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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堂來客

      2017-09-25 14:50:11肖克凡
      山花 2017年3期
      關(guān)鍵詞:大雜院小剛媳婦

      肖克凡

      沒人說得清大白貓屬于這座大雜院里誰家的寵物,城市那時沒有“寵物”之說,連自家孩子都是野生散養(yǎng)的,沒得可寵。

      這座大雜院坐落天津東南城角的天堂巷,毗鄰舊日租界閘口,也算是有歷史的地方。

      這只大白貓不屬于哪家哪戶,前天吃張家食,昨天鉆李家屋,今天趙家吵架,它自然成了“出氣筒”,被老趙媳婦攆得滿院亂竄,好像她的私房錢是大白貓給偷去喝酒了。

      那時人不允許四處流浪,自然沒有“流浪貓”之說,就這樣,大白貓成為這座大雜院的“公眾動物”。

      天堂巷里的大白貓沒有歸屬感,依然心儀此地,極少外出。它的耿耿忠心,并未被大雜院居民看重,反而認為它賴著不走。

      當(dāng)然,這座大雜院里還有株香椿樹,也不知當(dāng)年何人栽種。如今高過房脊,碗口粗,它孤兒似的站著,好似懷念著主公。

      鐵打的大雜院,流水的人家。隨著住戶們遷進搬出,大雜院面目更加模糊。好像每家每戶都是斷代史,五代十國南北朝,兩漢唐宋元,誰跟誰也連接不起來。這里既沒有歷史親歷者也沒有后輩見證人。仿佛一堆時光碎片,令人難以歸攏。

      跟大白貓身份極其相近的是老曲,沒人說得清他是大雜院里誰家的訪客。然而這不妨礙此人光顧,而且成了??汀?/p>

      既然常來常往又不是誰家的訪客,老曲身份顯得有些籠統(tǒng),令人聯(lián)想那只沒有歸屬的大白貓。

      最為出彩的季節(jié)是夏天,而且是夏天的傍晚時分。老曲推著那輛荷蘭產(chǎn)“鹿頭牌”自行車來了,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開——山!”一聲長長的拖腔,只待“山”字落地,老曲邁步走進院子。這情景很像京戲名角出場,這座大雜院自然成了大舞臺。

      操著地道天津口音的老曲,樂觀開朗,表情生動。他大背頭的發(fā)型,梳得光光亮亮?;ǜ褡右r衣,要么黑紅格子,要么藍黃格子,要么紫白格子,多種多樣的格子。

      常年西褲。黑色的,藍色的,灰色的,駝色的,米色的,多種多樣的顏色。當(dāng)然,就在西褲與襯衣銜接處,永遠系著那條棕色皮帶,從來不見更換。他經(jīng)常指著這條皮帶說:“撓賽的!撓賽的!”

      這應(yīng)當(dāng)是句外來語,要么英語,要么日語,要么蒙古語,要么滿州語,反正不是漢語。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這家伙也不給解釋,久而久之,人們便不追問,基本認為他在稱贊自己的皮帶。

      他的皮鞋也不更換,常年古銅色三截頭,擦得極亮。這使人覺得他的錢全都花在襯衣和西褲上,皮帶和皮鞋,三朝元老了。

      老曲五官端正,方臉膛,鼻直口闊,目光有神,只是身材不高。舉凡高個子男人,往往容易駝背。老曲身材偏矮卻有些駝背,明顯違背人類規(guī)律。當(dāng)他微微駝背稍稍端肩地走進大雜院時,這身形反而顯出適度的謙遜,不但不討人厭煩,還意外地滿足了不少人的自尊——你看,這家伙衣著光鮮推著進口自行車,卻絲毫沒有炫耀的跡象。因此,老曲起初并未受到大雜院的明顯抵觸。

      住在大雜院里的男人們,五行八作,神仙老虎狗,往往互相瞧不起——你看我眼眶子泛青,我看你滿眼眵目糊。大雜院十二戶人家,遠遠超過魏蜀吳的三國演義。

      一個歸屬不明的男人經(jīng)常光顧這種大雜院,畢竟讓人起疑。天津有俗語:無利不早起。盡管老曲經(jīng)常傍晚時分光顧這里,仍然逃不出“無利不早起”這句俗語的猜疑。

