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危機，外國人抱保溫杯嗎

本報駐日本、美國、俄羅斯、德國特約記者 蔣豐 潘秋辰 水六 青木 本報記者 邢曉婧 ●柳玉鵬 王會聰

編者按：“你和中年危機之間，就差一個泡著枸杞的保溫杯。”——曾經(jīng)熱血的搖滾青年，如今對著保溫杯吹氣的中年大叔，黑豹樂隊鼓手趙明義這一今昔對比讓中年危機再次成為國內輿論話題“爆款”。中年危機最早由加拿大心理學者埃里奧特·杰奎斯提出。他對310名藝術家的創(chuàng)造力進行研究后發(fā)現(xiàn)，這些人進入約35歲后，才能開始衰退，一些人變得郁郁寡歡，少數(shù)人選擇自殺；同樣的“規(guī)律”，杰奎斯在向其咨詢心理問題的顧客身上也能找到。自從他1965年發(fā)表研究成果《死亡與中年危機》后，這一概念在世界范圍內不斷被推廣。雖然“中年時期陷入的困境是否與年齡有關”在學術界尚沒有統(tǒng)一結論，但不可否認的是，人們總能透過對中年危機的討論找到強烈的集體共鳴，這遠不是中國的專屬現(xiàn)象。

日本 壓力讓你根本不需要鬧鈴

“早上不會再賴床，不像年輕時怎么睡都睡不夠，來自各方面的壓力讓你根本不需要鬧鈴?！?3歲的中型企業(yè)白領齋藤健一對《環(huán)球時報》記者這樣描述他眼中的“典型的日本中年男性”。齋藤住在東京，妻子是家庭主婦，兩個孩子分別上小學和初中。他的月收入是40萬日元（約合人民幣2.4萬元），房租水電費13萬日元，全家吃飯要花12萬日元，學費、日用品、養(yǎng)車等需要14萬日元，基本“月光”，每年要靠獎金才能存下點錢?！罢f句不好意思的，我現(xiàn)在的‘小確幸就是單位報銷的交通費，因為是發(fā)現(xiàn)金，所以可以做私房錢。每月一到這時候，我們這些同齡人都會相視一笑?！?/p>

在講究“年功序列制”的日本，齋藤健一在職場沒有被裁員、被欺凌的苦惱，但同時進公司的兩名同事已晉升部長，對此他也會感覺苦澀。以現(xiàn)在的年齡奮起直追似乎太晚，畢竟他所有的工資從10年前開始用來養(yǎng)家，而不是投資人脈和事業(yè)?！耙磺卸己軣o趣，離過去理想中的生活很遠，想改變也有心無力，我想這就是所謂的中年危機了。我常常對這樣的生活感到厭倦，但有時候看到孩子的笑臉就又會忘掉煩惱?！饼S藤說。

在日本，中年危機一般指40歲至60歲出現(xiàn)的煩躁期，也常被稱為“中年青春期”。日本中年男性留下的刻板印象是，白天一本正經(jīng)，形象威嚴；晚上則完全變了個樣，下班后在居酒屋里喝酒、大聲聊天，然后在醉醺醺的狀態(tài)中也不忘記搭乘最后一班電車回家。

無奈的是，一些人在喝酒上也會越來越力不從心。48歲的森田供職于東京一家知名商社，他對《環(huán)球時報》記者說，年輕時不管喝多少、喝多晚，第二天都能照常上班，“這幾年明顯不行了，酒后一天眼睛、肩膀和腰都酸疼不已”。“下班喝一杯”也是日本企業(yè)的特殊文化，森田說，有時候只好借口家里有事不去喝酒，“但這樣有可能慢慢就和大家疏遠了，容易在職場上被孤立”。

“家里有事”不總是借口。森田的大女兒今年15歲，面臨中考不說，還進入叛逆期，“處處跟人對著干”；12歲的二女兒扛不住小升初壓力，前陣子鬧著不想去上補習班。森田告訴《環(huán)球時報》記者，在考學方面日本與中國一樣，對學生和家長都是巨大的考驗，拼財力拼耐力，看誰能撐到最后，“日本是‘學歷社會，出身的院校在某種程度上可以決定你未來的圈子、階層與發(fā)展空間，有些能力的家長都渴望孩子上名校”。

日本有首知名的歌曲叫《15的夜》，后來被35歲的白領改成《35的夜》，而45歲的中年人為表達苦悶，又將其改編成《45的夜》，這首歌竟成為不亞于原版的熱門歌曲，“真的達不到上司的目標”“下班后在小酒館中沉浸于煙霧彌漫”“不想被貸款束縛，不想被他人束縛，只想逃入這個45歲的夜”道出諸多中年人的心境，森田表示，這一度是他最喜歡的歌曲。

