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昕
志怪“小說”研究一百年
——以文學、史學與文化史的研究轉(zhuǎn)向為線索
王 昕
志怪小說研究歷來有文學性研究和歷史研究這兩條路徑,各有其理路與困境。志怪的文學性研究發(fā)源于《中國小說史略》。魯迅 “傳奇出于志怪”、“唐人始有意為小說”的判斷,受到近來研究以及出土簡牘的挑戰(zhàn)。這重困境根源于志怪小說定義與性質(zhì)認識上的模糊。志怪“小說”乃是“子”“史”之間著述性的“小說”,文學性研究不能完全地闡釋和評價志怪的整體性價值與意義。把志怪放回到國學體系的“子部小說家類”之中,進行知識史、記憶史等多角度的文化研究,或許是我們重新認知志怪小說的一條路徑。
志怪;子部小說; 研究方法
志怪雖得名甚早,卻是一個邊緣的文類,歷來研究薄弱。“志怪”一詞出自《莊子·逍遙游》:“齊諧者,志怪者也。”“齊諧”通常被認為是書名或者撰述者的名字。魏晉六朝小說以《志怪》為名者就有多部*晉代和六朝以《志怪》為名的小說大多散佚,魯迅從《太平御覽》《太平廣記》所輯佚文有十一條,或非出自一書。寧稼雨在《中國文言小說總目提要》中認為,東晉六朝以《志怪》名者有九部,分別是:晉殖氏《志怪記》、晉無名氏《志怪》《志怪集》、晉許氏《許氏志怪》、晉無名氏《雜鬼神志怪》、晉孔約《孔氏志怪》、晉祖臺之《志怪》、南北朝無名氏的兩部《志怪》,未知何據(jù)。,后人為了以示區(qū)分,往往在書前冠以姓氏名字,如《孔氏志怪》《許氏志怪》《曹毗志怪》《祖臺之志怪》等。唐代也有無名氏《志怪錄》(見《太平廣記》卷三二六“長孫紹祖”);宋代有張師正《志怪集》;明代有祝允明的《志怪錄》等志怪之書。胡應麟認為:“古今志怪小說,率以祖夷堅、齊諧?!彼麑⑽鲿x武帝咸寧五年(279年)發(fā)現(xiàn)的《汲冢瑣語》十一篇稱為“古今小說之祖”“古今紀異之祖”。胡應麟說《瑣語》為“古今小說之祖”的這個“小說”,并非文學的虛構敘事,而是“子部小說”。
胡氏的定義是符合歷史事實的。最早的“小說”大多是記錄怪異之事,志怪為諸“叢殘小語”中的大宗。志怪的定義與范圍,之所以較為模糊寬泛,是因為歷代史志中并沒有“志怪”之屬,名為《志怪》的小說與其他在今天被視為志怪的作品,或為史部雜傳,或為子部小說。再者,志怪數(shù)量龐大,滲透到各種著述之中。志怪在《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小說家類”中占據(jù)了大半的內(nèi)容。以四庫館臣所分的三類小說而言,屬于志怪的包括“異聞”和“瑣語”兩類,而第三類的“紀錄雜事之書”中,也含有志怪的內(nèi)容,如張華《博物志》、任昉的《述異記》在《四庫全書總目》中屬于“瑣語之屬”,《西京雜記》屬于“記錄雜事”。
在近現(xiàn)代小說學確立的一百年間,志怪研究的主要疆域是在文學領域。研究者從文獻整理、題材主題、表現(xiàn)手法等文學史的維度建立起研究的基礎。
首先,志怪小說的輯佚與整理工作取得的成果最為突出。
魯迅《古小說鉤沉》首開先河。主要以史書如《漢書·藝文志》、《隋書·經(jīng)籍志》、《新唐書·藝文志》著錄的“小說家類”為目錄,并將“隋志”雜傳類的《殖氏志怪記》、《宣驗記》等收入,從各種類書、方志中共輯古小說36種、1 400余則,此為百年間大陸與海外志怪小說研究之文獻基礎。其次是余嘉錫的《四庫提要辨證》。書中考“晉郭璞注”《山海經(jīng)》十八卷、“舊題漢東方朔”《神異經(jīng)》一卷、“齊王儉”《漢武故事》一卷、“舊題后漢郭憲今考定晉葛洪撰”《漢武帝內(nèi)傳》一卷、“舊題后漢郭憲今考定為梁元帝撰”《漢武洞冥記》四卷、“舊題晉干寶”《搜神記》二十卷、“舊題晉陶潛”《搜神后記》十卷、“宋劉敬叔”《異苑》十卷、“隋顏之推”《還冤志》三卷,共九部魏晉小說。