      老曲的手表是山度士牌的,名氣不比大英格,畢竟大三針瑞士產(chǎn)。別人左手戴表,老曲戴右手。

      夏天里,一聲吆喝落地,黑紅格襯衣米色西褲的老曲走進院子,啪地立穩(wěn)自行車,然后掏出手絹抽打抽打褲角浮土。這動作對亂七八糟的大雜院而言,顯得很特別。

      大雜院孩子們圍觀這輛擦得明光锃亮的自行車,那只黃銅的“鹿頭”標牌,遠遠蓋過“飛鴿”和“永久”。

      老曲不是哪家哪戶的客人,也就沒有哪家哪戶出面接待。他便將大雜院當(dāng)做小廣場,做出訪問大眾的姿態(tài),從衣兜里掏出煙卷。

      他的煙卷是精裝“大前門”,包裝有錫紙內(nèi)襯,比簡裝的貴三分錢。這里沒人吸得起“大前門”,而且是精裝的,這體現(xiàn)了老曲的分量。

      只要有男人走出家門,老曲很大方地遞煙說:“淡巴勾!淡巴勾!”這句又是外來語,要么英語,要么日語,要么蒙古語,要么滿州語,反正不是漢語。

      “你是中國人怎么說外國話呢?”住在南屋的老邊滿嘴河南口音,他不懂得天津男人講幾句泊來語屬于碼頭幽默,因此拒絕接受老曲的“淡巴勾”,堅持吸自家旱煙。老邊貧農(nóng)出身是天津麻紡廠的保全工,他不光愛喝酒還有很高的思想覺悟。

      “你沒事就往我們這里跑,請問到底來誰家???”老邊道出廣大群眾的疑問。

      “我不來誰家,我來看看你們大伙。”老曲使用捻輪式打火機,燒汽油。啪地點燃“大前門”然后甩手關(guān)閉打火機,動作很帥讓人想起電影演員藍瑪。

      “你來看看我們大伙?這可成建制啦!你是要搞軍訓(xùn)吧。”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麻紡廠保全工老邊暗暗認為,像老曲這樣的男人,要么圖財,要么貪色。這座又窮又破的大雜院里肯定有吸引老曲的地方。

      老邊坐在家里揣度說:“老曲啊,你是半夜喝面湯——不知道是燙的還是浪的?”天津流行的歇后語,那內(nèi)容很損的。

      這就是夏天傍晚的老曲。他輕輕松松吸著“大前門”,跟鄰居們漫不經(jīng)心地聊天。他說“正陽春”賣生鴨肝兩毛錢一大碗;他說“祥德齋”賣點心渣子,免收糧票;他說西馬路賣光榮牌醬油瓶子,不用街道開證明……這種消息當(dāng)然引起女人們的興趣。

      他還說評書演員張連仲轉(zhuǎn)回東興市場,要聽就去聽夜場;他還說散裝白酒不憑票供應(yīng),必須起大早排隊……這類消息當(dāng)然受到男人們關(guān)注。

      有時他也講講國際大事,比如美國總統(tǒng)肯尼迪遇刺身亡至今是個謎,還有中國首顆原子彈爆炸嚇壞蘇修美帝外加印尼排華勢力……

      就這樣,大雜院仿佛水塘,老曲好似浮萍,四處飄蕩,說說話,聊聊天,風(fēng)吹而動,風(fēng)止而安。一旦天色晚了,也有鄰居挽留晚飯,不論烙餡餅還是尜尜湯,他一律哈腰謝絕,推著“鹿頭”走出大雜院,沿著寬寬的天堂巷騎走了。endprint

      老邊堅信“無利不早起”的津門俗語,抓住機會還要追問?!袄锨?,如今你說來大雜院是看看我們大伙,那么起初你來這里是找誰家???”

      老曲想了想說:“那時候我還年輕呢……”

      “現(xiàn)在你也不老,沒四十歲吧?也就三十七八?!?/p>

      “起初,我是來找養(yǎng)鴿子的大忠,認識了住東屋練摔跤的小勇,大忠小勇先后搬走了,我認識了住北房的三皮,就是會做木匠活兒的二皮的弟弟,后來三皮也搬走了……”

      老邊性子很急:“你這故事正月十五之前能講完嗎?我怕我活不到那天。”

      老曲表情鄭重地說:“老邊你不要悲觀,社會主義是橋梁,共產(chǎn)主義是天堂,你只要活著就能趕上?!?/p>

      從大忠到小勇到三皮,盡管這過程比較曲折,老曲畢竟道出自己的來歷。老邊仍然不釋疑心:“如今大雜院里哪家是你朋友?就像當(dāng)初大忠小勇三皮那樣的。”

      “你們都是啊,你們都是啊?!崩锨ь^望著那株香椿樹。

      老邊操著老家方言說:“我在山里打獵,沒見過你這樣的花臉熊。我到河里摸魚,沒見過你這樣的三條腿蛤蟆。你讓我大開眼界啊?!?/p>

      老曲知道對方損他,不但不急不惱,反而瞇起眼睛回憶往事,“唉,大忠太可惜了,他不該走那么遠的。小勇練得太苦,你進不去專業(yè)隊就算了,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三皮要是不參軍的話,興許也做了木匠……”

      初步掌握了老曲的來歷,老邊決定暗訪大忠和小勇以及三皮的線索,從而精細掌握老曲此人的來龍去脈。然而,有時訪人就像尋找沉入湖底的石子,你變成潛水員也不管用。

      老曲依然時常光顧這座大雜院。只要他進院站定,那只大白貓便圍繞他褲角蹭來蹭去。老曲任它蹭來蹭去從不驅(qū)趕。老邊認為老曲是來看望人的,不是貓。

      那么這人是誰呢?老邊難以發(fā)現(xiàn)蛛絲馬跡,便絞盡腦汁思考著。圖財?老曲走進院子就散發(fā)煙卷,光出不進,不像圖財。貪色,大雜院里只有祁玉是個老姑娘,身材高挑皮膚白皙,也沒見老曲跟她過多搭訕。老邊思考得頭都疼了,半夜睡不著覺。

