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形木斗功用再探討

張淑常

[摘要]船形木斗僅少量出土于銅綠山古銅礦遺址和瑞昌銅嶺商周銅礦遺址兩處銅礦遺址。本文從器物形制、年代、出土環(huán)境和數(shù)量、使用方法等角度探討了船形木斗的功用，進一步論證了船形木斗作為探礦工具的觀點。我國古代的礦工至遲從商代就掌握了現(xiàn)代意義上的“重力選礦法”。船形木斗的出現(xiàn)和使用是古代礦工聰明才智和實踐經(jīng)驗積累的結晶。

[關鍵詞]銅礦遺址；船形木斗；文物考古

[中圖分類號]K876.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3115（2017）18-0026-03

船形木斗最早發(fā)現(xiàn)于銅綠山古銅礦遺址。因木斗的自身形制酷似船形，考古工作者將其命名為“船形木斗”。迄今為止，僅銅綠山古銅礦遺址和江西瑞昌銅嶺商周銅礦遺址出土過這種船形木斗。目前學界對船形木斗的用途和使用方法主要有兩種觀點：一是認為該工具是古代銅綠山礦工用來鑒定礦土中礦物含量的探礦工具?！斑@是一組利用礦物和巖石比重不同，即運用重砂分析法，鑒定巖粉和高嶺土中的細粉礦物含量的工具。當用肉眼無法鑒定礦土中有多少金屬含量時，則將礦土在木臼中搗碎，裝入船形木斗，然后在水中淘洗，泥土洗走后，金屬礦物沉于盤底，沉淀愈多，說明品位愈高。采用重砂分析法，可以追蹤富礦開采，達到指導井巷掘進方向的目的?！?？譹？訛類似的觀點也見于《銅錄山古銅礦開采方法研究》一文中：“有的似船形，有的如斗形，是淘取砂金的器物，利用礦物和巖石比重的不同，把礦物洗選出來，井下也用來作為鑒定巖粉和高嶺土中細粉礦物（如赤銅礦、自然銅等）含量的儀器，以便追蹤富礦，指導井巷掘進。”？譺？訛并有學者在此觀點基礎上進行了模擬實驗。？譻？訛第二種觀點則認為，船形木斗用來采金，而非探礦工具。大冶是楚國黃金主要產(chǎn)地。銅綠山除富含銅、鐵礦資源外，也蘊藏著豐富的金礦資源，出土的船形木斗和木杵、木臼等工具是做采金之用，同時大冶地區(qū)首次出土的13件（套）天平銅砝碼是稱量金幣的工具，這也提供了銅綠山存在采金和冶金的證據(jù)。？譼？訛本文主要從器物形制、年代、出土環(huán)境和數(shù)量的角度，探討船形木斗的功用，以期在前人的研究基礎上，進一步論證船形木斗作為探礦工具的觀點。

一、船形木斗的形制

銅綠山古銅礦遺址位于湖北省大冶縣，經(jīng)多年考古發(fā)掘和研究，考古工作者基本探明了銅綠山古銅礦遺址是一處采冶兼?zhèn)洌降V、采礦、選礦、冶礦等較完整工藝流程的古銅礦遺址，其開采年代上限可達殷商時期，下限遠到西漢，歷經(jīng)千年而不絕。？譽？訛《銅綠山古礦冶遺址》一書中，主要介紹了采礦遺址5處，分別是Ⅺ號礦體采礦遺址、Ⅶ號礦體采礦遺址、Ⅳ號礦體采礦遺址、Ⅱ號礦體采礦遺址和Ⅰ號礦體采礦遺址；冶礦遺址2處，分別是Ⅺ號礦體冶煉遺址和柯錫太冶煉遺址。共發(fā)現(xiàn)5件船形木斗，其中經(jīng)科學發(fā)掘出土的2件分別編號船形木斗ⅡJ8：10和船形木斗Ⅶ （2）：3。船形木斗ⅡJ8：10出土于Ⅱ號礦體采礦遺址，該木斗系用整塊木板雕鑿成型，木板中部挖空呈圓角方形，木斗整體呈現(xiàn)橢圓形，兩側(cè)是似耳的平板，形似木船。木斗長35.2厘米、寬14厘米、高7厘米，內(nèi)部空長20厘米、寬12.5厘米、深3厘米。船形木斗Ⅶ （2）：3出土于Ⅶ號礦體采礦遺址，長方形，平底，兩側(cè)斜收，內(nèi)空呈長方形，木斗長37.2厘米、寬8.8厘米、深3厘米。根據(jù)木斗兩長端是否有明顯的“耳部形態(tài)”，可以將這兩件船形木斗分為A型和B型。ⅡJ8：10沒有明顯“耳部”，屬A型；Ⅶ （2）：3的兩長端有制作成熟的“耳部”，更適于手部抓握和使用，屬B型。后者制作精美，應該是船形木斗制作的進步形態(tài)。另外3件船形木斗均為采集品，其中1件采集于排土場，另外2件采集于Ⅺ礦體，發(fā)掘編號分別為船形木斗采：166、船形木斗采：136和船形木斗采：162。船形木斗采：166，采集于排土場，斜弧壁，平底，一側(cè)平直，一側(cè)圓弧，整體形狀不規(guī)則，體長24.8厘米、寬12.8厘米，內(nèi)部空長18厘米、寬10.8厘米，深約4厘米。船形木斗采：136，采集于Ⅺ礦體，斜壁，平底，整體呈長方形，體長45厘米、寬20厘米，內(nèi)部空長38厘米、寬15厘米。船形木斗采：162，采集于Ⅺ礦體，平底，整體長方形，一側(cè)有環(huán)形柄部，體長46.4厘米，內(nèi)部空長32厘米，深4厘米，環(huán)形柄長約5厘米。從形制來看，采：166和采：136均為長方形、斜壁，木斗兩長端無明顯耳部，屬于上文所說的A型。采：162整體呈長方形，一側(cè)有環(huán)形柄部，從形制上看更接近于有耳的B型，可劃歸B型。5件船形木斗通體長度25～45厘米，寬度12～20厘米，深度基本是3～4厘米，由于均為木質(zhì)，重量較輕，說明船形木斗具備單人便可攜帶、使用方便的特點。