其三是李劍國先生的志怪傳奇“史”、“敘錄”等的系統(tǒng)研究整理。他的《唐前志怪小說輯釋》(1986年)、《唐前志怪小說史》(1984年)、《唐五代志怪傳奇敘錄》(1993年)、《宋代志怪傳奇敘錄》(1997年)成為研究者的案頭必備文獻。此外,還有劉世德主編《中國古代小說百科全書》(1993年)、寧稼雨《中國文言小說總目提要》(1996年)。志怪小說敘錄也從明清拓展到了清末民初,如陳國軍《明代志怪傳奇小說敘錄》等。具體作品的輯校出版,則有中華書局的“古小說叢刊”26種和上海古籍出版社的“歷代筆記小說大觀”叢書,后者包含從漢魏六朝至清代的筆記小說159種,志怪占了相當?shù)钠?。其他如周楞伽輯注《殷蕓小說》、羅根澤整理的《西京雜記》、鄭學弢校注《列異傳等五種》、鄭晚晴輯注《幽明錄》、許逸民的《酉陽雜俎校箋》、《金樓子校箋》、王叔岷《列仙傳校箋》、齊治平《拾遺記校注》等等。
臺灣地區(qū)的志怪研究從20世紀70年代起步,其文獻整理的工作大都是對單本著作的校注與研究。如許建新《搜神記校注》、王富祥《博物志疏證》、周次吉《神異經(jīng)研究》、唐久寵《博物志校釋》。王國良從1984年起先后出版了《魏晉南北朝志怪小說研究》、《六朝志怪小說考論》、《冥祥記研究》、《顏之推冤魂志研究》、《神異經(jīng)研究》、《海內(nèi)十洲記研究》、《續(xù)齊諧記研究》、《搜神后記研究》。各部志怪集雖名“研究”,實際上大多是以目錄、版本、辨?zhèn)蔚任墨I整理為主。[1](P48)
其次,志怪內(nèi)容方面的研究集中在對作者、題材和主題等考證與分類上。
志怪內(nèi)容龐雜,從秦漢、中古到宋代已還,所志之“怪”,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為了給龐雜的志怪作品分梳出演進的線索,魯迅根據(jù)魏晉志怪作者的身份將魏晉志怪劃分為文士、方士、佛徒之作三種題材類型。后來研究者如劉葉秋、李劍國等則作了更為細致合理的題材劃分。題材分類是各類研究的基礎和認知框架,題材分類的日益深細,決定了志怪小說單純的文學性的闡釋方向。蓋作者身份、題材一類的認知,隱含著主觀性和塑造性;也就是志怪由什么身份的人來寫,就決定了志怪在現(xiàn)實素材基礎上,升華、結晶為文學性作品的程度和優(yōu)劣。這種劃分對志怪的“實錄性”重視不足。
志怪小說的文學性研究,始于魯迅1924年撰寫的《中國小說史略》,其中的“六朝之鬼神志怪書”上下兩篇,對六朝志怪作了較全面的梳理。在題材上,魯迅依據(jù)作者身份將志怪分為“其書有出于文人者,有出于教徒者”。今人據(jù)此,將“志怪小說”分為三類:第一類為“文士之傳志怪”,包括曹丕《列異傳》、張華《博物志》、干寶《搜神記》、陶潛《搜神后記》、劉敬叔《異苑》、劉義慶《幽明錄》、吳均《續(xù)齊諧記》等;第二類為“釋家之明因果”,包括王琰《冥祥記》等;第三類為“方士之行勸誘”,包括王浮《神異記》、王嘉《拾遺記》等。魯迅的劃分依據(jù)是作者身份,所以在討論作品時,首先關注的是作者的動機,如評“釋氏輔教之書”說:“大抵記經(jīng)像之顯效,明應驗之實有,以震聳世俗,使生敬信之心,顧后世則或視為小說?!敝劣诜绞?,則“多作異記,以長生久視之道,網(wǎng)羅天下之逃苦空者”;而“文人之作,雖非如釋道二家,意在自神其教,然亦非有意為小說,蓋當時以為幽明雖殊途,而人鬼乃皆實有。故其敘述異事,與記載人間常事,自視固無誠妄之別矣”。