      功夫不負有心人。幾經(jīng)走訪老邊初步掌握老曲的基本情況。

      人們叫他老曲其實不老,三十六歲單身漢,本名曲正才。他是南開區(qū)房屋修繕公司四級瓦工,工資五十七元八角五分。這月薪足夠養(yǎng)活五口之家。老曲單身漢沒負擔(dān),生活很富裕。

      老邊的行為被祁玉看在眼里,略含貶意地笑了,“老曲既不是蘇聯(lián)間諜也不是臺灣特務(wù),你吃飽了沒事兒盯著他干嘛?”

      “他是不是看上你啦?動不動就往這兒跑?!崩线吜⒓醋穯枴?/p>

      祁玉紅了臉:“你既能胡思亂想,也能胡言亂語?!?/p>

      老邊絕不放棄,堅持將老曲的點點滴滴記錄在小本子里,因此他寫字水平有所提高,顯得有文化了。天津麻紡廠清整車間領(lǐng)導(dǎo)及時發(fā)現(xiàn)人才,將他選拔為甲班小組長,提干了。這意外收獲令老邊驚喜不已,一時難以認定老曲究竟是自己的命中貴人還是命中冤家。

      事實也是如此。只要老曲到來便會改善大雜院的沉悶氣氛,因此黃昏時分成為這里的良辰吉時。

      夏末傍晚,小雨初歇。正在喝酒的老邊嫌小剛放屁敗了他酒興,抄起掃帚追打兒子。小剛飛快地攀爬香椿樹,賽過小猩猩。

      這時一聲“馬——來”,人們知道老曲來了。老曲有時吆喝“開——山!”,有時吆喝“馬——來!”這都是京戲里孫悟空出場的拖腔。他說楊小樓的最好,李萬春也不錯,都是從黑膠唱片里聽來了。

      老邊聽到老曲的吆喝“馬——來”,隨即扔下打人的掃帚,倒背雙手回屋了。他不愿在老曲面前失態(tài),這是麻紡廠清整車間甲班小組長的尊嚴。

      老曲的到來,無形中礙了老邊的事,也無意間救了小剛的屁股。小剛溜下香椿樹,朝著大恩人說聲謝謝,跑了。夏天里,老曲樂樂呵呵的笑容好似薄荷糖,給大雜院帶來幾絲清涼。

      初秋的早晨,老邊夫婦上班去了,這種家庭叫“雙職工”。老邊的兒子小剛突發(fā)高燒,背起書包走出家門,一頭歪倒香椿樹下,一時沒了聲息。那只大白貓不停地叫喚,好像在替小剛呼救。

      國棉二廠檔車女工祁玉下夜班回家,這個大齡女青年走進大雜院看到小剛昏迷,抱起孩子跑到第六醫(yī)院。第六醫(yī)院讓送到甘肅路傳染病醫(yī)院,當(dāng)即確診為腦膜炎。

      小剛保了命,可惜燒壞腦子,見人眨眼不說話,成了呆傻的孩子。小剛媽哭得昏天黑地,反復(fù)抽自己嘴巴,罵自己只顧大家不管小家。保全工老邊首先想到祖國江山革命大業(yè),說小剛接不了工人階級的班,今后反而給國家增添負擔(dān)。

      下晚兒時分,多日不見的老曲露面了,他的“鹿頭”后架捆著硬殼大紙箱,立穩(wěn)自行車不慌不忙打開硬殼大紙箱從里面抱出那臺老式日本收音機,頗為滿意地說:“這回總算修理好了,能收聽三個臺啦。”

      祁玉聞聲迎出門來,連聲說謝謝伸手抱過這臺高齡收音機,小聲告訴他小剛得了腦膜炎后遺癥。

      老曲聽罷急聲急語說:“只能看中醫(yī)!只能看中醫(yī)!”

      祁玉小聲說:“可惜晚了……”

      “人間萬物沒有早也沒有晚,只看奇跡發(fā)生吧……”老曲鼓足信心,主動來到老邊家門前。

      老邊不賣老曲的賬,雄赳赳從屋里走出說:“西醫(yī)保命效果好,中醫(yī)屁用不管!”

      “那就先這樣吧,我按月拿五塊錢,專給小剛吃好喝好改善伙食?!?/p>

      每月五塊錢?這超過一個人半月的伙食費,大雜院鄰居們驚了。

      “這孩子已然傻了,吃好吃歹他不覺知啊。”祁玉大聲發(fā)表不同意見。棉紡廠噪音很大,這檔車女工養(yǎng)成說話大嗓門的習(xí)慣。

      老曲低調(diào)地說:“那就給小剛買玩具,每月?lián)Q新的,不重樣兒?!?/p>

      祁玉繼續(xù)發(fā)表見解:“這孩子傻了,玩好玩歹也不有差別的?!?/p>

      “你這是存心阻攔我吧?干脆我把錢給他爸他媽解心寬!”老曲忍無可忍了。

      老曲的慷慨顯然刺傷老邊自尊心,麻紡廠清整車間甲班小組長歪著脖子說:“你以為你是黨和政府?救濟困難群眾也輪不到你頭上?!眅ndprint

      老邊媳婦拉住丈夫說:“人家沒有損你,你別拿好心當(dāng)驢肝肺?!?/p>

      “你閉嘴!”老邊推開媳婦說:“除非毛主席他老人家下令救濟我家,別人的我一律不接受!”