即使面臨各種挑戰(zhàn)，也?？嘤跓o人訴說，但森田說，他不太認同中年危機這種說法，“這些都是人生當中的必經(jīng)之路”，他會“坦然面對，勇敢地走下去”?！?/p>

德國 啤酒肚、禿頂和拖鞋

“中年危機寫在每個人臉上?！?2歲的克里斯蒂安是德國西門子集團的工程師，與當小學教師的妻子及兩個孩子住在慕尼黑一間三室一廳的公寓內。雖然克里斯蒂安家庭經(jīng)濟狀況比較好，但他也總有許多“危機感”。

德國中年人有四個比較典型的形象特征。首先是啤酒肚，德國醫(yī)保公司TK的報告稱，超過一半的中年人超重，德國人平均每人每年喝110升以上的啤酒，吃近90公斤的肉類。第二是禿頂，據(jù)稱德國中年男性禿頂?shù)谋壤谒某梢陨?，克里斯蒂安的頭發(fā)也越來越稀少。有研究認為，工作繁重、飲食不均衡、長時間坐在電腦前的人容易掉頭發(fā)。第三是拖鞋，在國外旅行時，《環(huán)球時報》記者很容易認出哪些中年游客來自德國，他們愛穿襪子，外加一雙拖鞋。克里斯蒂安認為，中年人業(yè)余時間到哪里都穿著拖鞋是一種緊張工作后放松心情的表現(xiàn)。最后是更加嚴肅，希望事業(yè)上有所突破的德國中年人常常顯得非常嚴肅，做事也更嚴謹。

52歲的斯凡尼婭在柏林開了一家內科診所。她對《環(huán)球時報》記者說，她們這個年齡的德國女性特別愛打扮，會購買許多名牌服裝，并且化濃艷的妝?！昂⒆觽冮L大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漸漸老了?！彼狗材釈I說，與男性相比，德國中年女性更愛健身，因為她們的中年危機感更足，所以希望多少挽回些青春。

德國保險同業(yè)公會今年4月的一份調查報告稱，德國中年一代對未來缺乏信心。40歲至55歲之間的人群中，1/3認為年老后經(jīng)濟條件會比較糟糕；44%的中年人擔心變老。德國社會學者馬塞爾·哈森對《環(huán)球時報》記者表示，其實在現(xiàn)實中，德國中年人的生活往往比想象得好，但他們對社會和未來存在太多的“憂患意識”，“這也不難理解，畢竟在難民危機和恐怖主義的沖擊下，德國與歐洲正充滿不確定性，這也是導致中年人危機感增加的一個原因”?！?/p>

美國 每天像陀螺習慣性地轉著

“薪水不高，被教育主管反復考核，無形中壓力很大，也提不起工作的興致，但仍然早出晚歸守住這份事業(yè)?！蹦杲?0歲的克里斯汀娜是美國一所大專院校的教師，同時也是3個孩子的母親。為何不想換工作，是認為沒有競爭優(yōu)勢而懈怠了嗎？對于《環(huán)球時報》記者的提問，她直接說：“這就是中年危機??！”

克里斯汀娜的丈夫工作也很忙，現(xiàn)在他回家后的話越來越少；兒子今年上大學，學費壓力大；上高中的女兒正值青春期，總與父母意見不合，克里斯汀娜無奈地聳聳肩膀說，“一切由她去吧”。家人之間交流很少，已經(jīng)兩三年沒有外出旅游。對于如何看待中年危機，她告訴《環(huán)球時報》記者，“看到學校里那些六七十歲的同事都不愿意退休，以及正在上升階段的年輕人，有種進退不得的感覺。不管怎么說，我不能失去這份工作，而且每天像陀螺一般習慣性地轉著，已經(jīng)麻木了”。

即使生活順風順水，也會遭遇中年危機。美國布魯金斯學會研究員喬納森·勞奇曾在《大西洋月刊》刊文這樣描述他40多歲時的生活：“客觀地說，我那時身體健康，收入穩(wěn)定，出版了一本書，贏得了一個新聞獎。然而每天早上醒來時，我都感到失望，縈繞于懷的是自己經(jīng)歷的失敗。我責怪自己荒廢生命，需要某種難以名狀的改變或解脫?！眲谄鎸懙溃谒?0歲那年，當時66歲的影評人納德·里奇告訴他：“中年危機始于40多歲，當你審視你的人生時會想，這就是我全部的人生？這種情況大約會在10年后結束，到時你的想法就會變成，‘其實，這也相當不錯！”