劉葉秋、李劍國、陳文新等學者對志怪小說類型的劃分各有發(fā)明,如劉葉秋首先提出“研究魏晉南北朝小說,該以《搜神記》、《博物志》和《拾遺記》為重點,先閱讀,后推及其他”的論點。以這三部小說為核心,他將志怪分為三種類型:“一,兼敘神仙鬼怪,不專談某種宗教或方術,夾雜著零星瑣碎沒有故事性的記載,以晉干寶的《搜神記》為代表……二,兼敘山川、地理、異物、奇境、神話、雜事等,而著重宣揚神仙方術,以晉張華的《博物志》為代表,乃《山海經(jīng)》系統(tǒng)的延續(xù)。三,專載神仙的傳說,以人系事,體同紀傳,以晉葛洪的《神仙傳》為代表,乃漢劉向《列仙傳》的模仿和擴大。苻秦王嘉的《拾遺記》,為古代野史雜傳之發(fā)展,尤具特色,自成類型?!盵2](P6-7)其后,李劍國《唐前志怪小說史》分志怪小說為:地理博物體志怪小說、雜史雜傳體志怪小說、雜記體志怪小說;陳文新《中國文言小說流派研究》將志怪分為“搜神”體、“博物”體、“拾遺”體等分類,大致延續(xù)了劉葉秋的分法,基本脈絡是依魯迅的志怪題材分類法來劃分。這種分類法的潛在認識是把志怪視為一類文學的粗胚和前文體,這樣才會用到文學題材這個視角。
在題材劃分的基礎上,志怪的主題、人物、情節(jié)和表現(xiàn)手法等方面的研究也有相當?shù)倪M展[3],但志怪既為文學性發(fā)育不完全的文體,則這類研究終究受限頗多,成就難卓。近年來,以女性主義批評、詮釋學研究志怪內(nèi)容的著作問世[4],相對淡化了文學性研究的色彩。
其三,志怪的形式研究,主要成就在敘事學與志怪文化意義的研究方面。
小說敘事學是近二十年間國內(nèi)小說研究的一個熱點,其熱度也傳導到志怪小說之中。志怪的敘事研究可分兩個層面:第一是經(jīng)典敘事學理論的應用,如以敘事角度、敘事人稱、敘事結構、性別敘事、敘事范式、敘事技巧、敘事智慧[5]等來揭示志怪的藝術規(guī)律與特征,加深了我們對志怪這一文體的認識。[6]但這種研究的問題很明顯,西方敘事學是為分析復雜性的藝術作品而創(chuàng)建的,施諸志怪,反而缺少了針對性。因為志怪如果敘事技藝精湛,敷衍細致曲折,就脫離了它的基本文體特征,變成以傳奇之法而志怪的《聊齋志異》模式。如紀昀、俞樾那般堅持以“著書者之筆”寫作,有意地抑制文學性筆墨,頗使研究者感到理論工具不得施展,有勉力強說之嫌。第二是志怪敘事與歷史、政治、倫理的關系研究。將志怪視為隱喻的敘事形式——所謂“導異為?!盵7]。研究者認為志怪是“將幽冥間的靈奇怪物等怪異非常之事,通過志怪敘記的傳述,使得原本陌生、遙遠、恐怖不可知的對象,納入‘怪異—揭露—權衡—懲處—回歸秩序’的固定敘述模式,使之成為熟悉、接近、可以掌握的博物知識”,“這種秩序的追求,其實源自于此一民族的文化心理結構,也即是‘道’的體悟與實踐”[8]。“異”所代表的危機和不安,在史書與博物式的敘事結構中,轉(zhuǎn)換為“?!薄┪镏R或者天人感應秩序的一部分。這種研究所關注志怪敘事的角度,是將志怪視為“子部小說”或者說是初步的“人類學文獻”這樣的邊緣文體而言的。
志怪小說研究的奠基性學科門類知識,來自魯迅《中國小說史略》中所提出的“傳奇者流,源蓋出于志怪”,唐人“始有意為小說”的判斷。在此認識的基礎上,建立起的志怪小說研究開展了近百年。劉葉秋先生對志怪的歷史作的概括,基本代表了近百年間志怪歷史敘事的主流意見:志怪“肇始先秦,奠基兩漢;至魏晉南北朝而專集遂多,體例漸立;因緣際會,盛極一時。其后,發(fā)皇變化于唐,繼承沿襲于宋,繁衍演進于明清,源遠流長,相沿未斷。爰及近世,馀緒猶傳”[9](P11)。
在近年來的研究中,這些志怪文學性研究的基礎知識,受到幾個方面的質(zhì)疑與挑戰(zhàn)。
首先,傳奇是否源出志怪。清代《四庫全書》的總編紀昀認為,傳奇出自史部傳記,與稱為“著書者之筆”的志怪小說并非承繼關系。志怪之“可見完帙者,劉敬叔《異苑》、陶潛《續(xù)搜神記》,小說類也;《飛燕外傳》、《會真記》,傳記類也”,后者當屬于史部。[10](P472)即使是對清代學者的“著書者之筆”概念不以為然的現(xiàn)代學者,也難以忽略唐人傳奇與史部的關系。魯迅本人在這個問題上也曾有修正。在寫成《中國小說史略》十幾年后的1935年,他在《六朝小說和唐代傳奇文有怎樣的區(qū)別》一文中,就指出了六朝雜傳與唐傳奇在做法上的“相近”:“例如阮籍的《大人先生傳》,陶潛的《桃花源記》,其實倒和后來的唐代傳奇文相近;就是嵇康的《圣賢高士傳贊》,葛洪的《神仙傳》,也可以看作唐人傳奇文的祖師的;李公佐作《南柯太守傳》,李肇為之贊,這就是嵇康的《高士傳》法;陳鴻《長恨傳》置白居易的長歌之前,元稹的《鶯鶯傳》既錄《會真詩》,又舉李公垂《鶯鶯歌》之名作結,也令人不能不想到《桃花源記》。”[11](P323)