      祁玉仗義執(zhí)言道:“老邊你這話說得太大了,毛主席他老人家多忙啊,我看你是屎殼螂打哈欠——怎么張得開臭口呢?”

      “是啊,你就別給全國大好形勢添亂了……”老邊媳婦拉著丈夫回了屋。

      老曲固執(zhí)地站在老邊家門前說:“老邊你要樂觀,俗話說壞事變好事嘛,以前治好我大腦炎的中醫(yī),打成右派下放農(nóng)村了,我打聽一下他的下落吧……”

      這時從屋里傳出老邊的聲音:“我不會要你那五塊錢的,每月!”

      “五塊錢你不要,我就給四塊九吧?!崩锨蕴旖蚰腥说挠哪绞剑Ω纳浦鴶硨Φ臍夥?。

      屋里沒再傳出什么響動。老邊不是天津人,不知他能否理解老曲這種逆向思維的幽默方式。

      老曲使勁兒清了清喉嚨,站在老邊家門外講述他的故事。

      “這事兒有十年了,那時腦膜炎叫大腦炎,我被這病毒給逮著了,渾身紅疹,脖梗僵硬,高燒不止。我的朋友大忠送我去第二醫(yī)院,西醫(yī)大夫說即便保了命,人也成了傻子。我讓大忠去金剛橋醫(yī)院請中醫(yī)。好哇,老郎中開出大藥方,一劑藥煮一臉盆!”

      大雜院人們饒有興趣地聽著,認為不用去南市“三不管”花錢聽張連仲的評書了。就連老邊也踱出家門,假裝低頭抽旱煙,大灰兔似的豎起耳朵聽著。

      老曲啪地點燃“大前門”繼續(xù)講述:“我一連喝了三十天湯藥,一天一臉盆。那煎藥剩余的藥渣子呢?我是堅決不扔!白砂糖拌藥渣子,咔嚓咔嚓吃到肚子里。一連吃了一個月,我獲得百分之百藥性。你們看!我大腦炎沒落后遺癥,不呆不傻不癡不苶,現(xiàn)在是房屋修繕四級瓦工,還是中醫(yī)中藥救了我?!?/p>

      “你那叫恨病吃藥。別說白糖拌藥渣子,現(xiàn)在把小剛泡在湯藥里也沒用了?!逼钣癖^地說。

      老邊哼了一聲,轉(zhuǎn)身回屋對媳婦說:“老曲說咔嚓咔嚓把藥渣子都吃了,我還以為是羊吃草呢。”

      “你說得對!老曲是屬羊的,現(xiàn)今三十六了,本命年?!崩线呄眿D迎合著說。

      “老曲他屬什么,你咋這么清楚?”老邊酸了,從河南人變成山西人。

      老邊媳婦連忙解釋:“前些天有人要給老曲介紹對象,所以我聽見了……”

      “不會要把祁玉介紹給老曲吧?”老邊突然嘿嘿笑了,“我聽說祁玉當(dāng)初跟一個叫大忠的小伙子搞對象,倆人都談成了,那個大忠突然給送進青泊洼農(nóng)場勞教了……”

      “那個大忠是誰呀?”不知老邊媳婦是關(guān)心祁玉還是關(guān)心老曲。

      “你也要半夜喝面湯啊?”老邊沒好氣兒地說,“我哪里知道大忠是什么人!反正聽說后來轉(zhuǎn)到寧夏農(nóng)場去了,就連祁玉也沒有他的音訊?!?/p>

      天氣轉(zhuǎn)冷了。大雜院的人們縮回屋里,只有大白貓是室外動物,繼續(xù)挨家流浪,磨損著殘存無幾的自尊。

      越來越冷的星期天。下晚時分老曲穿了件墨綠色皮猴,不慌不忙走進大雜院。沒人懂得老曲穿的是著名的“美國皮猴”。1945年秋天美國海軍陸戰(zhàn)隊在天津塘沽登陸,這些盟軍被老百姓稱為“美國兵鬼兒”,他們喝酒嫖娼大肆消費,沒錢了就脫掉軍用皮猴抵賬。于是留給天津不少美軍用品。二十年過去了,當(dāng)年的美國兵鬼兒可能死光了,美國皮猴依然健在,風(fēng)風(fēng)光光流傳到老曲身上。

