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小梅
2017年5月20日,我在湖北荊楚理工學院聽了一場旅美鋼琴家武曉鋒的獨奏會。
正值春天,萬木競秀。“520”這個日子很詩意浪漫,又恰逢周末,自是吸引了很多愛樂者。而音樂會主題就叫作“愛釋琴聲”,真是再貼切不過了。
晚上七點,音樂廳琴聲響起,溫婉悠揚。舒伯特的四首即興曲D.899似一幅中國山水畫卷,徐徐拉開了音樂會的序幕。
c小調似中國寫意山水畫中的第一步“勾線”。樂曲的開頭效果別致,八度強奏如濃墨勾線,全曲主題卻以清淡安詳的旋律輕輕勾勒出音樂情緒的基調,看似簡單隨意,卻又樸素純美。這也是舒伯特最得意的一首即興曲。
降E大調中的和聲宛如山水畫的第二步“皴擦”,和聲變化豐富而自然。這支即興曲最富畫意,一連串的音符如一股清泉涓涓而出,一刻也不肯歇,呈現出一派鄉(xiāng)村田園的勃勃生機。武曉鋒演奏得很有畫面感,無形的聲音幾乎要化為有形有色的畫,撲面而來。
降G大調是公認的即興曲中最美的一曲,如山水畫中的第三步“點染”。左手連串的琵音伴奏如一位仙女飄然而至,有著說不出的優(yōu)美意境。又有一種“欲把西湖比西子,淡裝濃抹總相宜”的美,真是“此曲只應天上有”。如此適合歌唱的旋律,大師舒伯特沒將它譜寫成歌曲,卻寫成了鋼琴曲,可見其對鋼琴的偏愛。
降A大調便是畫中的第四步“著色”。樂曲中有許多華彩式的短句,歡快而優(yōu)美,似被淡墨層層涂抹過,呈現出一種虛實相間的美麗色調。
這四首樂曲整體看似松散、迥異,卻有著密切的節(jié)奏關聯。舒伯特這位浪漫派音樂的使者,被李斯特稱為“前所未有的最富詩意的音樂家”。
如果說開場樂曲安排得浪漫而詩意,是為了切合音樂會主題的獨具匠心,那么接下來巴赫作曲、布索尼改編的《恰空》便是最能體現演奏者水平的“試金石”了。
《恰空》的創(chuàng)作背景,一直以來眾說紛紜。有關巴赫第一任妻子芭芭拉的說法流傳最廣——1720年巴赫深愛的妻子瑪利亞·芭芭拉離開了人世,這對巴赫來說是一個巨大的打擊,他離開待了五年多的科騰宮廷,選擇了教堂唱師班樂師的艱苦生活。在社會底層的真實生活,人民的智慧與豁達感染了他,最后巴赫將悲痛化為音樂,凝聚成一串串音符。1994年德國學者希爾加·泰爾納的研究進一步證實了這個說法。他發(fā)現這首樂曲中隱藏了包括巴赫自己和妻子瑪利亞·芭芭拉名字的字母,而這些字母相對應的音符的音名,構成了《恰空》當中隱藏的一條旋律。
這首氣勢恢宏的樂曲,有著高難度的演奏技巧和巧妙的構思,全曲的長度在十五分鐘左右。這個暮春的夜晚,武曉鋒指間的音樂不斷醞釀著光明的力量,最后樂曲在高潮和輝煌中結束,一切歸于塵土。演奏令人震憾并感人至深。
在幾百人的音樂廳里,除了音樂,我還聽到了另外一些詞。比如安靜,比如屏聲靜氣。那晚荊楚理工學院的音樂廳真靜啊,靜得能聽到每一根銹花針落地。
《恰空》結束時,武曉鋒起身行禮,汗水已濕透了他白色的襯衫。
中場休息,我看了看手中的節(jié)目單。下半場除了柴科夫斯基的《夜曲》(Op.19 No.4)、斯克里亞賓的《第四奏鳴曲》以外,《春舞》《二泉映月》等中國名曲也赫然在列。
也許是在海外的表演藝術生涯和旅行游歷,使得武曉鋒對故鄉(xiāng)充滿了悠遠的眷戀和情愫,以至于他回國后如此熱切地期望與眾人分享自己民族的音樂。還記得兩年前的一場音樂會,他竟以一首頗具中華神韻的《山丹丹開花紅艷艷》作為開場曲目,當熟悉的旋律響起,現場聽眾全都沸騰了。這是民族的沸騰,心靈的共鳴,真是山丹丹花開,艷驚四座!
《春舞》《二泉映月》他也彈得很好。這種民族的東西,本就來自他的血液?!洞何琛愤\用了新疆民族音樂元素與西方作曲技巧相結合的手段,充分發(fā)揮了鋼琴音域寬廣、織體豐富的特點。武曉鋒演奏得歡快又富有震憾力,每一個音符都讓人體會到春潮涌動,每一個樂句都讓人感受到春天的到來?!抖吃隆犯菨B透著傳統(tǒng)音樂的精髓,透露出一種來自人民底層的健康而深沉的氣息,武曉鋒演奏得情真意切,扣人心弦,充滿著強烈的藝術感染力。
近兩個小時的演奏轉瞬即逝。音樂會結束時,掌聲經久不息,于是武曉鋒又返場加演了肖邦的《英雄波蘭舞曲》。
作為入選美國蘋果公司“肖邦計劃”(Chopin Project)僅有的五位鋼琴家之一,武曉鋒錄制的肖邦獨奏作品已經在iTunes和iPhone平臺全球發(fā)行。他演奏的肖邦的眾多不朽作品已得到國際音樂界的共同矚目和認可,從現場聽來不得不承認是實至名歸。
音樂會結束后有人送花,后臺也陸續(xù)有人涌了進來,其中還有很多小學生。一時間,曲譜、作業(yè)本,大大小小的物件,挨挨擠擠全都遞了過來要簽名。武曉鋒在各種各樣的物件上寫下自己的名字,宛如種下一顆顆音樂的種子,分外慎重。
我也不失時機地問了那個在心中盤旋許久的問題:“鋼琴家是怎樣煉成的?有沒有什么秘訣?”問完后又覺得自己如此單刀直入,很是冒昧。
武曉鋒沒有回答,只是微笑著伸出雙手。沒有任何矯情,沒有夸夸其談。
十個手指頭已布滿了厚厚一層繭,指甲短到無法再短,有的手指甚至已經開裂,露出深紅色的血口。
我扭過頭去,不忍再看,也不必再問,所有答案都已明了。
泰戈爾說,只有經歷地獄般的磨練,才能煉出創(chuàng)造天堂的力量;只有流過血的手指,才能彈出世間的絕唱。成功的路上從來沒有捷徑和僥幸。
武曉鋒,這位從上海音樂學院走出去的青年鋼琴家,美國密歇根大學的音樂博士,多次參加國際級鋼琴比賽并獲得頭獎,曾是中國國家發(fā)改委特邀2014北京APEC部長級會議的鋼琴獨奏嘉賓??伤麉s說:“成功就是在音樂中發(fā)生了我和聽者之間的共鳴和默契,無論是在音樂廳,還是在廣播或唱片的另一頭。那樣的時刻,生命是充實的。學位和獎項的確是音樂人的成就,但應該只是我生涯中的一個角落,或是開端。在我看來,藝術的創(chuàng)作和實踐才是一個音樂家真正的意義。”
愛釋琴聲,愛是琴聲。武曉鋒的演奏一如其人,中華民族深厚的文化底蘊使他的演奏具有旺盛的生命力和真摯的藝術情感,他的琴聲中有歐洲的浪漫,更有詩畫的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