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屋檐下的前情今事，我們是一套房里的親兄弟

雪橋

魏美玉與兒子郭沛是北京市的一對平民母子，生活原本安穩(wěn)幸福。然而，身患絕癥的丈夫郭金耀臨終前立下遺囑，將自己名下的一套房產(chǎn)，留給郭沛和一個名叫董錚的私生子共同繼承。為了半套房產(chǎn)，兩對母子住到了同一屋檐下，紛爭頻起水火難容……

半套房產(chǎn)引發(fā)家庭地震

2013年6月，北京建工集團工程師郭金耀持續(xù)數(shù)天低燒，肝區(qū)陣發(fā)性隱痛。6月15日，妻子魏美玉陪他來到北京朝陽醫(yī)院。經(jīng)檢查，郭金耀被確診為晚期肝癌。

時年48歲的魏美玉是北京人，在京城公交系統(tǒng)就職。丈夫郭金耀也是北京人，兒子郭沛出生于1993年，正在北京城市學院讀大二，一家三口幸福溫馨。誰知突如其來的災(zāi)難，打碎了他們的生活……

2013年11月，郭金耀病情惡化，他趁妻兒不在，向護士要來紙筆，在ICU病房里寫下遺囑：“我已時日不多，趁神志清醒交代身后事。我走后，名下位于豐臺區(qū)的112平方米房產(chǎn)，由兒子郭沛和董錚共同繼承，兩子各占一半產(chǎn)權(quán)……”他將遺囑藏在枕頭底下，遲遲不敢告知妻兒。

11月13日，魏美玉整理床鋪時意外翻出那份遺囑，她不顧丈夫生命垂危，撲上去與他撕打。郭沛吼道：“董錚是誰？憑什么跟我分房產(chǎn)？”

郭金耀掙扎著坐起來，講述一段二十多年前的隱情。原來1989年，他在北京建工學院進修時，與該校函授班女生杜春月相識相愛。杜母嫌棄郭家困窘，以跳樓、割腕逼女兒與郭金耀分手。杜春月屈服了，在媽媽的安排下，她與家境優(yōu)越的董宏泉確定了戀愛關(guān)系。1990年4月，杜春月含淚向郭金耀提出分手，沖動之下，她將處女之身交給了郭金耀。5月1日，不知自己懷有近1個月身孕的杜春月與董宏泉組建家庭。1年后，郭金耀與魏美玉結(jié)婚。

1991年1月，董錚降生。兒子1歲時，杜春月夫婦帶他去打疫苗。測血型時，董錚被檢出B型血，而杜春月與董宏泉都是A型。杜春月哭著說出與郭金耀婚前的沖動，董宏泉深感屈辱。一個星期后，他堅決與杜春月離婚。離婚后，杜春月不忍打破郭金耀的平靜生活，向他隱瞞了一切……

2011年10月，郭金耀從朋友處知道了杜春月離婚的前前后后，很快，他將杜春月約到景山公園。在他的追問下，杜春月說出了兒子的真實身世，最后黯然說：“我和兒子都習慣了，你別牽扯進來。” 杜春月的善良，讓郭金耀羞愧痛心。

郭家有兩套房產(chǎn)：魏美玉名下的一套96平方米兩居室位于北四環(huán)；另一套110平方米三居室，寫的是郭金耀的名字，位于南五環(huán)。生命倒計時之際，郭金耀決定將自己名下的半套房產(chǎn)留給董錚，以了卻難以償還的情債……

11月15日，郭金耀打電話將杜春月母子叫到病房，向他們出示遺囑。董錚已從母親那里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沉默著不發(fā)一言。杜春月怯懦著不敢接受。郭金耀哭了：“你想讓我?guī)е膫邌?？如果董錚認我這個父親，就尊重我的決定?！倍糯涸麓饝?yīng)了。

第二天，董錚與郭金耀在醫(yī)院接受了采血親子鑒定，結(jié)果顯示兩人是生物學上的父子。郭金耀懇求妻子善待杜春月母子，魏美玉咬牙說：“我恨你！”