      “你的鹿頭呢?你的鹿頭呢?”大雜院的孩子們眼尖,首先發(fā)現(xiàn)老曲沒了自行車。

      “鹿頭犯了錯誤,我給它關(guān)了禁閉?!崩锨鷺酚^開朗,跟孩子們相處融洽。他笑著露出門牙走到老邊家門前,響聲咳嗽著,表示自己的到達。

      老邊媳婦迎出家門。老曲當(dāng)即問道:“老邊呢?我有事兒找他?!?/p>

      老邊媳婦連忙說:“今天廠里加班,老邊沒歇。你有事兒?。俊比缓蟠蛄恐锨摹懊绹ず铩薄?/p>

      老曲被對方打量得發(fā)窘:“總算打聽到右派老中醫(yī)的下落了……”說著從“美國皮猴”衣兜里掏出一疊厚厚的鈔票,“這是盤纏錢,你們帶小剛?cè)ド轿麝柍侵委煷竽X炎后遺癥吧?!?/p>

      “啊……”老邊媳婦驚得瞪大眼睛,木呆呆地望著老曲。

      小剛走出屋來,面無表情。老曲上前摸了摸小剛頭頂,隨手將這疊鈔票塞進他的衣兜,說了聲“救孩子要緊”轉(zhuǎn)身走了。

      老邊媳婦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地放聲哭起來?!袄锨?,你是我家今生今世的大恩人啊……”

      沒人知道老曲去天津南市華樓附近的委托店,當(dāng)場典了鹿頭牌自行車,抵回二百八十元人民幣現(xiàn)金。

      二百八十塊人民幣對天津百姓人家來說,無疑是筆巨款。一傳十,十傳百,從天堂巷傳到南斜街,從南斜街傳到南馬路,紛紛傳說“雷鋒回來了”。

      老邊在工廠加班搶修機器,轉(zhuǎn)天中午回了家。小剛媽媽主動讓他喝酒,竟然還炒了雞蛋下酒。

      老邊疑惑地喝了二兩“直沽高粱”,不相信懶婦變成賢妻。

      “你不是做了心虛的事兒吧?我五年沒吃炒雞蛋了……”

      “我跟你說你可不要激動?!崩线呄眿D比較甜蜜地說,“老曲給了二百八十塊錢……”

      老邊聽了呼地站起,噗地吐出嘴里的炒雞蛋,伸出筷子直指老婆審道:“怪不得這幾天我右眼總跳呢,老曲給了這么多錢!你跟他到底什么關(guān)系?”

      “你放屁!人家老曲怎么會看上我……”她瞇起小眼睛咧開大嘴巴,再次哭嚎起來。

      晚間時分,老邊弄清了事情真相,反而瘋狂起來。他沖出家門抬腳猛踹院里那株香椿樹,大喊大叫。

      “我是工人階級不用你憐憫!我一連三年先進生產(chǎn)者,我家生活有困難依靠組織,黨委江書記,工會曾主席,還有車間郭主任,麻紡廠領(lǐng)導(dǎo)永遠是我靠山,你老曲算哪棵蔥哪頭蒜?我不要你油頭粉面的臭錢……”

      老邊肺活量極大,時斷時續(xù)罵到半夜,勒令媳婦明天還錢給老曲,一分錢也不許留。

      南大道大酒缸胡同。這是劉云若小說《小揚州志》描寫過的地方。老曲正在民房工地修繕房屋,滿頭大汗給墻壁抹白灰。endprint

      大冷的天氣里,老邊媳婦驚異地看到,老曲依然藍黃格子襯衣灰色西褲古銅色皮鞋,渾身上下,不濺灰點,腳穿那雙古銅色皮鞋,锃光明亮,這個泥瓦匠好像在真空里干活兒,近乎一塵不染。

      這真?zhèn)€技術(shù)尖子啊。老邊媳婦頗為感慨,“我原本以為你下了班把自己倒飭得油光水滑,敢情你上班也是這身打扮?”

      老曲平淡地說:“是啊,我干活兒從來不穿工作服,上班下班一個樣子?!?/p>

      “我頭一遭見到你這樣的工人……”老邊媳婦大開眼界。

      工友們看見女子來訪,小聲起哄說老曲總算搞了對象,弄得老曲滿臉彤紅,連連作揖請求他們閉嘴。

      老邊媳婦把手絹包裹著的鈔票塞給老曲,一五一十道出實情:“這錢老邊堅決不要,他說不能丟工人階級的臉?!?/p>

      “老邊屬于工人階級,我也屬于??!”老曲不解地說,“工人幫助工人,這怎么是丟臉呢。”

      老邊媳婦感慨道:“你這個工人跟他那個工人,大不一樣?!?/p>

      “我又不是階級敵人?!崩锨鷪?zhí)意不收對方退還的鈔票。

      “你就別說了,誰讓我家小剛有個混蛋透頂?shù)牡??!崩线呄眿D掉眼淚了,“你要是不收回這筆錢,老邊就認為咱倆有不正當(dāng)男女關(guān)系!他說有誰會白送二百八十塊錢?合著半年的工資呢?!?/p>

      “什么?”老曲驚詫得瞪大眼睛,“老邊這是什么思想!他還算是工人階級……”

      老邊媳婦再次把包裹著鈔票的手絹塞給他,突然壓低嗓音說:“我管秀英沒見過你這樣的大好人!如果真有來世,下輩子我堅決做你媳婦,好好伺候你!”

