝在當(dāng)時的日常生活中也常被穿用，基本款式未變，但經(jīng)過藝術(shù)加工處理后，著裝后的整體效果差別較大。

1、《眼藥酸》中的副凈色服裝

副凈色即圖1中左側(cè)賣眼藥的人，此形象所穿服裝為宋代士子常穿的道衣。關(guān)于道衣的具體式樣，見羅大經(jīng)的《鶴林玉露》野服一章中：“衣用黃、白皂皆可，大襟交領(lǐng)，兩帶結(jié)之，緣以皂，如道服?”?！队魇烂餮浴分校骸爸灰娨粋€賣布的客人，頭上帶一頂新的孝頭巾，身穿舊布道袍。?”有官之人閑常燕居亦可著之。明王世貞《觚不觚錄》：“無線導(dǎo)者，謂之直掇?”。

這些文字中所提的“道服”并非指道士所穿的法服，而是宋代男子常穿的便服。其名為“道服”的原因，則是其式樣與道士所穿袍服類似，都為斜領(lǐng)右衽，領(lǐng)袖等處均有緣邊，所以統(tǒng)稱為道服，但衣身寬博不便勞作，庶人階層一般不會穿著這種服裝。在現(xiàn)實生活中，穿著者多為當(dāng)時的文人士子，或未取得功名的秀才等低層知識分子，從這點也可證實此角色所扮演的應(yīng)是文人士子。

《眼藥酸》雜劇中副凈色的道衣式樣在其它圖像中也多有出現(xiàn)，如張擇端《清明上河圖》、馬遠的《雪屐觀梅圖》?、佚名 《文會圖》?、以及李公麟的《維摩演教圖》?等，都有穿著道衣的文人形象。這些圖像中的道衣式樣與《眼藥酸》中的式樣基本一致，都是寬衣大袖、衣長及地、斜領(lǐng)右衽，衣身部分為白色，領(lǐng)襟下擺等處有黑色緣邊。但也稍有不同之處，《眼藥酸》中的衣身為白色，領(lǐng)襟部、袖口、下裾部位的緣邊為黑色，從側(cè)面開衩的式樣來看，領(lǐng)部應(yīng)為斜領(lǐng)右衽式，袖式較寬大，從袖口處的外露部分可以看出，演員在道衣內(nèi)穿著黑色內(nèi)衫，而日常生活中的文人雅士或秀才士子則極少穿用這種色彩搭配的服裝。

2、《眼藥酸》中的副末色服裝

副末色即《眼藥酸》雜劇圖像的右側(cè)人物所穿服飾，此人所穿服飾為圓領(lǐng)衫，式樣為圓領(lǐng)窄袖，衣長及膝。這種形式在《清明上河圖》中較多，從其整體著裝與形態(tài)來看，《清明上河圖》中穿圓領(lǐng)衫的人物大部分是在官府或酒店工作的隨從、差役。另外還有一種說法，即“宋代官服一般為圓領(lǐng)，市民常服則為交領(lǐng)之說”?。這種觀點正確與否關(guān)系到本小節(jié)中副凈色的身份問題。即，其身份是先前所認為的普通市民，還是和官府有聯(lián)系的公差或衙役？

圓領(lǐng)衫，也稱“團領(lǐng)”或者“上領(lǐng)”。在漢魏以前多用于西域，是胡服的一大特征，有別于中原地區(qū)傳統(tǒng)的交領(lǐng)。六朝之后漸入中原，禮服、便服均可用之?！吨熳诱Z類》第九十一卷：“上領(lǐng)服非古服，看古賢如孔門弟子衣服，如今道服，卻有此意。古畫亦未有上領(lǐng)者，惟是唐時人便服，此蓋自唐初已殺五胡之服矣。?”《明史·輿服志三》：“文武官常服。洪武三年定，凡常朝視事，以烏紗帽、團領(lǐng)衫、束帶為公服。?”文震亨《長物志》卷八：“方巾、團領(lǐng)之為國朝服也?”。所以，圓領(lǐng)在唐至明時，確實常被官員或地位較高者穿著。但在宋代的筆記小說中，平民男子也可穿著圓領(lǐng)袍衫，見《水滸傳》：“蔡福看時，但見那一個人生得十分標(biāo)致，且是打扮得整齊，身穿鴉翅青團領(lǐng)，腰系羊脂玉鬧妝。?”以及宋人的《京本通俗小說》：“只見一個漢子，頭上帶竹絲笠兒，穿著一上領(lǐng)布衫?”。從這些文學(xué)作品來看，唐宋明時期雖然官員服飾為圓領(lǐng)，但沒有禁止民間男子穿著，普通庶民階層仍可在日常生活中穿著圓領(lǐng)袍衫。