近幾十年來,隨著文體學研究的興起,傳奇源出志怪說又受到更多挑戰(zhàn)。蓋從志怪之“粗陳梗概”到傳奇的“敘事宛轉(zhuǎn)”、“備述其本末”如何轉(zhuǎn)變,其間在文體、辭章、敘事模式等方面溝瀆甚巨,如何有說服力地彌合二者差距,是很費周章的事情。[12]因而,六朝雜傳對唐傳奇的影響日益引起關注。李劍國認為“六朝志怪并不是唐傳奇的唯一源頭,雖然它非常重要。另一個重要源頭是先唐的歷史傳記小說”[13](P18)。王運熙從“題材、內(nèi)容”、“篇幅和敘述”、“語言和句式”等方面論述了漢魏六朝雜傳作品對唐傳奇的影響[14](P1-10);孫遜、潘建國的《唐傳奇文體考辨》從人物雜傳的文體特征、雜傳發(fā)展的階段性特征等入手,認為“傳奇就是繼承人物雜傳的文體傳統(tǒng)。結合唐代其他文化、文學因素而誕生的一種新文體。傳奇和人物雜傳之間存在十分密切的文體淵源關系”[15]。陳文新、王煒《傳、記辭章化:從中國敘事傳統(tǒng)看唐人傳奇的文體特征》認為唐傳奇融傳、記與辭章為一體,在傳、記的敘事框架內(nèi)著意經(jīng)營出傳奇文體。[16]這些觀點產(chǎn)生了較大的影響。在此基礎上,學者們展開了對唐傳奇與雜傳承續(xù)關系的研究。[17]除了史部雜傳之外,學者們還把視閾放寬,提出魏晉南北朝志人小說對傳奇的影響。研究者認為,唐傳奇與魏晉南北朝志人小說在確立“人”在小說中的主體地位、重視人物形象的刻畫塑造、作品的觀賞娛樂性質(zhì)、真人假事的手法等方面的相似特征,說明兩者有密切的聯(lián)系。[18]海外的研究者如美國漢學家倪豪士,從探討“傳記”與“小說”的“文類”規(guī)范與寫作形態(tài)的角度,表達了唐人傳奇本于史傳或經(jīng)籍這樣的判斷[19]。
其次,志怪是不是文學性的小說。這個問題關涉到志怪的定性,較為復雜。雖然研究者接受了魯迅所構架的小說演進史——傳奇源出志怪,至唐人始有意為小說,志怪之“粗陳梗概”屬未曾進化完全的“前小說”,但在幾十年的研究實踐中,很多學者直接把志怪視為文學性的小說。這本是由志怪性質(zhì)的模糊引發(fā)的混亂,很容易產(chǎn)生各種表述乃至認識的歧義。
志怪認識的模糊性所帶來的問題,可以從清華簡《赤鵠》篇的研究反映出來。
筆者認為,虛構敘事有很多種,像證詞、回憶錄甚至歷史書寫等等,并非所有的虛構敘事都屬于文學敘事。《赤鵠》的內(nèi)容類巫者之言,是巫講述的歷史,既為巫者之言,則其中虛構就不能視為文學創(chuàng)作?!锻返奈捏w已被研究者歸為西漢長篇俗賦[24],而放馬灘志怪更是下層官吏——“邸丞赤”向職司記事的“御史”報告地方異聞的文書,它恰恰證明志怪還具有某些官方記錄的性質(zhì)。所以據(jù)目前發(fā)現(xiàn)的簡牘,還不足以認定先秦就產(chǎn)生了有意虛構的文學性小說,并進而動搖魯迅《中國小說史略》所確定的小說進化史觀的基礎。
其三,志怪小說研究方法論的轉(zhuǎn)換問題。一方面,在文學性研究上,志怪的文學性作為核心要素被過分強調(diào);另一方面,基于這個認識的史學研究,則盡可能摒棄志怪對古人情感、文化的表現(xiàn),把它們作為不可靠的史料有限制地運用,使其價值和意義大打折扣。近年來,隨著方法與視野的擴展,志怪研究也面臨范式的轉(zhuǎn)換。
