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陳映虹

爺爺有一把藤木椅，古樸亦殘破。

父親幾次想要替他買一把結(jié)實(shí)的新躺椅，老人卻是才沾上座，便嚷嚷著跳起來：“沒法坐??！這椅子，坐得不踏實(shí)，腰疼背疼的，還是舊的好，舊的好……”

爺爺真是個念舊的人。

他坐在藤木椅上，微閉著眼，享受午后溫暖的陽光。每當(dāng)這個時候，爺爺就把無所事事的我叫來一同談天。他輕撫著藤木椅的把手，張開了嘴，發(fā)出一道干澀的聲音：“你不曉得，我坐這把椅子看見神六、神七飛上天哪，還有中國女排拿下金牌，那時多神氣啊！這真的是件寶貝啊。不止這些……”他渾濁的目光忽地彎出細(xì)光，連帶著周遭的眼紋也染上了柔和，粗糙的手緩慢地輕撫著椅把手，“連你這女娃出生啊，我都是坐在這上面知道的……那時你奶奶，在屋里繞個不停，一直念叨著要給你買些什么耍、縫些什么穿、煮些什么補(bǔ)身子，老太婆面上樂得兜也兜不住……”

爺爺?shù)谝淮芜@般絮叨，我也聽得入神，染著笑的句子卻戛然而止。我便扭頭去瞧爺爺，卻見他那雙眸中滿含的悲水灑落，透出一片蒼涼。

我才明了，爺爺是掛念起奶奶了。

二老結(jié)婚有數(shù)十年了，泛舊的藤木椅也伴了數(shù)十年，兩人表面小吵小鬧不斷，感情卻好得叫人羨慕。

爺爺年輕時愛四處游玩，兩腳難著家。這把藤木椅便是那時淘來的寶貝，二老十分稀罕，總爭著來坐，往往是以奶奶搶不過賴皮的爺爺而告終。

一天里爺爺十有八九在外頭，這時奶奶便提了藤木椅，搬到庭院里，愜意地歇在上頭，品賞溫暖的日光，斜眼瞧見爺爺披著一身的風(fēng)塵返家了，眼中掠過一絲柔和，笑意不住地掛在臉上，樂呵呵地輕快道聲：“老頭子，回家了?！?/p>

爺爺便很惱，自此鮮少出屋，而是霸占著大椅子，待到日暮時便朝晚歸的奶奶揚(yáng)一揚(yáng)下巴，眸子半合，安適得很。

爺爺身子總是不好，又固執(zhí)地不肯喝藥，奶奶端了一碗黑乎乎的中藥，他總哼哼唧唧地不愿入口，直至奶奶揪著老頑童的耳朵嚇唬說不給他坐椅子，爺爺才百般不情愿地喝下去。那會兒，狹小溫暖的庭院總是安靜不了。

可誰能想到，中氣十足的奶奶要比病怏怏的爺爺先去了呢？

畢竟年歲老舊，藤木椅也立不住腳了。

爺爺最寶貝的破椅子，折了一條腿，斷在地上的“殘肢”異常地破敗和孤凄。爺爺顫巍巍地扶上去，面上竟淌著孩童般無措而滾熱的淚水。

我們費(fèi)了好大功夫修補(bǔ)好藤木椅，爺爺卻再不躺在里頭愜意地沐浴暖陽，也再不撫著老舊的藤把哼著老舊的曲兒，

我望著日益蒼老的爺爺，他的眸里總是渾濁不清的。只是那里，卻一直晃蕩著穿過庭院、躍過殘垣破瓦的聲音——

老頭子，回家了。

一個意象與一段故事

美好的親情是相似的，糟糕的親情各有各的糟糕。以一個意象，來串起一段有關(guān)親情的故事，是初中生描寫親情的常見寫法。這樣的文章我們遇到的不少，但奇怪的是沒有疲沓之感，反而每次讀到都有新的體悟和感受。大約是因?yàn)槊恳粋€寫作的故事都不同，每一個意象都是獨(dú)一無二的存在。每一個寫作的你，也都是傾注了自己全部的真情去表達(dá)自己的感受。

因此，本文中的藤木椅是獨(dú)特的，爺爺和奶奶的故事也是最感人、最完整的。尤其結(jié)尾，作者匠心獨(dú)運(yùn)，六個字，卻寫出了人生的無盡感受和意猶未盡。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