《眼藥酸》雜劇副末色所穿的圓領(lǐng)衫，領(lǐng)襟部無緣邊，通身深青色，袖為窄袖式，衣長及膝，并把前片的下裾部位向上收起，與腰間的白色腹圍系結(jié)在一起，這樣做的目的，應(yīng)主要為便于行動。這種穿著方式與《清明上河圖》中穿圓領(lǐng)衫的市民相近，都是把下裾收起，系結(jié)在腰間。由此可見，《眼藥酸》雜劇中副末色的服裝造型也是來自于日常生活中。

四、《眼藥酸》絹畫中的裝飾道具

經(jīng)以上分析可知，《眼藥酸》中的演出服飾是在平民服飾的基礎(chǔ)上進行藝術(shù)化夸張?zhí)幚淼慕Y(jié)果。作為戲劇服飾，如果要強調(diào)演員的角色身份，還需要運用更為夸張或具有職業(yè)特色的道具進行強化。在這幅圖像中，副凈色身上、冠帽、布袋上掛滿的眼藥，以及副末色手臂上的“點青”或“諢”扇等都是對劇中人物身份的強調(diào)。

1、副凈色身上懸掛的眼睛

副凈色所穿服飾為士子常穿的道服，因所扮演的是賣眼藥的人，所以從畫面上來看，整件衣服上裝飾著大小不一的眼睛26個，冠帽上3個，身上連接成串的22個，布袋上有較大的眼睛圖案1個。這些眼睛圖案是為此戲劇專門設(shè)計的裝飾物還是平日生活中的尋常之物，則需同一時期的圖像來佐證。

在《清明上河圖》中，有一些在汴河附近的街道上賣膏藥的走路郎中，手中拿個長長的招子，在招子上拴上各色長短布條，在每個布條上寫上膏藥的名字，以方便買家購買，這和雜劇《眼藥酸》中向市民推銷眼藥的情形十分相似。另外，在山西右玉寶寧寺發(fā)現(xiàn)的元人繪大量水陸道場畫中，繪出了古代九流百家人物，其中就有眼科醫(yī)生的形象，身上也懸掛有眼睛形象，此人的首服、服裝以及同一畫面中其他人的衣著都較寫實。所以，眼科醫(yī)生身上斜掛著眼藥，應(yīng)是對當(dāng)時真實形象的描繪（圖3）。

在宋人李嵩所繪《貨郎圖》中，貨郎的身上也纏掛著一些面具似的眼睛圖像（圖4）。不同的是，《貨郎圖》中的睛睛形狀較小、大小均勻，并且似用繩帶等串連起來掛于脖頸處，由于貨郎所售賣的多為兒童玩具或日常用品，所以這些眼睛圖案應(yīng)該是一種實用物，而不是用來裝飾的二維圖案，又鑒于上圖中眼科醫(yī)生同樣懸掛這些眼睛，則考慮這種被串聯(lián)起來的眼睛圖案實則為眼藥，所以《眼藥酸》雜劇圖中前胸和后背的眼睛圖案應(yīng)該是眼藥。

但《眼藥酸》雜劇中副凈色身上懸掛的眼藥，從比例上看比右玉寶寧寺壁畫中的眼科醫(yī)生以及《貨郎圖》中的貨郎所帶的眼藥都要更大些，并且還有眼睛裝飾圖案貼在冠帽以及布袋上。這與偏向于寫實目的的壁畫以及《貨郎圖》是不同的。壁畫中的眼科醫(yī)生等是以賣眼藥作為職業(yè)，而《貨郎圖》也是售賣眼藥牟利，但在《眼藥酸》雜劇中的副末色則是“扮演眼科醫(yī)生的人”，所以，為了強調(diào)眼科醫(yī)生的職業(yè)，把眼藥進行擴大以及夸張?zhí)幚?，是最能突出其角色特征的一種手法，也增加了這些形象的娛樂性。

2、副末色手臂上的刺青

《眼藥酸》雜劇中副末色手臂上的刺青，是存世宋畫中唯一對宋人“點青”的描繪。在這幅圖中，副末色手臂上的刺青，似一個橢圓型紋樣繞手臂紋成，圖案呈魚網(wǎng)型，兩前臂圖案一致。