文學研究之外,志怪也是歷史研究當中價值不高卻經(jīng)常使用的非正統(tǒng)史料。在史學家當中,逯耀東以“來自民間的社會史料”對志怪所做的定義[25](P171),可以說是對志怪價值有較高評價的代表。他的方法是還原魏晉志怪的雜傳與子書性質(zhì),從志怪與史書的關系,以及志怪作者的史家身份等方面入手,看待魏晉志怪的史料價值,這也是目前志怪史學研究中的主要方法,且成果頗豐。如以志怪為史料,研究整個古代史各階段的宗教信仰、五行志、地域社會、文化宗教、讖緯、工匠生活、城市與農(nóng)村生活等。史學研究對志怪的認識只集中在人、事、物品、典章制度等“硬材料”的利用上,很少把它們看作一個復合的、包含著物質(zhì)文化與情感精神兩方面意義的歷史文獻。故對志怪的價值發(fā)掘有待深入。
文學與史學闡釋力的不足是志怪小說研究文化史轉(zhuǎn)向的根由。文學與史學的研究從各自的立場闡釋小說,難以揭示志怪的全面意義與價值。只有將志怪放回到原有的歷史語境當中,才能對其“小說”性質(zhì)有整體性的理解和認識。中國古代文化史上有兩種“小說”,一個是從先秦諸子就有的“叢殘小語”小家珍說,歷代史志專門將它們劃為“子部小說家類”,數(shù)目龐大;另一類是借學術的“小說”之名并從中發(fā)展而成的虛構的敘事文學,如唐人小說、宋元話本、明清章回體的小說等等。這兩類作品因為長時間地共用“小說”之名,引起很多觀念與類屬的混亂與糾纏。在古代的學術體系中,志怪小說是屬于子史之余的著述,在隋唐之前的史著中屬于史部雜傳,北宋歐陽修編纂《新唐書·藝文志》則將之歸入“子部小說家類”。因之,志怪本身的面目就是兼具子史性質(zhì)的、包容性強的一個文類。
我們試從志怪的文類特征、歷史情境和研究成果三個方面來論述其文化轉(zhuǎn)向之意義。
一是從志怪的文類屬性上講,文化史角度的闡釋更能契合志怪的性質(zhì)與特點。志怪小說是介于“子”“史”之間的邊緣化的著述。其文類屬性大致可以歸納為以下三個方面。
其一,志怪小說的著述方式是記錄與抄集書籍,內(nèi)容包括史學、社會學、博物、地理、文學、考證等諸多方面。從文學性小說的虛構和創(chuàng)作意識的角度,無法提供恰當?shù)年U釋與理解框架。作為國學體系中的“雜傳”或者“小說”,志怪小說并非文學的創(chuàng)作,而是記錄、編輯性質(zhì)的著述。以《西京雜記》的作者考證為例,可以看到這部志怪的文獻匯輯的性質(zhì)?!段骶╇s記》的作者歷來有劉歆作*劉歆說:葛洪《題辭》言《西京雜記》文字出劉歆;葛洪說:唐張柬之、劉知幾判斷《西京雜記》是葛洪偽造,宋代晁公武、清代孫詒讓從此說;劉歆作,葛洪錄說:董作賓、譚正璧持此說;吳均說:段成式《酉陽雜俎》提出;蕭賁依托說:南宋王應麟、清梁玉繩、倪豪士《再論〈西京雜記〉的作者》持此說。、葛洪作、劉歆作葛洪錄、吳均作、蕭賁依托共五種說法。經(jīng)余嘉錫《四庫提要辨證》“西京雜記”條、勞干《論〈西京雜記〉之作者及成書時代》、洪業(yè)《再說〈西京雜記〉》、古苔光《〈西京雜記〉的研究》等文章的辨析考證,一致認為《西京雜記》乃是葛洪雜抄西漢至東晉以前的各種舊文、史冊、雜記、小說、短書,編纂而成。后來的學者如程章燦在《〈西京雜記〉的作者》中所做的結論也支持了這種說法。
因為志怪小說強調(diào)有聞必錄,事必有證,其中累積著大量的信息,學者們正是以志怪小說抄集書籍的著述方式為線索,才能厘清《西京雜記》作者之謎團。干寶《搜神記序》稱,其材料乃耳目所聞睹,訪行事于故老;洪邁《夷堅志》中故事的提供者有公卿士大夫,更有寒人、野僧、山客、道士、瞽巫、俚婦、下隸、走卒,凡有異聞至,必欣欣然受之?,F(xiàn)代的民間文學學者,如劉守華就把《搜神記》、《夷堅志》、《青瑣高議》、《咫聞錄》等志怪看作魏晉、宋代、清代的民間故事集成,汪玢玲有專著論述《蒲松齡與民間文學》,這些都顯示了志怪小說記錄異聞的編纂性質(zhì)。志怪小說集內(nèi)容之龐雜,正合乎它們所處的“子部小說家類”的類屬特征,而志怪小說集之所以包含如此雜多的內(nèi)容,“大概是因為編者本人很少作為創(chuàng)作者參與,幾乎全是把各方面裒集而來的話題不經(jīng)創(chuàng)作潤色就記錄下來”[26](P376)。只有將編纂性質(zhì)作為志怪小說的根本特征予以接受和研究,才能清晰地揭露出傳奇類文學性小說與志怪故事在根基處就是不同的。