銅嶺商周銅礦遺址位于江西省瑞昌市境內(nèi)的幕阜山東北角，是目前我國所見最早的銅礦開采冶煉遺址，開采時間上限可到商代中期，一直延續(xù)到戰(zhàn)國早期，具有采冶兼?zhèn)洌短扉_采與地下開采，使用時間延續(xù)長的特點。？譾？訛該遺址發(fā)現(xiàn)2件船形木斗，船形木斗93采：04和船形木斗88銅采：3，皆為采集品。船形木斗93采：04上口長22.4厘米、寬12.4～11.2厘米，底長12厘米、寬6.5～5.4厘米。兩端平面呈弧形，兩側(cè)斜直，上口有很窄小臺階，盤底向上弧0.5厘米，內(nèi)底面橫向鑿痕明顯，形制與銅綠山古銅礦遺址A型船形木斗采：166相似。船形木斗88 銅采：3 ，平面橢圓形，截面船形，長口徑15厘米、短口徑13厘米、底徑9厘米、高4.8厘米，斂口，口大于底，中部鼓出，底部平坦。其形制相較93采：04更簡單古樸。

二、船形木斗的年代

銅綠山古銅礦遺址出土的5件船形木斗的年代不盡相同。Ⅶ號礦體開采遺址年代的判斷主要依14C數(shù)據(jù)，其中出土A型船形木斗Ⅶ （2）：3的2號地點的14C測年是距今3260±100年，樹輪校正年代為公元前1530至前1325年，相當于商代晚期，所以A型船形木斗的年代上限大約是商代晚期。通過對Ⅱ號礦體采礦遺址出土的一批生產(chǎn)工具的研究以及Ⅱ號礦體采礦遺址附近出土的銅斧木柄進行的14C測年，Ⅱ號礦體采礦遺址的年代定在春秋晚期至戰(zhàn)國早期，所以出土于Ⅱ號礦體采礦遺址的B型船形木斗ⅡJ8：10年代也應當在這時期。由此得知，A型船形木斗的年代要早于B型船形木斗。采集的3件船形木斗無法準確判定其歸屬單位，其中采集到船形木斗的Ⅺ礦體采礦遺址存在地層與豎井的疊壓關系，結合出土器物以及在該地點出土的銅斧木柄的測年，最終年代定在西周早中期，而排土場的年代則不清楚。由于采：166和采：136與年代大體在商代晚期的A型船形木斗形制相近，其年代亦應與此相當；而采：162則與年代大體在春秋晚期到戰(zhàn)國時期的B型船形木斗相近，但由于采集到這件器物的Ⅺ礦體年代在西周早中期，綜合考慮其年代大體定在商周時期為宜。endprint

銅嶺商周古銅礦遺址出土的船形木斗93采：04形制與銅綠山古銅礦遺址A型船形木斗采：166相似，年代上限大約是商代晚期。船形木斗88 銅采：3 出現(xiàn)時間應該更早一些，可惜目前沒有更直接、有效的參考數(shù)據(jù)。

