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葉
1
“他頭上頂著一條麻袋,背上披著一條麻袋,抱著被窩卷兒,高興得滿臉笑容,走進一家小飯鋪里。他要了五分錢的一碗湯面,喝了兩碗面湯,吃了他媽給他烙的饃。他打著飽嗝,取開棉襖口袋上的鎖針用嘴唇夾住,掏出一個紅布小包來。他在飯桌上很仔細地打開紅布小包,又打開他妹子秀蘭寫過大字的一層紙,才取出那些七湊八湊起來的,用指頭捅雞屁股、錐鞋底子掙來的人民幣來,揀出最破的一張五分票,付了湯面錢。這五分票再裝下去,就要爛在他手里了……”
想到柳青,我腦子里首先想到的就是曾經的中學課文《梁生寶買稻種》。多年之后,在《創(chuàng)業(yè)史》里讀到這些鄉(xiāng)味濃郁的細節(jié),依然喜歡。相比而言,主旋律意識很明確的下一段文字似乎就有些突兀:“盡管飯鋪的堂倌和管賬先生一直嘲笑地盯他,他毫不局促地用不花錢的面湯,把風干的饃送進肚里去了。他更不因為人家笑他莊稼人帶錢的方式,顯得匆忙。相反,他在腦子里時刻警惕自己:出了門要拿穩(wěn),甭慌,免得差錯和丟失東西。辦不好事情,會失黨的威信哩?!?/p>
但是,莫名其妙的,又覺得很和諧。為什么呢?細細品來,便明白了:這兩段文字的底色一致,都是一種質樸淳厚的熱愛,無論是對于村鄰至親,還是對于政治身份。
5月初,我去了一趟陜北榆林的吳堡。這是柳青的故鄉(xiāng)。一路上聽了許多柳青的故事,百感交集。一晃已經是兩個月過去,前兩天收到了吳堡縣委宣傳部寄來的《百年柳青——紀念柳青誕辰100周年文集》,把這本書和柳青長女劉可風所著的《柳青傳》以及上下兩冊的《柳青紀念文集》放在一起,他們和柳青的《創(chuàng)業(yè)史》占了這層書架的一半。
一直以為柳青很土,這趟吳堡之行讓我知道,他固然是很土的,但他絕不是只有土?!栋倌炅唷o念柳青誕辰100周年文集》的前10頁是柳青先生的影像小輯。其中一張是少年柳青。1930年,14歲的他考上了綏德第四師范學校。這是張集體照,他在前排左一。圍巾松松地搭在肩上,很文藝的樣子。發(fā)型正是現(xiàn)在流行的莫西干頭,中間厚兩鬢薄。嘴巴緊繃,眼神倔強。
后來,綏師因“赤色”濃烈被封。半年后,他又去上榆林六中。榆中的課程里有英文。他很快便能讀英文原著,成了英文學習會主席。許多英文名著,他背得滾瓜爛熟,幾十年后提起來還記憶猶新。
1937年,他21歲,已經擔任《西北文化日報》副刊編輯,同年開始學習俄文。1945年,他在米脂縣呂家崄工作的時候,聽說綏德縣一個人有英文版的《安娜·卡列尼娜》,他去借書,頭天清晨出發(fā),第二天天亮趕回,走了160里。
所以賈平凹說:“柳青骨子里是很現(xiàn)代的,他會外語,他閱讀量大,他身在農村,國家的事、文壇的事都清清楚楚。從《創(chuàng)業(yè)史》看,其結構、敘述方式、語言,受西方文學影響很大?!?/p>
他中年的那張照片應該是他流通最廣的標志性照片,照片上的他穿著對襟褂子,戴著圓圓的眼鏡,很像一個鄉(xiāng)紳——就我個人的審美,我覺得他更像一個村會計。還有一張照片,看不清他穿的什么衣服,仍然是圓圓的眼鏡,頭上多了一頂黑氈帽,這使得他有一種接近鄉(xiāng)村老人的慈祥。
這時候的他,已經在長安縣的皇甫村住了多年。
2