      老曲聽罷愣住了,呆呆望著她越走越遠的身影。

      工友們好奇心盛,圍攏過來發(fā)表評論,有的說這女人腰粗,有的說這女人屁股大。老曲搖了搖頭說:“你們這是折自己的壽呢。”

      工友們被震住了,呼地散開干活兒去了。老曲找到?jīng)]人的墻角,一聲不吭蹲下了。

      臨近下班老曲漸漸緩過神來,抄起抹子繼續(xù)干活兒。工友們吃驚地發(fā)現(xiàn),歷來干干凈凈的技術(shù)尖子,此時肩頭竟然落滿白灰斑點??磥硭吡诵乃肌?/p>

      滴酒不沾的老曲下班走進鼓樓西小酒館,獨自喝著“直沽高梁”?!叭绻嬗衼硎溃螺呑幽愎苄阌⑦€是做老邊的媳婦吧,我看你倆挺合適的……”

      老曲繼續(xù)自言自語說,“我沒結(jié)過婚,不懂夫妻的事情,但是我從大忠身上看到真正的感情……”

      大雜院的傍晚。紡織女工祁玉下班了,她快步走進家門想聽天津人民廣播電臺長篇小說連續(xù)播講《火種》,里頭有個人物很像大忠。

      大雜院鄰居們攔住她介紹老曲捐款助人的事跡,還說他的鹿頭自行車不見了。

      祁玉認真聽著,連連點頭?!昂冒『冒?,大忠當(dāng)年沒有看錯人……”

      “大忠是誰呀?”人們好奇地追問。祁玉想了想答道:“一個在這里住過的人……”

      鄰居們私下議論,說老曲跟祁玉挺般配的,只是倆人從來不靠近,就這么隔著。

      時光好似流水。很快就要過年了。人們忙里忙外,擦玻璃、掃房、做新衣裳、添置新碗筷、籌辦秈米白面……無形中分散了注意力。到了臘月二十八,終于有人想起老曲很久沒露面了。

      老邊媳婦小聲說:“有三個多月了……”

      然而大白貓還在,只是明顯瘦了。人們說貓的習(xí)性是活著在你面前,死期將至便消失了,它必須死在沒人的地方。是貓就要鬧春??墒谴箅s院人們從來沒有聽到大白貓發(fā)情的嚎叫。它好像為了生存磨滅了動物本性,堅忍地成為這座大雜院的順民。

      這天老邊公休在家,興致高漲找鄰居借來筆墨,挺身站立香椿樹下說:“你別看咱沒文化,革命春聯(lián)自己寫!”說完鉆到屋里了。鄰居們認為他在屋里憋寶呢。

      一袋旱煙的工夫,老邊雙手拎著兩條紅紙對聯(lián)走出家門。上聯(lián)“工人階級干勁大”,下聯(lián)“祖國建設(shè)跨駿馬”,橫披:“破舊立新”。

      大雜院里響起稀稀拉拉的掌聲。老邊大聲說道:“我知道我的字兒不行!可是我們廠江書記說,不怕不行,就怕不敢。你膽怯,就現(xiàn)眼。你膽壯,就露臉?!?/p>

      說罷這套話,老邊扭身再進屋去,不消片刻又拎出一副對聯(lián)。上聯(lián):“自力更生艱苦奮斗”,下聯(lián)“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橫披:“革命到底”。

      鄰居老趙走過來說:“我出詞兒,你寫!上聯(lián)是‘大雜院處處破四舊,下聯(lián)是‘小家庭人人立四新,橫披:移風(fēng)易俗。

      這時候,老邊媳婦右手挎著包袱右手牽著小剛,不慌不忙走出家門,她滿臉堆笑跟鄰居們致意:“我?guī)偦啬锛疫^春節(jié),就提前給大家拜年啦!”

      丈夫老邊沉浸在創(chuàng)作革命春聯(lián)的熱情里,全然不顧及母子去向。

      祁玉追到大雜院門外,關(guān)心地詢問娘兒倆為嘛不在家里過年。

      “從前我是井底蛤蟆,沒見過天。打從結(jié)婚我就拿老邊當(dāng)男子漢大丈夫看待……”她大發(fā)感慨說,“經(jīng)過這次對比讓我開了眼界,敢情老邊小心眼兒是假爺兒們!我這輩子呀!”

      “是啊,你不知道大忠吧?他從前住在這里……”祁玉深有同感說,“天底下男人很多,可是真爺兒們少?。 ?/p>

      “所以你至今單身不結(jié)婚?妹子我告訴你,你這樣做就對啦!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崩线呄眿D說罷領(lǐng)著兒子小剛走了。

      祁玉望著母子背影說:“你還有娘家可回,我呢?”