同一屋檐下兩對母子水火不容

2014年3月2日，也許是預(yù)感到時日無多，郭金耀懇求妻子幫他打電話叫來了杜春月母子。杜春月母子來后，魏美玉一跺腳躲了出去。郭金耀向董錚懺悔：“對不起！我沒盡到一天做父親的責任。如果有來生，咱們還做父子。”董錚在心里原諒并接受了郭金耀。

2014年3月5日，郭金耀抱憾離世。董錚跪在郭金耀遺像前，飽含深情叫了一聲“爸爸”。這聲遲來的“爸爸”郭金耀是聽不見了，卻引來了郭沛的憤怒。他用力將董錚推到一邊：“滾，趕緊帶你媽滾！”

血氣方剛的董錚一拳砸在郭沛鼻梁上，鮮血頓時涌了出來。魏美玉瘋狂撲上去對董錚又撕又咬，兩對母子纏斗在一起，殯儀館亂作一團……

經(jīng)過此事，杜春月母子也對魏美玉母子多了幾分怨恨。董錚畢業(yè)于北京聯(lián)合大學，在網(wǎng)通公司就職，月薪不到5000元。杜春月下崗后一直做家政，收入有限。母子倆每月房租2500元，占據(jù)了收入的三分之一。2014年5月，董錚與媽媽商量：“爸爸留給我的半套房產(chǎn)，不能讓他們白白占有。咱們搬進去吧，這樣每年能省3萬元房租?！倍糯涸庐敿创螂娫捊o魏美玉：“你把半套房騰出來吧，我們這個月就住進去?！蔽好烙窭涞卣f：“我與房客簽了3年合同，等合同期滿再說吧。”兩位媽媽在電話里發(fā)生激烈沖突。

這年6月3日，董錚向朝陽區(qū)人民法院起訴，要求魏美玉和郭沛歸還屬于自己的半套房產(chǎn)。法院工作人員上門調(diào)解，并給魏美玉普法：“非婚生子與婚生子享有同等繼承權(quán)?！?/p>

6月18日，魏美玉與房客終止了租賃合同。杜春月母子搬了進去。搬家當天，魏美玉趕來了，咄咄逼人地與杜春月劃分“勢力范圍”，杜春月不想再起紛爭，答應(yīng)了。魏美玉將兩間次臥換了門鎖鎖起來，準備盡快租出去。

一晃兩個月過去，魏美玉始終沒找到合適的房客。她跟兒子商量，既然租不出去，干脆咱們也住過去，起碼不能讓他們獨霸房產(chǎn)。為此，魏美玉特意申請調(diào)到南邊的公交分公司。9月3日，她將北四環(huán)的兩居室出租，與兒子搬進那半套房里，和杜春月母子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2015年6月，郭沛大學畢業(yè)了，進入大興亦莊經(jīng)濟開發(fā)區(qū)上班。兒子天天回家住，魏美玉的腰桿更硬了。7月12日，杜春月收拾廚房后，將一袋垃圾放在魏美玉臥室門口，準備一會兒下樓扔。魏美玉大聲嚷道：“你太缺德了，怎么將垃圾放這里？”說完，她一腳將垃圾踢過去，杜春月呵斥道：“我正準備換鞋去樓下倒，你太欺負人了！”董錚和郭沛聞聲沖出門，各自幫自己的媽媽，四個人混戰(zhàn)在一起。鄰居撥打110報警。很快，轄區(qū)民警趕來了。郭沛和董錚準備再次動手，民警將兩人帶到派出所，分別行政拘留4天。

兒子從拘留所出來，魏美玉與杜春月交涉：“兩家住一起誰也不幸福，將房子賣了吧，房款一家一半?！倍糯涸履缸記]有房子，賣了這半套房住哪里？況且半套房款在北京根本買不起房，她拒絕了。魏美玉退而求其次：“你們將郭沛的半套房產(chǎn)買下，我們搬走。”“我拿不出這筆錢，分20年還款還可以考慮?！蔽好烙褡匀徊淮饝?yīng)……