1953年4月,柳青辭去長安縣委副書記的職務,落戶皇甫村,先是住在常寧宮。1955年5月,柳青又搬到了中宮寺,在這里住到了1967年初。這兩座土廟構建了著名的柳青下鄉(xiāng)14年。這兩個地方都不在皇甫村里,常寧宮離村4里多遠,中宮寺也和村民們的居所有一段距離。據劉可風回憶,他家的葡萄熟了,他會讓妻子馬葳用筐提著,一戶一戶送到農家。
近兩年來,“深入生活、扎根人民”成為文藝界如火如荼進行的主題實踐活動,仿佛這是一項重新恢復的悠久傳統(tǒng),尤其以柳青為例。但是,誰能想得到呢?他當時的長居鄉(xiāng)村,在業(yè)內絕對是個異數。1955、1956年應當是他創(chuàng)作上最艱難的時期,很久沒拿出作品,眾人議論紛紛。妻子也覺得委屈,想要回到城里。兩人為此沖突激烈。省里主要領導找他談話,說寫不出來就不要寫了,回到西安“當官”,處理省作協(xié)的日常行政事務。全國作協(xié)的一次會議上,一個領導批評了他在皇甫村定居和大規(guī)模的寫作計劃,斷定他將失敗。內外交困中,他說:“我準備失??!如果都能成功,都不失敗,怎么可能?我失敗的教訓,就是我給后來者的貢獻?!?/p>
1958年,他終于寫順了。為了這個順,他的狀態(tài)有時幾近走火入魔。他經常以游手好閑狀混在人群里去趕集,目的只是聽農民們說閑話。他也經常去農民家家訪,被人稱作神經病。梁生寶的原型王家斌是他密切接觸的對象,王家斌的父親一見他來就罵:“你個喪門星,把我娃勾引得成天跑……”他還經常演自己書中的角色,人們曾經看到他一個人在屋里,手中端個東西,兩只腳蹺著走,嘴唇動彈著,很生氣的樣子。還有一次,院子里的雞剛下了蛋,叫喚得厲害,擾了他的思緒。他回到臥室,拿起鳥槍,把這只雞槍斃了。
——他很清楚自己是干什么來的。他從沒有忘記自己是個作家。他不止一次地對別人舉過這樣的例子:“我聽說有一個省里有一位青年作家,從1958年起就在一個生產隊里當社員。三年之后,他是五好社員,但卻不僅寫不出好作品來,甚至于寫不出可以發(fā)表的作品來。……這位同志把自己對象化了,卻沒有按照工作的要求保持住自己的獨特性……”(《柳青文集》,陜西人民出版社,1991年)
有一張照片,是他和農民們在一起的情形,題為“柳青與皇甫村人民在一塊”。他和這些人民是什么關系?毫無疑問,他愛他們。可在他們中間時,他也清醒地知道著自己。我想,他不住在村里應該就是基于這種意識?!读鄠鳌防镉涊d,他也很警惕和村民們之間的金錢來往。最開始常常有人找他借錢,借了這個,那個也來了。借了這個30元,借了那個40元,拿30的人會認為自己更困難,為什么才有30?他接受了教訓,對再來借錢的人說:“你們有困難找組織,我能給大家辦事也通過組織。這是組織的關懷,不是我個人的關懷。”
他沒有食言。面對集體,他從不吝嗇?!秳?chuàng)業(yè)史》第一部出版后,稿費16000千元,他全部捐給了中共王曲人民公社委員會。他說:“農民把收獲的糧食交給國家,我也應該把自己的勞動所得交給國家?!薄唤o國家,柳青的語境里,這莊嚴端肅的四個字,如今因電影《盜墓筆記》的緣故,已經成為一個流行梗。
劉可風說:“事實證明,這是他能夠長期居住在皇甫村,不因經濟問題的糾纏影響寫作的‘重要決策?!倍勖餍牧恋泥l(xiāng)親們早已在14年的光陰里深諳柳青的赤誠,所以他涇渭分明的原則一點兒也沒有妨礙他們也愛他?!拔母铩遍_始后,造反派拉著柳青回到皇甫村游街,鄉(xiāng)親們走過來問:“柳書記,回來了?”“柳書記身體好著不?”沒有一個人跟著喊口號,只在背后悄悄議論:“把柳書記打倒了,對黨的損失太大?!绷嗷氐轿靼策M“牛棚”后,哮喘病嚴重,村里人聽說狼油可以治哮喘,特意打了狼,把油送來。所有人走的時候都說:“回咱皇甫來,都喜愿你回來。”雖然中宮寺已經片瓦不存,但是村民們說:“不要緊,咱再給你蓋幾間?!?/p>