雖留傳下來的圖像較少，但“點青”在唐代起就非常流行，這在段成式《酉陽雜俎》卷八“黥”部中有相關(guān)記載。比如當(dāng)時長安有個張干，于左右膊刺字“生不怕京兆尹，死不畏閻羅王”?。又有王力奴，用五千錢請人刺胸腹作山亭院池花樹草木鳥獸，工細如設(shè)色畫?。這些都說明當(dāng)時社會上點青的流行之風(fēng)。

在宋代，一般把點青當(dāng)作民兵管理制度或懲罰手段?！端螘嫺濉分小胺接蚨恕?，即載有紹興十三年（公元1143年）二月四日“……乞仿范仲淹措置陜西民刺手之法，凡鋪兵并與刺臂，稍大其字?”。至于其他兵卒，在手足上刺花、刺字作為標(biāo)志的常見于記載。《水滸傳》里說及黥配，系于臉上加金印。另一種記載，則提及奴婢逃亡，系在眼眶四圈刺成記號。女真人掠宋人則刺耳部作記號。所以宋人利用在手臂上點青以編排軍中士兵，或在臉上點青，做為下層奴隸或逃犯的標(biāo)記。這是中原自古以來的黥刑，一種對低層或不法人員處分的標(biāo)志?。從畫面表現(xiàn)來看，副末色的整體形象貌若髯夫，即年紀較長，所穿衣著也較普通，并將魚網(wǎng)形圖案刺于手臂上，其具體身份應(yīng)為宋代退役的士兵。

五、結(jié)語

《眼藥酸》絹畫在宋代娛樂圖像中占有重要地位，不僅因為描繪宋人娛樂場景的存世絹畫較少，還在于它能否利用繪畫作品反映出圖像背后的信息，以及這些信息是否讓后人加深對宋代雜劇發(fā)展?fàn)顩r的認知。

本文將此絹畫的制像目的在“劇目廣告說”的基礎(chǔ)上提出另一種可能，即可作扇面等日常裝飾品所用。并通過首服、服裝、服飾道具等分析對角色身份進行了推測。更在副凈色與副末色的人物身份表達中，發(fā)現(xiàn)服飾語言在宋代雜劇演出中的重要作用，如利用眼睛圖案的夸張醒目處理凸顯眼科醫(yī)生的身份，以及利用演員首服的變化來增加整個畫面調(diào)笑逗樂的趣味等。通過這些分析，充分肯定了《眼藥酸》絹畫的重要地位，并論證了宋代雜劇服飾的多樣化以及身份標(biāo)識性。同時也可說明宋人對娛樂雜劇的推廣和重視程度，以及在這一領(lǐng)域所做的諸多藝術(shù)貢獻。

注釋：

① 眼藥酸之名也是后人經(jīng)官本雜劇的劇目名稱比對后所加。

② 沈從文:《中國古代服飾研究》，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11年，第502頁。

③ “官本雜劇段數(shù)”共二百八十本。其中，孤本有《思鄉(xiāng)早行孤》等二十一本，酸本有《眼藥酸》等五本；旦本有《雙賣旦》等四本，酸孤旦劇目共三十本。[宋]周密：《武林舊事》， 北京，中華書局， 2007年，第245頁。

④ 據(jù)宋代文獻記述，丁都賽是北宋末年開封著名雜劇藝人，平時在“瓦子”中表演。每逢元宵節(jié)，皇城門前搭建露天戲臺演戲，丁都賽等民間藝人都要登臺獻技，被稱為“露臺弟子”。丁都賽畫像磚，所反映的正是她在表演戲曲時的情景。

⑤ 關(guān)于宋代雜劇的演出過程或構(gòu)成部分，另有《輟耕錄》中載：“院本、雜劇，其實一也?！逼浣Y(jié)構(gòu)為：艷段、正院本、雜砌三部分。

⑥ 見《都城紀勝》中所記：“雜劇中，末泥為長，每四人或五人為一場，先做尋常熟事一段，名曰：艷段；次做正雜劇，通名為兩段。”“雜扮或雜班，又名技和，乃為雜劇之散段。[宋]耐得翁：《都城紀勝》，北京：中國商業(yè)出版社，1982年，第81頁。