美國達特茅斯學院經(jīng)濟學家布蘭奇弗勞爾認為，人生的滿足感在40多歲或50歲出頭時跌至最低點。他與英國華威大學經(jīng)濟學者奧斯瓦德研究中年危機十多年，在2008年對80個國家的調查中發(fā)現(xiàn)，55個國家的人在46歲時心態(tài)陷入最低谷。而布魯金斯學會的發(fā)展經(jīng)濟學家近來也發(fā)現(xiàn)，大部分人在39歲至57歲之間最有危機感。但馬薩諸塞大學阿默斯特分校大學心理學者蘇珊·克勞斯認為不存在中年危機。她表示，從沒發(fā)現(xiàn)年齡與心理狀態(tài)有關，“無論你本人經(jīng)歷了什么，怪不得年齡”。美國國家老齡化研究所的調查曾表明，只有1/3超過50歲的美國人稱經(jīng)歷過中年危機。

美國彭博社29日刊發(fā)文章說，中年危機或許只是一種成年時期的“副作用”，它發(fā)生在你事業(yè)的成熟階段，這時候你往往有家庭，需要還房貸，或者可能要經(jīng)歷一些意想不到的挫折，比如離婚或者失業(yè)。對于中年危機的討論與研究，最重要的意義或許在于告訴年輕人：成年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p>

俄羅斯 經(jīng)濟危機加劇中年危機

夏日深夜，莫斯科街上的燈光逐漸暗淡，只有中亞人開的小吃店和24小時超市還有些喧鬧聲。在超市里，負責收銀工作的多是四五十歲的中年女性，她們有的哈欠連連，有的在聊天。

塔瑪拉年約45歲，身材微胖，臉頰紅潤。她告訴《環(huán)球時報》記者，除了晚上這份工作，她白天在物業(yè)公司上班，“近年來經(jīng)濟狀況不好，俄羅斯人的生活并不輕松，一份工資養(yǎng)活不了家人”。

生活在新西伯利亞市的亞歷山大今年40歲，是一名攝影記者。在當?shù)孛襟w不太景氣的情況下，他的收入來源主要靠給莫斯科和國外大媒體供稿。他經(jīng)常深入西伯利亞森林拍攝各種題材的作品，并不輕松。去年，亞歷山大貸款買了一套新房，為還貸，他只好接更多的任務。他現(xiàn)在會經(jīng)常問《環(huán)球時報》記者：“能不能聯(lián)系到更多工作？”他說：“或許我現(xiàn)在的狀況就是中年危機吧，經(jīng)濟壓力變大，年齡也不小了，攝影是個體力活，不像年輕時那樣能拼了?！?/p>

俄羅斯《世紀報》稱，根據(jù)該國科學院社會分析與預測研究所發(fā)布的報告，俄羅斯經(jīng)濟危機對中年人造成沉重打擊。此前，收入較高、生活壓力小的中年人比老年人樂觀，如今，實際收入長期下降讓他們陷入中年危機。俄羅斯SuperJob門戶網(wǎng)站的民調顯示，54%的受訪者相信存在中年危機，其中63%的女性持這一觀點，男性的這一比例為44%。俄羅斯《莫斯科共青團報》援引心理學家的觀點稱，俄羅斯人的中年危機一般在40歲至45歲。

俄羅斯的影視作品會聚焦中年話題，比如1997年的電影《中年危機》講述一名中年醫(yī)生離婚后從圣彼得堡到莫斯科一路在掙扎中尋找內心平靜的故事。2015年大火的倫理劇《背叛》探討了中年女性復雜的感情需求。

不過，即使生活不易，但塔瑪拉和亞歷山大都認為，中年危機這一概念不值一提。塔瑪拉對《環(huán)球時報》記者說，“變老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人到中年不一定會陷入危機。當然，我身邊也有老姐妹離婚，沒有工作的她們過得比較艱難。每家都有自己的難處，這無法逃避。”對于塔瑪拉來說，“家庭幸福是最重要的，如今孩子已長大，我感覺沒什么過不去的”。盡管經(jīng)濟條件不寬裕，但塔瑪拉一家每年堅持度假。

亞歷山大對《環(huán)球時報》記者說，“每個年齡段都有成功者和失敗者，況且生活本來就不易。中年人能依靠自己生活，大部分人都有一定職業(yè)積累，境況不算差了，比年輕時工作更有方向”。

“人總會懼怕衰老。我現(xiàn)在就會穿得更顯年輕些，也會特別關注年輕人喜歡的東西，刷刷VK、Instagram等社交媒體，希望自己能跟得上時代?！痹谝雇砣匀还ぷ鞯乃斃m然難掩疲憊，但她打扮得十分得體，燙著時髦的大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