在吳堡的柳青圖書館里,循環(huán)播放著一段錄像,情節(jié)是柳青在稻田里,跟著農民學習插稻。這半個世紀前拍的紀錄片,主題就是展示柳青如何“深入生活”。柳青去世前幾個月時還說:“我仔細回憶了我的一生,除了拍電影拍了我勞動的鏡頭外,我一生都是實事求是的?!艺f我不勞動嘛,讓人說我騙人呢。他們又讓組織反復動員。我堅持幾次,最后還是沒有扛住。”
他對此后悔不迭,覺得這是自己的道德瑕疵。與之遙相呼應的,是他之前對騾子問題的反思。陜北無車,組織曾給他分配過一匹馬當交通工具,他征得組織同意后,添補了自己的稿費,以這匹馬換了一匹騾子。他曾這樣檢討過自己:“……我那種做法是很不樸素的。……我當時只考慮我在陜北鄉(xiāng)下跑來跑去,有匹騾子會比較方便,但我卻支出了一些精神:各地機關拉去用我會擔心,怕通信員喂不好我也檢查。我甚至于同騾子有了一種感情,沒有事常摸摸拍拍。到離開延安交公的時候,我還順路到馬廄里去看過。飼養(yǎng)員們稱贊它,我很高興。這種想法是很可笑的……”
——他自覺的可笑是多么可愛啊。太可愛了,可愛得簡直讓我難過了起來。
3
《柳青紀念文集》厚厚兩卷,第一篇是陳忠實先生的文章《重讀〈創(chuàng)業(yè)史〉》。這是他在《創(chuàng)業(yè)史》發(fā)表50周年紀念會上的發(fā)言。陳忠實回憶說:“1982年的春天,我被我們西安市灞橋區(qū)派到渭河邊上去給農民分地,實行責任制。區(qū)上派的工作組到各個鄉(xiāng)鎮(zhèn),開始給農民分地。我在我駐的那個公社先做了一個村子分牛分馬分地的試驗,總結經驗然后再推廣。我記得在渭河邊上第一個分牲畜的那個村子,晚上分完牲畜以后都到一點左右了,我騎著自行車回駐地的時候,路過一個大池塘——蓮花池,剛從分牲畜的糾紛里冷靜下來,突然意識到,我在1982年春天在渭河邊傾心盡力所做的工作,正好和柳青50年代初在終南山下滈河邊上所做的工作構成了一個反動。完全是個反動……那個晚上從村子走回我駐地的時候,這個反動對我心理的撞擊至今難忘。生活發(fā)生這種戲劇性的變化,在我們文學界,多年以來涉及對《創(chuàng)業(yè)史》的評價,也是最致命的一個話題,就是農業(yè)合作社不存在了,《創(chuàng)業(yè)史》存在的意義如何……”
我忽然有點兒好奇:這個問題,柳青先生想過嗎?
按照柳青的計劃,《創(chuàng)業(yè)史》第一部寫互助組階段,第二部寫農業(yè)生產合作社的鞏固和發(fā)展,第三部寫合作化運動高潮,第四部寫全民整風和大躍進。但現(xiàn)實沒有也不可能按照他的預想來行進。1953年,黨在過渡時期的總路線和總任務還是用15年的時間來發(fā)展農業(yè)合作化,當時對蘇聯(lián)合作化的經驗和教訓深有研究的柳青欣慰地感慨:“這是接受蘇聯(lián)合作化的經驗教訓,根據我國的實際情況制定出來的?!?/p>
——據劉可風回憶,他極其關心政治,經常從自己的角度非常深入地思考分析國際和國內的政治形勢,甚至睡夢中都縈繞著政治問題。《柳青傳》里有一個細節(jié):“他正在病床上熟睡,突然醒了,一咕嚕坐起來,明眸中射出一道犀利的光說:‘我正在一個國際會議上和別人辯論呢,話還沒說完怎么就醒來了?”