其二,志怪的性質(zhì)有似小型的“類書”或者學人著述,子部小說的龐雜瑣碎自不待言。宋代以后,作者以怪異為論據(jù),成一家之言的傾向也很明顯。清代紀昀及其追隨者秉持用“著書者之筆”來“志”怪,也不是純粹的創(chuàng)作,而是編纂記錄,是學術生涯的遣興與補充,某種程度上,是在作者學術精力不足時的替代性著述。如洪邁、紀昀、俞樾都是如此。洪邁著《夷堅志》雖歷時60年,但其勤力于志怪乃在晚年,著述速度驚人,自稱“老矣,不復著意觀書,獨愛奇氣習猶與壯等。天惠賜于我,耳力未減,客話尚能欣聽;心力未歇,憶所聞不遺忘,筆力未遽衰,觸事大略能述”[27](P795)。此年洪邁已73歲,一個儒生的事業(yè)功名既已達成,“故搜采異聞,但緒《夷堅志》,于議論雌黃,不復關抱”[28](P613)。俞樾《春在堂詩編己辛編》《筑右臺仙館成落之以詩》題之三:“正似東坡老無事,強人說鬼在黃州”下注:“及右臺仙館成,不能成書,姑成筆記十二卷,聊述異聞而已?!薄队遗_仙館筆記·自序》:“余自己卯夏姚夫人卒……其年冬……‘右臺仙館’安得無書? 而精力衰頹,不能復有撰述,乃以所著筆記歸之。”[29](P1)
其三,志怪搜奇記異的文類特點,并非出于文學性的求異式的獨創(chuàng),而是一種為大眾所普遍運用的講述手段。[30]就其具體的歷史語境來說,六朝志怪的地理博物、宗教內(nèi)涵以及讖應災祥,都是在某種知識框架中的“小說”,即某種知識或者經(jīng)驗見解。宋代以后志怪則接近民間見聞與傳說的記錄。無論哪一種,志怪都算不上是自覺的虛構。只有突破單一的文學的框架,才能盡可能還原其人文意涵。
二是只有從文化史的角度,才能整體性地還原和認識志怪產(chǎn)生的歷史語境。
志怪小說不但是從先秦的《山海經(jīng)》、秦漢間的竹簡文獻,一直延續(xù)到清末民初的一類特殊的體裁與文類,還是唐宋之后眾多傳奇與白話小說的題材府庫。同時,述異語怪更是古人精神生活的一部分。從文化史的綜合角度,探討志怪小說中包含的各種要素,以理解和闡釋志怪的整體構造或其中隱藏的深層意義,也會為文學性研究拓展視野與思路。在這個方面,民間文學研究者通過比較神話學研究志怪,就已經(jīng)做出可貴的探索。如R.D.詹姆森、李福清、劉守華等學者的以民俗和故事類型來研究志怪[31],但是目前這種研究還限于故事類型或者個別故事主題研究,尚未擴展到對志怪整體認識的層面。這種整體性的認知,應該包括志怪產(chǎn)生的歷史文化語境,如古人的知識視野、思維方式以及志怪與政治、社會、思想的互動關系:
首先是古代知識視野中的研究。從先秦到隋唐的所謂“神文時代”[32],也就是讖緯、數(shù)術、博物之學作為政治常識的時代,正是志怪小說的繁盛期。宋代以后志怪同博物知識一起被邊緣化、民間化,所以志怪小說是編織著古代社會與自然知識碎片的一條知識演化脈絡。在荒唐、夸誕的面目之下辨析其知識性的內(nèi)核,是還原這些面目模糊、僅余只言片語的“小說”的歷史語境的有效方式。江紹原《中國古代旅行之研究》[33]從古代旅行者跋越山川和止宿之旅舍所遇精怪人鬼,對精怪產(chǎn)生的物質(zhì)原因進行辨析考論,認為以《山海經(jīng)》為代表的志怪是古代一種以記錄其形以躲避神奸的多識之書,是教旅行者如何克服和適應旅途中碰到的障礙和麻煩的實用書,其中的技術和知識正可以使我們窺見古代生活真面目之一端。