      老邊腳步噔噔跑到大雜院門口,大手揮動毛刷給門框兩側(cè)涂滿糨糊,興沖沖貼對聯(lián)。

      上聯(lián)“四海翻騰云水怒”,下聯(lián)“五洲震蕩風(fēng)雷激”,橫披“興無滅資”。

      祁玉小聲說:“老邊,你把過年包餃子的白面全打了糨糊啊?!?/p>

      “我們廠春節(jié)加班,江書記送餃子到班組!寧讓汗水漂起船,也要任務(wù)提前完!”

      春節(jié)期間,老邊果然連續(xù)加班沒回家,汗水肯定漂起了船。過了年又過了元宵節(jié),還是不見老邊媳婦帶著小剛回來。老邊公休日獨自在家里喝悶酒。

      大雜院的鄰居們暗暗猜測,認為老邊媳婦要跟老邊分居而不是老邊要跟老邊媳婦分居,這次是女方高屋建瓴了。消息很快得到證實:老邊媳婦要求大家不要叫她老邊媳婦了,她本人名叫管秀英。endprint

      莫非管秀英在外邊有人啦?有的女人就是騎著老馬找新馬,到時候抬屁股換坐騎。但是有人認為管秀英不是那種騎著馬找馬的女人。

      老邊抽煙喝酒眉頭緊鎖,苦苦思索家庭危機的原因……夜深人靜。他夢游般踱出家門,嘴里念念有詞。

      “老曲啊老曲,你二百八十塊錢換得好名譽,我反倒落得壞名聲,你噼里啪啦就把我比下去了,你讓我媳婦開了天目,我在她眼里成了臭肉,我臭了你也不露面了,你這是存心毀我呀……”

      老邊圍繞香椿樹轉(zhuǎn)圈兒,“我是大國營企業(yè)的技工,你是小集體企業(yè)的瓦匠,我怎么會讓你給比下去呢?你不就是比我樂觀開朗嘛,你不就是比我爽快瀟灑嘛,可是樂觀開朗爽快瀟灑也不當(dāng)飯吃??!我他娘的要是查出是你勾走了管秀英,我保證讓你百世不得翻身!”

      一個身影來到香椿樹下,輕輕叫著老邊?!澳悴灰翢o根據(jù)就猜疑別人,當(dāng)初大忠栽下這棵香椿樹苗時說過,既然彼此相信就別相互猜忌,大忠領(lǐng)養(yǎng)小白貓時還說過,既然自己小氣就別抱怨別人大度……”

      平時大聲說話的紡織女工此時變得低聲細語,這令老邊極其意外,“你說的大忠到底是什么人?他還說過什么話?”

      “他去青泊洼農(nóng)場前說過,只要這座大雜院還在,我們就都是過客?!逼钣褫p輕說罷,輕輕走開了。

      噢,只要談到大忠祁玉便回到青春年代,那時她還沒有變得大聲說話,自然輕聲輕語了。

      然而,老邊并不服輸。第二天鄰居們發(fā)現(xiàn),他放棄旱煙改吸煙卷,天津產(chǎn)“大嬰孩”牌的,一盒兩毛二分錢,簡裝的。

      天氣漸漸熱了。大街上也火熱起來。有的地方貼了大字報,有的地方刷了大標語。革命形勢風(fēng)起云涌。學(xué)校成立“紅衛(wèi)兵”,必須是革命家庭出身的學(xué)生參加。工廠企業(yè)成立“赤衛(wèi)隊”,必須是“紅五類”入選。天津麻紡廠工人“赤衛(wèi)隊”,有老邊。他佩戴“赤衛(wèi)隊”紅袖章走進大雜院,滿臉嚴肅表情說:“這是兩個階級的大決戰(zhàn),我們誓死捍衛(wèi)無產(chǎn)階級革命司令部?!?/p>

      大雜院鄰居跑去給管秀英報信,說你趕快變回老邊媳婦吧,人家已經(jīng)是赤衛(wèi)隊員了,胳膊上纏著大紅箍!

      這個曾經(jīng)自稱管秀英的女人,突然緊緊摟住癡呆的兒子說:“小剛小剛,你說咱們回去嗎?”

      小剛眨著無謂的大眼睛,一聲不吭。

      終于,老邊徹底迎來逆轉(zhuǎn)。南開區(qū)房屋修繕公司公布赤衛(wèi)隊名單,竟然沒有老曲。這簡直就像晴天霹靂在頭頂炸響。

      樂觀開朗的老曲徹夜難眠。他脫掉花格襯衣?lián)Q成圓領(lǐng)汗衫,憂心忡忡找到公司領(lǐng)導(dǎo)說:“我父親是小王莊育嬰堂長大的孤兒,沒有共產(chǎn)黨就沒有我們曲家,我從瓤兒到皮兒都是紅的,工人赤衛(wèi)隊怎么會沒有我呢?”