沒想到，2015年10月9日晚，杜春月母子正在臥室看電視，魏美玉突然推門走了進來：“我愿將郭沛名下的半套房產(chǎn)贈給你們，只請你們幫我一個忙?！倍糯涸潞喼辈桓蚁嘈抛约旱亩洌骸盀槭裁?？”魏美玉頓時淚流滿面……

一套半房產(chǎn)換兒子的生命

原來半個多月前，郭沛突然流鼻血，怎么也止不住。魏美玉陪兒子來到北京武警總醫(yī)院，經(jīng)檢測發(fā)現(xiàn)，郭沛體內(nèi)白細胞數(shù)量竟是正常人的6倍，被確診為急性髓系白血病M4型。醫(yī)生告訴魏美玉，患者需立即化療，等病情緩解后盡快進行骨髓移植。否則，生命期限不會超過半年。魏美玉悲痛欲絕。

確診當天，郭沛便住進了醫(yī)院。隨后，魏美玉含淚為兒子進行骨髓穿刺配型。遺憾的是，10個點位僅3個相符。院方積極與中華骨髓庫、臺灣慈濟骨髓庫取得聯(lián)系，也未查到匹配骨髓。

2015年10月9日上午，醫(yī)生凝重地告訴魏美玉：“患者的白血病已向晚期惡化，再拖延下去，即便日后進行骨髓移植，也無法挽救生命?！蔽好烙裣氲搅硕P。

當晚，魏美玉敲開了董錚母子的房門。她含淚懇求董錚，董錚冷笑道：“你們母子倆不都說我是不要臉的入侵者嗎？這個忙，我不敢?guī)?！”魏美玉跪倒在地哀求：“我們不會讓你白幫忙的，只要你能給沛沛捐髓，我就將屬于沛沛的這半套房產(chǎn)贈給你?！倍P對魏美玉母子充滿怨恨，借機獅子大開口：“要讓我捐髓可以，除非把你的那套也給我！”魏美玉救子心切，咬牙應(yīng)承下來。

10月10日上午，魏美玉催著杜春月母子來到武警總醫(yī)院。經(jīng)檢測，董錚的造血干細胞10個點位竟有8個與郭沛相符，堪稱最佳供體。董錚冷冷地對魏美玉說：“你我先簽訂贈房協(xié)議，等公證后，我再捐骨髓?！?/p>

要把屬于郭沛的房產(chǎn)贈予董錚，必須取得郭沛的同意。魏美玉只好把實情告訴了兒子。 郭沛堅決不同意，魏美玉泣血哭求：“房產(chǎn)難道比生命重要嗎？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活了?！?/p>

魏美玉當場找來紙和筆，寫下協(xié)議，隨后，魏美玉與董錚趕赴北京市公證處，對該協(xié)議進行了公證。

10月13日，董錚與郭沛同時住進醫(yī)院相鄰的兩間病房。上午9點10分，醫(yī)生將針頭扎進董錚的脊椎，提取造血干細胞……術(shù)后兩小時，董錚的造血干細胞開始在郭沛體內(nèi)工作。

半個月后，郭沛度過了危險期。魏美玉按照協(xié)議，于一個星期內(nèi)將自己和兒子名下的一套半房產(chǎn)，過戶到了董錚的名下。

12月4日，郭沛的身體恢復(fù)良好，出院回家休養(yǎng)。母子倆搬進了租好的一間30平米不到的舊樓房里。

兒子一場大病，讓魏美玉母子瞬間陷入赤貧，房產(chǎn)易主、積蓄耗盡。郭沛在家養(yǎng)病，每月只能領(lǐng)800元的生活費；魏美玉月薪只有4500元。而郭沛每天要服用抗排異類藥物，一個月光藥費就達2000元。母子倆的錢包經(jīng)常還不到月底就癟了。