從魏晉到清代,志怪小說的作者大都是博學之士,他們用紀昀所謂的“著書者之筆”來記錄志怪,這是在古代知識視野中理解志怪的又一條線索。魏晉志怪小說作者大都是博學之士,如張華,他不但“論《史》、《漢》靡靡可聽”,且“圖緯方技之書,莫不詳覽”;干寶“性好陰陽術數(shù),留思京房、夏侯勝等傳”。干寶生平著述極豐,達22種,涉及經(jīng)史子集各類。[34](P36)宋代以后的志怪小說作者知識背景相對單一,但也多是通儒碩學。洪邁見于《宋史·藝文志》的著述約有三十種,尤以史識史論見長;《明史》稱祝允明“博覽群集,文章有奇氣”,“所著有詩文集六十卷,他雜著百余卷”[35](P1316)。紀昀主修《四庫全書》總持天下衡文之柄,生涯則“生死書叢似蠹魚”,人稱“與書無所不通”(《國朝漢學師承記》),因之而言“自校理秘書,縱觀古今著述,知作者固已大備,后之人竭其心思才力,要不出古人之范圍;其自謂過之者,皆不知量之甚者也。故生平未嘗著書”[36](P729)。故其耗費十年之工,寫成《閱微草堂筆記》,將其學問、閱歷沉淀其中。清代以《閱微草堂筆記》為典范的志怪小說集作者,大都是當時的名儒學者,如俞鴻漸、俞樾父子等。這些學人本以治學為生,不長于創(chuàng)作,所“志”之怪,可視為軼事舊聞的記錄,非有意虛構之幻怪。不同時代的作者具有相似的身份與學養(yǎng),也是理解志怪知識性基底的一個視角。
其次是大眾文化視野中的研究。志怪不但是傳統(tǒng)學人邊緣化的著述——屬于“子部小說家類”,還是古人建構的關于環(huán)境與自身、過去與現(xiàn)在等歷史記憶的關聯(lián)和詮解。江曉原將古代博物之學所包含的“怪力亂神”同西方的分析傳統(tǒng)對比,認為一個能容忍“怪力亂神”的博物學傳統(tǒng),更具有積極的意義,可以充當當下唯科學主義的解毒劑。[37]文學研究者通過古代文人的說奇語怪,從精神生活窺視中國文士的性情、癖好、知識結構等問題,這類研究尚需從一個整體性的視角深入展開。由志怪內(nèi)容和志怪作者的著述態(tài)度可以看到,志怪小說具有成分復雜的文化學意義,作為文學研究和史學研究的補充,對志怪小說的研究需要引入知識史與精神生活的兩個文化維度進行還原性的認識與闡釋。
三是文化史的視角拓展了志怪研究疆域,揭示了志怪小說研究新的意義空間。
西方漢學家將志怪看作文人雅士們以一種原始的“人類學者”的角色所搜集的民間和口頭文學的研究方式[38],逐漸被國內(nèi)學者所認識和接受。如漢學家薛愛華在其《撒馬爾罕的金桃》《朱雀:唐代的南方意象》《神女:唐代文學中的龍女與雨女》等著作中,用了很多志怪作為史料,他在考索史料記載的真?zhèn)沃猓爸塾谑妨嫌涊d背后所反映的思想觀念,以及從這種思想觀念中所投射出的當時人們的思想和行為模式”[39](P10)。史景遷的《王氏之死》也是將《聊齋志異》的內(nèi)容作為民族心態(tài)與精神史的材料來運用的。中國近十年來的史學研究中,對志怪的認識也發(fā)生了變化,舊有的模式和取材視閾被打破。各種新史學、文化史研究使得志怪、筆記小說在更多的層面上起到關鍵性的作用。如孫正軍以 “猛虎渡河”“飛蝗出境”兩種志怪書寫方式探討中古良吏書寫的兩種模式[40],余欣探討的中古博物之學[41]、孫英剛《神文時代:讖緯、術數(shù)與中古政治研究》[42]。這些都屬于文化層面的歷史研究,通過物質(zhì)生活內(nèi)容、知識史的梳理,研究當時的社會及其文化狀況。史學中新興的知識社會史研究,在相當程度上,為志怪小說研究打開了一扇門,蓋歷來的志怪小說研究,都是無視它們的歷史語境和知識的傳承背景的。志怪所言之怪,歷來被認為是主觀想象、夸誕之言或者迷信思想,很難給志怪小說研究還原一個具體的、在古人那里是不言自明的意義與價值判斷系統(tǒng)。在還原中古知識系統(tǒng)的史學研究方式中,志怪小說的性質(zhì)、內(nèi)容與體裁樣式可以得到更為切近的描述與理解。