兩年后的1955年7月,毛澤東發(fā)表“關于農業(yè)合作化問題”的報告,批評這個速度是“小腳女人走路”。從此,形勢突變,高級社的成立大潮強勁席卷。柳青的寫作計劃也不斷進行著調整。1958年至1959年,柳青寫出了小說《狠透鐵》。書出版的時候,他在書名下方題寫了副標題“1957年紀事”。他對關系親近的人說:“這篇小說是我對高級社一哄而起的控訴?!?/p>
應該也就是在那時,他調整了《創(chuàng)業(yè)史》后續(xù)寫作計劃。晚年時候,有一次他和劉可風聊到《創(chuàng)業(yè)史》第四部的創(chuàng)作計劃,他說:“(第四部)主要內容是批判合作化運動怎樣走上了錯誤的路。我寫第四部要看當時的政治環(huán)境。如果還是現(xiàn)在這樣,我就說得隱蔽些。如果比現(xiàn)在放開些,我就說得明顯些?!艺f出來的話就是真話,不能說不讓說的真話,我就在小說里表現(xiàn)。
“這些年,包括一些運動,來了就是一股風。不讓人分析,不管什么事都要‘一邊倒,所以,對一些問題的看法不斷地‘翻餅子,下一個時代恐怕也會表現(xiàn)出來,我的《創(chuàng)業(yè)史》肯定會被否定。”
能夠如此推斷自己的作品在未來的命運,這種理性近乎殘酷。與此同時,他也對自己的創(chuàng)作抱著低調而又頑強的信念。他曾和朋友李旭東談心,李旭東說:“我想,你所有作品的傾向很可能會被后人誤解。”
他淡定地說:“不要緊,我四部寫完,人們就會知道我的全部看法了?!?/p>
1978年6月13日,他在北京病逝。他沒有寫完。
4
在影像小輯里,不期然間,我看到了李凖。那張照片一看就是擺拍的,是1960年夏天在北京出席第三次全國文代會,從左到右是:李凖、王汶石、柳青、杜鵬程。四個前輩里,同為河南人,我最熟悉的就是李凖,雖然我無緣見過他。想起他我就想起紹興咸亨酒店里他的墨寶:“店小名氣大,老酒醉人多?!边€想起李凖傳記《風中之樹》的作者、文學評論家孫蓀先生講述的一則軼事:1982年,李凖跟隨中國作協(xié)的作家代表團到國外訪問,他和團長一個房間。一天,他正在衛(wèi)生間洗澡,忽然聽到團長喊他,連忙就從澡盆里跳了出來,慌亂間腳下濕滑就摔了一跤。他對孫蓀感嘆說:“團長又算什么呢?為什么不可以叫他等一等呢?我感到自己卑怯,我干嗎慌成那樣?”
1953年,李凖發(fā)表了小說《不能走那條路》,一舉成名。之后又有《老兵新傳》《小康人家》《李雙雙小傳》《龍馬精神》等,這些小說緊跟時代,緊跟政治,緊跟中心運動,如鮮花著錦。孫蓀如此評價李凖20世紀50年代初到“文革”前的創(chuàng)作:“如果說時代潮流是風,他則是隨風搖曳的樹。有句成語說,‘樹欲靜而風不止,他這棵樹是寧愿隨風而動的……是毫無置疑地擁護并實踐文學從屬于、服務于現(xiàn)實政治甚至政策,自覺緊跟時代潮流,隨波逐流,進而推波助瀾的?!?/p>
1973年至1976年,李凖歷時4年寫出了電影劇本《大河奔流》。1978年,電影上映,聚集了當時中國電影界最強大的陣容,卻遭遇了慘痛的失敗。原因很簡單也很直接:作家正在埋頭創(chuàng)作的時候,歷史正在急轉彎。
自此之后,李凖開始反思自己創(chuàng)作的經驗和教訓。他稱自己的作品是短命的“運動文學”。他自我評判:“人未死,作品已經死了?!?996年,他在北京的虎坊橋寓所和孫蓀說,有三個人的話自己一直忘不了:“一個是胡風。胡風說我在監(jiān)獄里讀了你很多作品,說李凖啊你寫得太甜了。一個是沈從文,說李凖啊你寫得太少了。還有河南一個作家,欒星先生,見到他,說李凖啊你的作品太緊跟了,有不少是速朽的東西?!?/p>
——想到柳青,我會不由自主地想到李凖。和文學前輩們談到李凖,也會不止一次地談到柳青。前兩天,和一個朋友再次談到這兩位文學前輩,這個朋友突然說:“不能比?!?/p>
“誰和誰不能比?”
