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莉
浙師大王尚文教授主編的《現(xiàn)代語文——初中讀本(初一上)》中選有英國詩人濟慈的詩《蟈蟈和蟋蟀》的三種不同的譯文,而且教材也在“訪問文本”這一欄目上從押韻角度對三種譯文進行了扼要的分析評價,并認為屠岸的譯文(以下簡稱屠譯,另兩首分別為鄒譯、查譯)是最接近原作的。
由于詩歌是由高度凝練的語言構(gòu)成,而且富有節(jié)律感和音樂性,是詩人情感最直接、最本真的流露,因此解讀其本身就非一樁易事,更何況面對的是它的譯文。當然,詩歌是需要品讀的,只有那些可讀性強,且能從其簡潔的言語形式中挖掘出豐富言語內(nèi)容的詩歌才是最佳的詩歌。詩歌的譯文也不例外。
不管拿到什么文章,人們總習慣于先默讀,同樣,我對這三篇譯文的默讀瀏覽也不可避免。初讀三文,似乎覺得查譯稍遜一籌,因為讓人感覺壓抑。然而再讀,且高聲去品讀時,竟驚人地發(fā)現(xiàn)這三首均不相上下,不僅節(jié)奏感好,且言語表現(xiàn)形式各具特色,而且所表達的詩歌內(nèi)涵更是基本一致的。下面,我就從其他某些方面特別是言語形式特點角度對三種譯文進行自由的解讀。
首先,從結(jié)構(gòu)的角度,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每首詩均分兩節(jié),分寫蟈蟈和蟋蟀。其結(jié)構(gòu)過渡的標志也是類似的語句。譬如,鄒譯“詩歌不會停頓”,屠譯“歌吟不會消亡”,查譯“詩歌從不間斷”,它們表達的言語內(nèi)容并沒多大的區(qū)別,都是對蟈蟈和蟋蟀的旺盛生命的贊美。然而,就像王尚文教授所說的“一定的言語形式表達一定的言語內(nèi)容”,即使是一個字的細微差別,也能改變整個句子的意思,何況是高度凝練的詩歌語言。就拿上述的“詩歌”和“歌吟”來說,“歌吟”是直接敘述,而“詩歌”隱含對生命的贊美,表現(xiàn)力要比“歌吟”強。又如,“停頓、消亡、從不間斷”,前兩者情感表達更加直接,擲地有聲,后者相對就顯得含蓄許多。當然,直接、含蓄是否得當,關(guān)鍵看它是否切合詩的意境,只有和詩歌環(huán)境高度統(tǒng)一的言語才是最佳的。接下去,我就著重從詩歌的語言角度對三篇譯文加以比較分析,并得出自己的看法。
我認為,最通俗的譯文是鄒譯。全詩簡潔明了,通俗易懂,猶如學生習作。譬如,“停頓”“曬昏”“帶頭”“總是充滿”“精疲力竭”“休息”“起勁”等詞,無不明白如話。而且,詩文的主題表白也相當直接,在描述蟈蟈的長鳴后,就立即點出“夏天旺盛的生命”,贊美了蟈蟈生命力的旺盛及對生命的熱愛。另外,它的言語在樸實中透著一份輕快,沒有屠譯的熱烈,沒有查譯的抑郁,在情感的表述中顯得更加自然,清新流暢。
有別于鄒譯,查譯則要顯得含蓄許多。就像一個欲言又止、意在言外的隱士,將深刻的主題巧妙地隱藏在言語形式后。譬如,“從不間斷”“沉默”“急于”,多處用擬人的手法,或襯托或直接表現(xiàn)了蟈蟈旺盛的生命及敢于高歌的精神,給人以想象的空間,富有表現(xiàn)力。又如,“在孤寂的冬夜,當冰霜凍結(jié),四周靜悄悄”,相比另兩首,讀著就給人一種郁積的壓抑,不知此文為譯者于何時何地何境所譯,竟令內(nèi)心如此壓抑神傷?