      老曲曾以白砂糖拌藥渣神奇治愈自己的“大腦炎”,成為左鄰右舍嘖嘖稱奇的人物,此時他卻無法醫(yī)治自己的心病。

      “曲正才同志,你父親確實是小王莊育嬰堂的孤兒,可是倘若組織上深查細究,你爹究竟是誰家的棄嬰呢?假如你爹是資本家大少爺跟女傭人所生,然后悄悄丟棄給育嬰堂,那樣性質(zhì)就變了。”

      老曲不能接受這種假設(shè):“你說的是曹禺的話劇雷雨吧?我爹肯定不是周樸園,我媽肯定也不是侍萍?。 ?/p>

      “當(dāng)然當(dāng)然,組織上還是認為你屬于紅五類的,只是你平時穿裝打扮不太像工人階級,有點像是上海小開、天津少爺、北京八旗子弟,所以第一批赤衛(wèi)隊沒你……”

      “你是說還有第二批?”老曲極其沮喪地說,“那樣我曲正才不就成了殘次品嘛……”

      老曲請了病假,一連三天把自己悶在家里,無聲無息抽得滿地都是煙頭兒。半夜里,他不斷地自言自語:“我不是正品,我成了殘次品。我不是正品,我成了殘次品……”

      一貫樂觀開朗的老曲,幾乎成了“祥林嫂”,不停地念叨這句話。

      據(jù)說是黃昏時分,老曲用那條從不更換的棕色皮帶把自己吊死在引河橋小樹林里。引河橋是天津通往首都北京的必經(jīng)之路。

      人們在那棵生了蟲子的柳樹上發(fā)現(xiàn)了上吊的老曲,紅藍格子襯衣,駝色西褲,棕色三截頭皮鞋。這家伙至死沒改裝束。

      祁玉趕往停尸房,確認這條棕色皮帶正是當(dāng)年大忠留給老曲的紀念物,然后轉(zhuǎn)到寧夏農(nóng)場去了。

      祁玉終于放聲大哭:“曲正才!你有話裝在心里,怎么至死不說出來啊!”

      工人赤衛(wèi)隊領(lǐng)導(dǎo)在老曲襯衣兜里找到遺書,共有兩條留言。

      一、當(dāng)年大忠代我受過,讓我保住了工人身份。我倆遲早會在天堂相會的,我要加倍償還他。

      二、大白貓是大忠遺留的動物,香椿是大忠遺留的樹木,祁玉是大忠談過的女朋友,我當(dāng)然要經(jīng)常來到這座大雜院……

      自殺前兩天,老曲曾到大雜院找過老邊,仍然吸著精裝“大前門”。他可能要當(dāng)面向老邊解釋自己沒有入選工人赤衛(wèi)隊的原因吧。不巧老邊不在家,錯過倆人最后見面的機會。

      老曲還帶來了老邊媳婦退還捐款時包裹鈔票的手絹,當(dāng)場請鄰居老趙替他交還給她。

      大雜院居民得知老曲死訊,人人害怕說錯話,一片啞音。佩戴工人“赤衛(wèi)隊”袖章的老邊站在香椿樹下說:“唉呀,當(dāng)時我要是做做老曲的思想工作,讓他正確對待這場史無前例的偉大運動,他就不會走向絕路了,可惜可惜,一個多好的四級泥瓦匠啊?!?/p>

      老邊不遺余力將老曲身份最終定格為小集體企業(yè)的瓦工,以此表明自己跟老曲的截然不同。之后,老邊大義凜然前往丈母娘家,展示勝利者胸襟說:“懲前毖后,治病救人,你們娘兒倆跟我回家吧!”

      “那條應(yīng)當(dāng)系在腰間的皮帶,老曲怎么系在脖頸上啦?!边@個名叫管秀英的已婚女人發(fā)了句感慨,領(lǐng)著兒子小剛跟隨丈夫回家來了。走進大雜院有人告訴她,很久沒見大白貓的身影了。

      老邊媳婦毫無猶豫地說:“它肯定死在外邊了唄?!?/p>

      那只無所歸屬的大白貓,終于成了這座大雜院的過客,就像老曲一樣。

      老邊媳婦似乎想起了什么,連忙問道:“你們說貓有來世嗎?”她表情好像求知欲挺強的。

      祁玉低聲說:“貓比人強,它有九條魂呢?!?/p>

      鄰居老趙把老曲歸還的手絹交給老邊媳婦,說這是老曲特意叮囑的。老邊媳婦接過這條洗得干干凈凈的手絹,一時不知說什么好。

      祁玉望著這只印有牡丹圖案的手絹說:“老曲就是這么認真啊?!?/p>

      老邊手里拎著酒瓶子大步走過來對自家媳婦說:“咱家中午吃面!打三鮮鹵,豆芽菜面碼……”

      大雜院里人們說東道西,談?wù)撝c天氣有關(guān)的話題。不知他們是否記住了曾經(jīng)樂觀開朗的老曲留下的 “撓賽的”和“淡巴勾”這兩句外來語。反正這座大雜院再也沒有老曲這樣的訪客了。

      紡織女工祁玉仍然單身住在天津東南城角天堂巷的這座大雜院里,直至公元1976年7月28日唐山大地震,嚴重波及天津這座城市,天堂巷房倒屋塌,她也成了這里的過客。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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