“李凖和柳青不能比。柳青從來就不甜?!?/p>
突然覺得,《風中之樹》這個書名真好。每個時代都有風,微風,小風,大風,颶風,和風,冷風,龍卷風,蕭瑟秋風,拂面春風……每個作家都是風中之樹?!皹溆o而風不止”,固然如是。風本身從來就不可能止。而樹的年輪,也忠實地刻錄了風的模樣。
柳青是一棵樹。
很多樹淹沒在了森林里。柳青沒有。
他是一棵大樹。
5
一個靜靜的午后,我翻閱著關于柳青先生的資料,讀到暢廣元先生的文章時,我停了下來,反復地看:“……《創(chuàng)業(yè)史》作為一部優(yōu)秀的長篇小說,其審美認識的價值正在于它以獨具的藝術結構、典型的藝術人物群像、深厚而又鮮活的不同階層生活真實地描繪新一代社會角色的艱苦創(chuàng)業(yè),把在建構性理性主義指導下進行的社會改造做了深刻的反映。不論今后人們怎樣看待中國的這場農業(yè)合作化運動,他們真要獲得特定歷史境遇里的感性經驗和當時實際的社會感覺,就不能不認真研究《創(chuàng)業(yè)史》?!?/p>
在大時間的意義上,梁生寶們已經被深深地鐫刻在了時代的鏈條中,而他們的后代,新的梁生寶們也正被鐫刻在時代的鏈條中。在吳堡的時候,我去了因《舌尖上的中國》拍攝的傳統(tǒng)掛面制作而聞名遐邇的張家山,現(xiàn)在,掛面已經成了張家山的靈魂。這里每家每戶每天都在忙著做掛面,教游客做掛面也是他們的一種日常。而在掛面的包裝袋上,“張家山老張家手工掛面農民專業(yè)合作社”的字樣赫然在目。我突然想,如果柳青看到這個,他會怎么想呢?人們評判《創(chuàng)業(yè)史》的時候總愛用一個詞,說是“特定的歷史時期”,究竟什么是“特定的歷史時期”?當下,2016年,是不是特定的歷史時期?而柳青曾說:“每一個人都受到三個局限性:時代的局限性,也就是社會的局限性;階級的局限性,也就是經濟地位和社會地位的局限性;個人的局限性。這三個局限性誰也脫不開,我也不例外?!?/p>
——誰都不例外。我們每個人所處的這個時代,因為種種局限,都可以是特定的歷史時期。在這個角度去看,寫《創(chuàng)業(yè)史》的柳青,離我們并不遠。盡管他如果活著,正好100歲。盡管他去世,已經將近40年。
記得中學時候寫作文,總有一項老師規(guī)定必須訓練的基本功,那就是摘抄名人名言,我們班的同學一定都會抄這一句:“人生的道路雖然漫長,但緊要處常常只有幾步,特別是當人年輕的時候。”破折號后的名字,是柳青。那時候,我還不知道柳青是什么人。后來我知道他是個作家。等到我進一步知道他是個什么樣的作家時,我才發(fā)現(xiàn)他還有許多更經典的語錄。
比如:“我到這個世界上來,只有這一回,而且時間只有幾十年。我不能與世沉浮,只能以十分穩(wěn)健的步伐,腳踏實地地走這只有一回的路程。誰也不要想使我盲目跟他走,不管他是歷史人物還是當代人。不是出于自覺,我不邁步,寧肯站著多看看,看得更清楚些。”
比如:“不要把我們的一切都說是正確的。實際上,我們一直都是在找尋正確的路?!?/p>
比如:“作家和作家之間最根本的差別往往不是文字技巧,而是在生活和思想上,同時也有意志的競賽?!?/p>
還有:“一切都是暫時的,只有人民是永恒的?!?/p>
這最簡短的一句話里,我又看到了樹,風中之樹。對樹而言,所有的風都會過去。但是,樹扎根的土壤,永遠在那里。
謹以此文紀念柳青先生。
責任編輯 陳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