相比鄒譯和查譯,我認為,表現(xiàn)力最強的譯文便是屠譯。其用詞的飽滿濃烈,以及詞中所隱藏的濃郁的文言氣息和文學底蘊,是為另兩首的含蓄和通俗所沒有的。讀之猶如面對貴妃,雍容華美撲面而來。譬如,“吟倦興盡”“休憩”“慵倦欲睡”“迷離惝恍”,又如,“飛揚”“歌唱”“富麗豪華”“永無止境”“揚起”,均能窺見譯者的文學底蘊及其高亢熱烈的詩歌情懷。
屠譯的表現(xiàn)力不僅體現(xiàn)在用詞上,更主要體現(xiàn)在強烈的對比意識上。寫鳥兒在烈日下的與表現(xiàn),前兩文分別用了“隱藏”“沉默”,而屠文用的卻是“躲”,它屬動態(tài)描述,包含譯者鮮明的感情色彩,有明顯的對比意識,與全詩高亢的情感基調(diào)一致,強調(diào)突出對蟈蟈的贊美。寫蟈蟈的聲音,前兩文用“長鳴”“飄過”,屠文用“飛揚”,同樣突出的是生命的激越,與“飄過”的優(yōu)美有不同的意境區(qū)別。又如,寫冬夜的環(huán)境,前兩文用了“冰霜凍結(jié)、四周靜悄悄”“霜寒露冷、一片靜悄悄”,而屠文用的是“眼看嚴霜把一切凍入靜寂”,不僅融入人的感官成分并自然地引出下面的人,而且用“一切、嚴霜、凍人”等重詞更加表現(xiàn)出環(huán)境的嚴酷惡劣,突出了蟋蟀旺盛的生命力。又如,“揚起高歌”,表達一種高亢的情感,與環(huán)境的靜寂形成一種強烈的對比,突出蟋蟀對生命的熱愛,這是“響起、傳來”兩詞所無法比擬的。另外,本人認為屠譯還有一處神來之筆,那就是借爐溫漸高來催發(fā)人的睡意,不僅與高歌相適,更表現(xiàn)了人的情感和物的精神,這更是前兩文想要通過一般純客觀的描述所難以達到的藝術(shù)高度。又如,蟈蟈開始出現(xiàn)的僅是“嗓音”,有如“蟬噪”,與下文的高亢熱烈的歌唱又形成了情感上的對比,富有節(jié)奏感。
綜上所述,我可以將我對三篇譯文的解讀概括如下:鄒譯最通俗,屠譯最富表現(xiàn)力,查譯最含蓄。也就是說,屠譯是我最欣賞的。然而,完美無缺的譯作是不存在的,就拿屠譯來說,我認為,他的末句“仿佛聽到蟈蟈吟唱在草山”是個敗筆,因為它的言猶未盡,讓人不能盡興,其可讀性遠遠比不上鄒譯的“就像滿山青草中蟈蟈兒的長鳴”來得纏綿悠長、蕩氣回腸。另外,“就到愉快的小草下休憩靜躺”這一句也讓人感到突兀:誰愉快?如果不是筆誤,難道是大膽的創(chuàng)設(shè)嗎?屠岸意欲何為?當然,相比精確規(guī)范,這或許就是真正的詩歌語言,難怪現(xiàn)在的詩歌已是越來越少人看嘍!然而,詩語一旦都求精確規(guī)范,那還是詩歌嗎?
同樣,另外兩首也有許多可圈可點的值得欣賞的地方,譬如,對第一節(jié)末句的翻譯,我認為鄒譯應(yīng)該是最合理正確的翻譯。又如,查譯中的標志性結(jié)構(gòu)語句“呵,大地的詩歌從不間斷”,就比另外兩首更富創(chuàng)造性,更接近詩歌,更能抒發(fā)情感。
總之,任何言語作品總是通過一定的言語形式來表達一定的言語內(nèi)容,而不同的讀者解讀出的也必定是他頭腦中認為的言語內(nèi)容。解讀雖有優(yōu)劣之別,但卻無對錯之分。我的解讀僅是我眼中的世界在我內(nèi)心流淌后的自由客觀呈現(xiàn),有望各位同仁的交流指正!
附:濟慈《蟈蟈和蟋蟀》譯文三種
蟈蟈兒和蟋蟀
鄒絳譯
大地的詩歌,永遠也不會停頓;
當鳥兒全都被火熱的太陽曬昏,
隱藏到樹蔭里,環(huán)繞新刈的草坪,
從樹籬到樹籬,卻有個聲音長鳴;
這就是蟈蟈兒——夏天旺盛的生命,
它帶頭歌唱——它總是充滿歡欣;
只有在玩得精疲力竭的時分,
它才安心地休息在舒適的草根。
就到愉快的小草下休憩靜躺。
大地的詩歌,永遠也沒有停頓;
寂寞的冬天的晚上,當霜寒露冷,
一片靜悄悄的時分,蟋蟀的歌聲
卻從火爐邊傳來,越唱越起勁,
這聲音對一個快進入夢鄉(xiāng)的人
就像滿山青草中蟈蟈兒的長鳴。
蟈蟈和蟋蟀
屠岸譯
大地的歌吟永遠也不會消亡:
盡管烈日下小鳥們曬得發(fā)暈,
躲進了清涼的樹蔭,卻有個嗓音
越重重籬笆,沿新割的草場飛揚;
那是蟈蟈的嗓音,他帶頭歌唱
盛夏的富麗豪華,他的歡欣
永無止境;他要是吟倦興盡,
就到愉快的小草下休憩靜躺。
大地的歌吟永遠也不會終了:
在冬天落寞的傍晚,眼看嚴霜
把一切凍入靜寂,忽然從爐邊
揚起蟋蟀的高歌,而爐溫漸高,
聽的人慵倦欲睡,迷離惝恍,
仿佛聽到蟈蟈吟唱在草山。
蟈蟈和蟋蟀
查良錚譯
從不間斷的是大地的詩歌:
當鳥兒疲于炎熱的太陽
在樹蔭里沉默,在草地上
就另有種聲音從籬笆飄過;
那是蟈蟈的歌聲,它急于
享受夏日的盛宴的喜悅,
唱個不停;而等它需要停歇,
就在青草叢里稍稍憩息。
呵,大地的詩歌從不間斷:
在孤寂的冬夜,當冰霜凍結(jié),
四周靜悄悄,爐邊就響起了
蟋蟀的歌聲,而室中的溫暖
使人醺醺欲睡,我們會感覺
仿佛是蟈蟈在山坡上鳴叫。
(作者單位:浙江省臺州市溫嶺市濱海鎮(zhèn)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