與魏美玉母子形成鮮明對照的是，杜春月母子則是揚眉吐氣。他們將北四環(huán)的兩居室出租，每月有4200元租金進賬。盡管捐獻骨髓給董錚帶來了頭痛頭暈、身體酸痛的后遺癥，但舒心安逸的生活，藥物調(diào)理及營養(yǎng)補充，讓他身體的不適煙消云散。

我們是同一血脈的兄弟

2016年4月，因漲房租，魏美玉和兒子搬到了豐臺區(qū)花鄉(xiāng)村的一間平房。看著逼仄凌亂的房間，魏美玉掩面啜泣。郭沛自責說：“媽媽，對不起，都是我拖累你了?！?/p>

2016年5月，郭沛出現(xiàn)嚴重排異反應(yīng)。魏美玉只得再次將兒子送進醫(yī)院。次日，郭沛陷入長時間昏迷，家中4萬積蓄花光了，魏美玉向姐姐借款3萬元，也只維持了一個星期。為給兒子掙醫(yī)藥費，她雙休日打三份工，因長期體力透支，她兩次暈倒在夜市。

7月15日，因連續(xù)兩個月拖欠房租，房東將魏美玉母子趕了出來，他們只好借宿在魏美玉單位的廢棄倉庫里。是自己將媽媽拖入黑暗的深淵，郭沛萌生了自殺念頭。

兩天后，郭沛懷揣鋒利的水果刀，來到南五環(huán)曾經(jīng)的家里。郭沛二話不說，從懷中抽出水果刀就往脖子上抹。董錚劈手將刀奪下，杜春月連忙撥打魏美玉電話。

魏美玉倉皇趕了過去，她將兒子腦袋抱在懷里，母子倆失聲痛哭……

看著魏美玉母子相攜離去的蹣跚背影，杜春月不禁想起當年自己和兒子相依為命的艱難。魏美玉母子落到今天這個地步，跟他們也有關(guān)系，她不能見死不救。

第二天早上，杜春月含淚與兒子商量：“郭沛到底是你爸爸的骨血，咱不能見死不救。家里有8萬元積蓄，拿給郭沛治病吧。”其實董錚也是個善良、懂得感恩的男孩，當初要那一套半房產(chǎn)，是出于一時仇恨和賭氣，他同意了。

于是，杜春月主動找到魏美玉，將銀行卡交給她。這一舉動震撼了魏美玉：“就算我借你們的，以后償還。”

當天，魏美玉將兒子送往醫(yī)院，經(jīng)系統(tǒng)抗排異反應(yīng)治療，郭沛轉(zhuǎn)危為安，半個月后康復(fù)出院回家。2016年8月3日，郭沛來董錚家致謝，含淚叫了董錚一聲“哥哥”，兄弟倆擁抱在一起。此后，兩對母子盡釋前嫌，像親戚一樣來往。

2017年1月，郭沛重返單位上班。經(jīng)與媽媽商量，董錚做出了重大決定。他將魏美玉母子請來，誠懇地說：“我跟媽媽商量了下，給沛沛捐髓是我當哥哥應(yīng)該做的。這一套半房產(chǎn)，我們決定還給你們。”一旁的杜春月誠摯地說：“你不知道，這兩套房拿到手，我開心是開心了，但總感到心虛，還給你我就踏實了?！蔽好烙癖桓袆恿?，但只同意接受那套兩居室。郭沛還“威脅”董錚：“如果你將半套房產(chǎn)還給我，我就不認你這個哥哥?！?017年2月，董錚將北四環(huán)的兩居室，重新過戶到魏美玉名下。

5月中旬，董錚與一位中學女教師戀愛了，準備國慶節(jié)結(jié)婚。身體徹底康復(fù)的郭沛，忙前忙后幫哥哥裝修婚房，魏美玉和杜春月一起商量婚禮細節(jié)。恩怨過后，這兩對曾水火難容、不共戴天的母子，雙雙擁有了幸福人生！

責編/昱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