⑦ 《三高游賞圖》畫上題云：御前圖畫梁楷筆?？芍獮榱嚎?，他的人物畫多以佛教禪宗人物或文人雅士為題材。此圖則表現(xiàn)他的人物畫畫風(fēng)，即人物面部表情很細致，而衣履則以寥寥數(shù)筆成之，更顯得迅捷有力?！秷D繪寶鑒》有“精妙之筆，皆草草，謂之減筆”之說。

⑧ 這里的角色名稱—“酸”，一般指秀才士子，代表一群咬文嚼字比較迂腐又不懂人情世故的儒生群體，具有諷刺意味。

⑨ [宋]王讜：《唐語林》，北京：古典文學(xué)出版社，1957年，第 230頁。

⑩ [宋]李昉：《太平御覽》，北京：中華書局，2011年，第768頁。

? [明]抱甕老人：《今古奇觀》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57年，第751頁。

? [清]葉夢珠：《閱世編》，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第196頁。

? [宋]佚名：《閘口盤車圖》，絹本設(shè)色，縱53.3cm，橫119.2cm。現(xiàn)藏于上海博物館。

? 錦中織金的工藝，是宋金時期非常流行的面料裝飾手法。當(dāng)時的回鶻民族擅長織金工藝，并且中原地區(qū)介紹了這種織造技術(shù)。南宋初，洪皓出使金國，歸后撰《松漠紀聞》，據(jù)書中所記：回鶻，自唐末浸徵，本朝盛時，有入居秦川為熟戶者……土多瑟瑟珠玉，帛有兜羅綿、絨錦、注絲、熟綾、斜褐……又善結(jié)金絨相瑟瑟為珥，及巾環(huán)?？検戾\、熟綾、注絲、線羅等物，又以五色絨織成袍，名曰克絲，甚華麗。又善捻金線，別作一等，背織花樹，用粉繳，經(jīng)歲則不佳。

? [宋]羅大經(jīng)：《鶴林玉露·野服》（乙編卷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2012年，第17頁。

? [明]馮夢龍：《喻世明言·陳御史巧勘金釵鈿》，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58年，第1頁。

? 見[明]王世貞《觚不觚錄》：“衣中斷，其下有橫摺，而下復(fù)豎摺之，袖長則為曳撒；腰中間斷，以一線道橫之則謂之程子衣；無線導(dǎo)者，謂之直掇。此三者，燕居之所常用也。[明]王世貞：《觚不觚錄》，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37年，第15頁。

? [南宋]馬遠：雪屐觀梅圖，絹本設(shè)色，縱16.3 cm，橫100.9cm。現(xiàn)收藏于上海博物館。

? [北宋]宋徽宗趙佶：文會圖，絹本設(shè)色，縱184.4cm，橫123.9cm，現(xiàn)藏于臺北故宮博物院。

? [宋]李公麟：維摩演教圖，紙本水墨，34.6cm，207.5cm，現(xiàn)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

? 魏晉南北朝時，因圓領(lǐng)的流行，斜領(lǐng)的流行漸微。唐代以后處長用于士子、僧侶之服，以區(qū)別官服上的圓領(lǐng)及盤領(lǐng)。周汛、高春明：《中國衣冠服飾大辭典》，上海：上海詞書出版社，1996年，第246頁。

? [宋]黎靖德：《朱子語類》. 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2324頁。

? [清]張廷玉：《明史·輿服志三》，臺北:中正書局，1962年，第699頁。

? [明]文震亨：《長物志》， 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第65頁。

? [明]施耐庵：《水滸傳》，第六十二回，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75年，第2021頁。

? 繆荃孫：《京本通俗小說·碾玉觀音》，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1頁。

? [唐]段成式：《酉陽雜俎》， 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第76頁。

? 沈從文：《中國古代服飾研究》，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11年，第505頁。

? [清]徐清松：《宋會要輯稿》，北京：中華書局，1957年，第7319頁。

? 沈從文：《中國古代服飾研究》，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11年，第506頁。

本文為北京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基金重大項目《北京民間工藝美術(shù)史》（項目編號：11302AE1602）和北京聯(lián)合大學(xué)新起點計劃資助項目（項目編號：Sk10201611）階段性成果。

Research on Characters' Costumes in Silk Painting “Eyedrops”

Tan Rong

J18; J523.5

A

1674-7518（2017）03-0040-05

譚 融 北京聯(lián)合大學(xué)藝術(shù)學(xué)院 講師 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