這些都將為提升志怪小說的意義與價值開拓新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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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薛愛華:《撒馬爾罕的金桃:唐代舶來品研究》,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6。
[40] 孫正軍:《中古良吏書寫的兩種模式》,載《歷史研究》,2014(3)。
[41] 余欣:《中古異相:寫本時代的學術、信仰與社會》,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
(責任編輯 張 靜)
The Research on Chih-kuai Novels in the Last 100 Years
WANG Xin
(School of Liberal Arts, 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Beijing 100872)
Generally, there have been two paths of research on chih-kuai novels.Each has its own theoretical ideas and dilemmas.Literary study of the novel originated from Lu Xun’sHistoryofChineseFiction.Lu Xun’s judgment that “the legend has its origin in chih-kuai” and “In the Tang dynasty, people began to consciously create novels” had been challenged by recent research and the unearthed bamboo slips.The dilemma can be attributed to the ambiguous interpretation of the definition of chih-kuai and its nature.Chih-kuai is narrative “novel” betweenZi(Hundreds of works in pre Qin Dynasty) andShi(historical records).Literary studies cannot fully explain and evaluate the overall value and significance of chih-kuai novels.Grouping them back into the “Zinovelist category” and conducting cultural studies form multi-perspectives such as the history of knowledge and history of memory would turn out to be an approach for rediscovering chih-kuai novels.
chih-kuai;Zicategorynovels;research method
北京市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國學子部小說研究”(15ZDA36)
王昕:中國人民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北京 1008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