三、船形木斗的出土環(huán)境、數(shù)量及主要功用

銅綠山古銅礦遺址發(fā)現(xiàn)的5件船形木斗中，經(jīng)科學發(fā)掘出土的2件船形木斗，其出土環(huán)境均在礦井之中，另外采集的3件船形木斗則分別發(fā)現(xiàn)于Ⅺ礦體和排土場之內(nèi)。除了采集于排土場的船形木斗無法判定其當時的使用環(huán)境外，其余船形木斗的出土環(huán)境均為礦體遺址，且科學發(fā)掘的船形木斗出土于礦井之中，可以進一步判定船形木斗的使用環(huán)境應當是在礦井之中。再結合船形木斗的數(shù)量和所屬年代來看，商代末期1件，西周時期2～3件，春秋晚期至戰(zhàn)國時期1件，可知在相當長的時間范圍內(nèi)，出土的船形木斗的數(shù)量卻僅為1～2件，可以說明在當時礦井工作中對船形木斗的使用量極小，且船形木斗在使用過程中所遇到的磨損和破壞極小。據(jù)此還可以進一步推測，當時船形木斗所承擔的工作不是長時間、持久性的，也不是每個礦井下都單獨擁有使用的，甚至在當時開采過程中存在多個礦井、乃至整個礦區(qū)同時傳遞使用同一個或少數(shù)幾個船形木斗的情況，而船形木斗身小體輕、便于攜帶的性質(zhì)特點足以滿足多個礦井傳遞使用的需要。可見，船形木斗有其應用上的專用性。

船形木斗作為探礦工具，可以更合理地解釋其專用性的特點和出土數(shù)量極少的狀況。張光直先生曾闡述了“夏商周三代都城的遷徙是以追尋青銅資源為主要因素”的觀點，？譿？訛足見當時青銅礦源的重要性。而要采礦必先要找礦，在古代礦工尋找礦物的方法主要有三種：一是依靠地表植物的指示，二是根據(jù)所尋礦石的顏色，三是依據(jù)礦物的共生原理找礦。？讀？訛《大冶縣志》中關于銅綠山“山頂高平、巨石對峙，每驟雨過時，有銅綠如雪花小豆點綴土石之上”的記載，就可以反映出古人依據(jù)所尋礦石顏色找礦的方法。不過這些方法僅適應于地面找礦，以確定礦體的大體位置。在地下開采的過程中，要準確判斷礦脈的走向以便沿礦脈開采，同時還要獲得高品質(zhì)礦石，就必須進行具體而有效的探礦工作。在銅綠山古銅礦遺址共發(fā)現(xiàn)了252口礦井（包含地面豎井、盲豎井和盲斜井）中，有一部分斷面狹小（45×45厘米）、深淺不一或孤立在群井以外的地面豎井，發(fā)掘者推測這部分豎井應當是探礦井。而且隨著地下開采的井巷延伸，也出現(xiàn)了類似地面狹小豎井的盲豎井或盲斜井，也應當是探礦所用。？讁？訛這種掘豎井或者盲豎井、盲斜井的探礦方法適宜于礦工追尋次生富集礦，而要達到追逐高品質(zhì)礦石、指導井巷掘進方向的要求，需要對礦石中所含細粉礦物（自然銅、赤銅礦等）的多少進行測定。前文中提到，有學者進行了“用船形木斗分析礦物的模擬實驗”，認為利用船形木斗分析礦物的方法類似于現(xiàn)代的“重力選礦法”。所謂“重力選礦法”就是在木斗中裝上礦土，雙手握住木斗的兩側(cè)，在水中來回淘洗，比重小的泥沙會隨水流從木斗中流出，而比重大的礦石則留在木斗中，然后礦工可以憑肉眼觀察木斗中礦物所含銅礦（主要是孔雀石，易辨認）的多少，來確定礦石的品位。該實驗采用了三組礦樣的實驗對比數(shù)據(jù)，有較高的科學性和可信度。實驗結果也證實，使用船形木斗進行類似于現(xiàn)代的“重力選礦法”來測定礦石品位是可行的。由此推測，銅綠山古銅礦當時的礦工們在長期的工作實踐中已經(jīng)掌握了測定礦石品質(zhì)的方法，還掌握了在地下找到高品位銅礦的技術。他們借助船形木斗的使用來判定礦石品位，以此來判定礦脈的方向，進而指導礦井的掘進方向。這表明船形木斗在使用時間上有特殊性：即在掘進礦井之前或者掘進礦井之中起指引、參考作用，不需要長時間、不間斷的使用，其相應的磨損和破壞程度很低，而且同時又可以傳遞到有需要掘新井、追尋礦脈的礦井之中使用。同一件船形木斗可以在多個礦井之中傳遞使用，而且使用的次數(shù)很少，相應的使用壽命便會很長，所需要的數(shù)量自然也相對較少了。

