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昌建
立馬回頭[1]
立馬回頭,聽還是不聽你的
沒有一匹馬能回到長安
每一顆春筍,都在竹園里
跑一年一度的馬拉松
作為一個詞語,你早已
跳出站牌,聽溪水潺潺
一個僧人向我迎面走來
既到懸崖,勒也勒不住
就假裝彎下腰去系鞋帶
回頭一看伊已站上北高峰
當年娘子軍有整整一個連
“向前進向前進……”
三月勒不住野花的
寡婦門前風(fēng)一吹,飛鳥
把天空撕成繪本的紙片
立馬回頭,還是原地踏步
沒有一匹馬能回到青銅時代
我要去哪里,晨鐘暮鼓
作為春游者,我早已迷路
且買好了月票和年卡
咫尺西天,距三生石不遠
想喝一碗茶,碗?yún)s找不到了
入戲容易出戲難,搖號之后
所有的映山紅都變了顏色
磨鐵棒的奶奶改做了導(dǎo)游
“奶奶,您聽我說!”
我在一杯拿鐵中吃出了
一根針,用它去挑馬蘭頭
翻墻進院,人約黃昏后
立馬回頭,回還是不回
一個回車鍵,回到1966
注釋:
[1] “立馬回頭”為杭州公交車121路、180路、324路經(jīng)過的一站名。
白娘子
每次路過西湖我都想跳下去
那是獵艷多于殉情
當荷花開成了亭亭玉立
我卻想更深地深入污泥
1966年,卜通一聲
某君將一把中正劍扔進了湖里
魚兒們游來竊竊私議了一下
然后用更深的污泥來埋沒它
像埋沒天下皆知的秘密
當又一代殘荷告別秋天
我正好從斷橋下水
那已是鉤沉多于獵艷
我將從白云庵表忠坊上岸
一直在等辛亥年間的一壺龍井
一把炸彈終沒有扔進湖里
每次路過西湖我都想跳下去
那是癡情多于算計
現(xiàn)在腕上佩個計步器
以為就回到1924年
轟隆一聲,雷峰塔倒掉了
我把其中壓在我身上的一塊磚
悄悄放在了許仙家的藥鋪門口
當全世界的小青都捂著肚子時
我知道那不是螃蟹吃壞了
那是法海都已投胎做了小鮮肉
聽著耳機,星夜跑過西泠橋
那已是表演多于算計
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人人皆戲子
風(fēng)塵味不夠,油漆再刷三遍
做黑做舊,憶苦不思血糖
沒有了雄黃,戲癮就不會發(fā)作
正如走過白蘇祠,我忘了姓什么了
江邊的油菜花想黃公望了
一條江的流淌和一朵花的開放
恰成一種錯落的時間關(guān)系
正如去年桃花艷時
梨花也白,菜花亦黃
江邊長滿了小小的乳房
“你的那兩個也在呵!”
是啊,樹上的鳥巢依然是家
只要江的對面不是高樓
幾叢煙樹就長出了一點古意
一艘小船就回到了宋畫
這個潮濕的連綿不斷的雨啊
這個乍暖還寒的春天啊
讓江水又漲到了堤的肚臍上
土堤還在生長著犬牙的缺口
正如以美麗的名義
百姓正在宅基地上步步退卻
退到殘垣斷壁之后
那個往鉤子上掛蚯蚓的老伯說
“我們以后住到哪里去呢?”
那么住到泥土里如何呢
即使被切成兩斷
即使長年匍匐在冬天里
只要江水一暖菜花一黃
唐朝就轟的一聲倒坍了
宋朝慢慢從錢塘走向富春
兩岸蜜蜂飛舞,田野金黃
“這是我女朋友的家呵”
男朋友的名字就叫黃公望
雨農(nóng)和胡蝶
插秧時節(jié),戴笠者抬起頭來
正好看見白墻黛瓦飛過雨燕
從水路經(jīng)蘭溪,再到杭州
下了一千年的梅雨終于停了
梅登高橋的操場已經(jīng)平了
雨農(nóng)長得像中國男人
胡蝶長得像中國女人
有一年并不是在保安
我看見他們的照片并排
掛在一個布景的屋檐下面
政治從不缺少八卦的調(diào)味
很多人恨他,包括侵略者
很多人愛她,包括影迷
那一年胡蝶到杭州城站
杭州人對她喊:笑一笑
胡蝶笑了,笑過她就飛走了
然后我們就去看她的無聲片
那時沒有簽名以及自拍
火車只比汽車快一點點
飛機飛走了沒有再飛回來
那還是白毛浮綠水呀
還是依依呀呀的流水調(diào)
女人要知書且長得好看
男人要守禮神圣不可侵犯
就看你撐不撐得住一把油布傘
可以收傘了吧,當我們談?wù)?/p>
雨農(nóng)和胡蝶,我們好像在談?wù)?/p>
一部電視劇,好像穿越到了
杭州一家老舊的照相館
它的名字就叫:二我軒
路牌上的蒲城
在龍泉看見你,在江山看見你
看見你,都還只差幾十公里
一個地名,一塊站在陽光下的路牌
我逆著光,逆著黃昏的導(dǎo)航
隨意能叫龍泉嗎,如果沒有手藝
隨意能叫江山嗎,如果沒有驛站
可是蒲城啊,今天的擦肩而過
真的還有明天的以身相許?
就在龍邊蹲下來抽一顆煙吧
可小小的火苗總被不小的風(fēng)吹滅
當終于可以扔掉煙蒂時
我看見一只塑料袋當街舞了起來
許你一座江山,許你一泓龍泉
許你一個姑娘的小吃和方言
我只需要看一眼,一眼夠了
為此我住了一夜而想了一生
信號是好的,水果也多起來了
在山連綿之處,海開始涌動
80碼之后頭發(fā)都向后吹去
就像真的一起去了海邊
頭發(fā)巷竄出一個長頭發(fā)的人
民國13年,杭州頭發(fā)巷竄出一個長頭發(fā)的人
他姓丁,抑或姓經(jīng),沒有人考證
更多的時候,他就坐在家門口
只因他母親去世多年
他在那里守孝養(yǎng)頭發(fā),下雨或者曬太陽
他無所事事,這多好啊
他就慢慢地把自己的頭發(fā)養(yǎng)長了
然后還要從皂莢樹上摘下皂果兒來
他要洗他那長長的頭發(fā)
然后慢慢梳理盤好
那時的頭發(fā)巷也很短
短得像一支香煙
那時的頭發(fā)很長
長得像一個叫著知了的夏天
當今天一有人說鄉(xiāng)愁
這個人就從頭發(fā)巷竄了出來
他手里沒有拿一把刀,他只拿了一把木梳
他一直跑,跑向了倒掉的雷峰塔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