如果船形木斗是專門用作采金工具，從相關學者認為“大冶是楚國黃金主要產(chǎn)地”的觀點可以看出，當時銅綠山的產(chǎn)金量必定較大，其采金規(guī)模也應相對較大，應該會有一定數(shù)量的專門工人從事采金工作。但是從船形木斗出土數(shù)量來看，根本滿足不了其達到一定采金規(guī)模的需求。而且船形木斗若用作采金，其每天持續(xù)使用時間必定會很長，在長時間的使用過程中木質(zhì)的船形木斗必將出現(xiàn)磨損、破壞以及更新替換，這也會不可避免地產(chǎn)生對船形木斗數(shù)量上的需求，即使是因考古發(fā)掘限制，出土船形木斗數(shù)量有限，這種需求也與船形木斗的出土數(shù)量相差甚遠。因此，船形木斗并非采金工具。

銅嶺商周銅礦遺址與銅綠山古銅礦遺址的年代相近，船形木斗的出土環(huán)境、數(shù)量、形制都有很大相似性，可以推斷，銅嶺銅礦遺址出土的船形木斗與銅綠山古銅礦出土的船形木斗，在使用上應該存在一致性。所以銅嶺商周銅礦遺址出土的船形木斗亦應是探礦工具，配合掘井探礦的方法，指引礦井的掘進方向，以達到追逐富礦，獲得高品位礦石的目的。

四、船形木斗的使用組合

作為探礦工具，船形木斗并非單獨使用，在采用“重力選礦法”進行的淘洗礦土、獲得礦石之前，還需要對礦土進行初步加工，即將礦土搗碎，再放入船形木斗中進行淘洗。將礦土搗碎，可以在淘洗時盡快使泥土脫離礦石，獲取干凈、純度較高的礦石，更好地判斷礦土中礦石的品位。同時搗碎礦土，也是受船形木斗的形制大小的影響，船形木斗較小，不適于大塊礦土的淘洗。而搗碎礦土的工具應當是木杵和木臼。

在銅綠山古銅礦遺址和銅嶺商周銅礦遺址中均發(fā)現(xiàn)有木杵、木臼。銅綠山古銅礦遺址發(fā)掘報告中僅發(fā)表了1件木杵，編號木杵采：159，采集于Ⅺ號礦體，報告中并沒有發(fā)表關于木臼的文字和圖片資料，但是報告中卻簡略提到了木杵、木臼的組合使用。？輥？輮？訛銅嶺商周銅礦遺址報告中發(fā)表了1件木杵和1件木臼，分別編號木杵93采：03和木臼93采：05。兩處遺址中出土的木杵雖大小不一，但形制皆成圓柱形，下半部為工作面，呈椎體，工作面磨損痕跡明顯。另銅綠山古銅礦遺址發(fā)掘報告中還有兩件“木槌”，其工作面亦在正下方且磨損呈椎體，這與木杵垂直使用、工作面在正下方且工作面因磨損呈椎體的特點相符合，而與木槌因平直使用而工作面在側(cè)面、且工作面凹陷的特點不同，因此這兩件“木槌”亦應為木杵。而銅綠山古銅礦遺址發(fā)掘報告中未發(fā)表關于木臼的材料，應當是將木臼歸入了木桶的范圍內(nèi)，未辨別出來。

銅綠山古銅礦遺址共出土木杵3件，木臼數(shù)量不明。3件木杵中2件出土于Ⅺ號礦體，1件出土于Ⅶ號礦體中，而Ⅺ號礦體和Ⅶ號礦體中都出土了船形木斗。銅嶺商周銅礦遺址出土的木杵93采：03、木臼 93采：05和船形木斗93采：04，從采集編號來看三者的位置關系應十分緊密，至少相距不遠。從木杵、木臼還有船形木斗的共出關系，可以推測這三者是組合工具：礦工使用木杵和木臼將所要淘洗的礦土搗碎，然后使用船形木斗淘洗搗碎的礦土，采用“重力選礦”的方法，鑒定礦土中所含銅礦的多少，確定銅礦的品位，指導井巷的掘進方向。

五、結語

本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之上，通過對船形木斗形制、年代、出土環(huán)境、數(shù)量以及主要功用的分析和研究，進一步論證了船形木斗是探礦工具的觀點。從湖北大冶銅綠山古銅礦遺址以及江西瑞昌銅嶺商周銅礦遺址都出土了船形木斗來看，我國古代的礦工至遲從商代就掌握了現(xiàn)代意義上的“重力選礦法”。船形木斗的出現(xiàn)和使用是古代礦工聰明才智和實踐經(jīng)驗積累的結晶。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