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洋政府存在時期為1912-1928年,它在中國早期電影審查實踐中發(fā)揮了較為重要的作用。在繼承晚清政府經(jīng)驗的基礎上,北洋政府還借鑒了國外電影審查的經(jīng)驗,形成了獨特的電影管理做法。相較晚清政府而言,北洋政府的電影管理在多個方面實現(xiàn)了深化,特別是在電影審查方面。
一、 電影審查實踐
北洋政府時期,電影審查已成為電影管理的重要組成部分,有多個機構參與電影審查工作。其中以通俗教育研究會和江蘇省教育會電影審閱委員會的電影審查最為突出。
(一)通俗教育研究會的電影審查
通俗教育研究會(以下簡稱“研究會”)開展電影審查工作的時間較早。1923年10月,研究會致函警廳飭各影場,要求“仿戲園之例,將所演戲目先期呈送”。[1]雖然當時并未進行實質上的電影審查工作。
北洋政府結束前,研究會的電影審查活動主要有兩個:1924年4月,呈文教育部要求嚴禁《閻瑞生》《張欣生》兩片,由此向社會申明其具備審查影片的權力。其時距1921年7月1日《閻瑞生》首映已兩年十月,對《閻瑞生》票房影響不大。而《張欣生》在1923年也已收獲大量票房,呈文對其票房也產(chǎn)生不了多大影響。研究會此舉似有“殺雞儆猴”的意味。研究會成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并未將電影管理作為主要工作內容。而轉向或涉足電影管理,必須要借助大的事件或影響較大的影片。當時,雖然離《閻瑞生》《張欣生》首映已過去好長一段時間,但社會上關于嚴禁兩片的呼聲依舊不絕于耳,研究會通過申禁二片,引起人們的注意,并藉此在輿論中確立其電影審查機構的合法性,也是一種不錯的策略選擇。
1927年12月27日至1928年3月28日,共審閱113部影片,成功實踐其制訂的《審查影劇章程》。審查所涉電影院有中天、青年會、中央、真光、游園[2]、明星、大觀樓、平安等8家影院,均為北京影響較大的影院,其他影院不在審查范圍之內。[3]這說明研究會的審查對象雖為電影,但只是特定影院上映的電影,其他影院上映的電影可以不受審查。
此段時間,研究會共審查影片116部次(未計復審),113部影片。審查的影片中,不僅有國產(chǎn)影片,也有國外影片,且后者占多數(shù),它們在上述8家影院放映,也需經(jīng)審查方能上映,不享有免審特權。審查一般在上映前一天進行。①但對于北京其他影院以及北京外的影院而言,電影審查不是影片上映的必要環(huán)節(jié)。1925年、1926年所拍攝的影片如《上海一婦人》(明星1925年出品)、《可憐天下父母心》(神州1926年出品)等,在其他地區(qū)已放映一到兩年,都是在未獲審定證的情況下上映的。
作為審查而言,需要有自己的標準。研究會的標準是不能有傷風化,接吻[4]、勾腳、淫穢內容是大忌。與晚清時期對影片判斷的標準大體相同,淫穢內容依然是影片無法獲準通過并上映的重要原因。
審核以個人為單位,且在影院中進行,也有兩人合作審查的情況,但并不多見。此種安排雖可以增加審閱數(shù)量,但主觀隨意性不可避免,時人批評,“但我國現(xiàn)在所謂的官吏缺乏常識的很多一一頭腦昏噴、作事與世界潮流和公民的意識多數(shù)相反,若把那電影的立法交給他們去辦,電影前途恐怕妨礙很多”。[5]或許為了盡可能降低隨意性,研究會實行復審制度,共有9部影片被復審。[6]
(二)江蘇省教育會電影審閱委員會的電影審查
北洋政府時期的電影審查機構中,江蘇省教育會電影審閱委員會(以下簡稱“審閱委員會”)占據(jù)重要的位置。它的電影審查是真正意義上的電影審查。其審查工作安排在影院之外的獨立場所進行,一般都在中華職業(yè)學校職工教育館進行[7],審查時有多人參加,審查結果更為公正。為保證電影審查工作的效果,審閱委員會制訂出電影審查的具體標準。如重視電影的教育輔助功能,特別強調電影合乎“教育原理”的特性,同時又注意電影“不傷風化”的社會功能。[8]
在上述原則的指導下,審閱委員會共審閱各公司影片83部,其中合于第一標準者25部(其中1926年審定23部,經(jīng)函請江蘇教育廳呈請省長,各給褒獎狀一紙),合于第二標準者45部,應改良或廢棄者13部。[9]
審閱委員會判斷影片價值的首要標準是有益于教育和社會,其次才是藝術性的高低。上表(在哪?)收錄了審閱委員會電影審查的部分情況,從中可以明顯地看出,審閱委員會對有教育意義的影片都評價頗高?!昂嫌诒緯谝粭l標準”、“得加江蘇省教育會電影審閱委員會審定字樣”的影片都是在教育上無可挑剔的影片。如《疑云》因“其生足以喚起一般人高尚潔白之思想”,《殖邊外史》因“造意正大、足裨教化”,還有一部《富人之女》更能說明問題,雖然審閱委員會認為該片在“藝術方面,尚宜精益求精,以臻完善”,但因“足針砭薄俗”,所以也被其認為“適合本會審閱標準第一條”。但如果影片沒有教育意義,即使藝術水平甚佳,審閱委員會的評價往往也不高,如《四月里底薔薇處處開》雖然“藝術亦佳”,但因“尚不能導人以正”,被審閱委員會視為“適用本會標準第二條”。[10]
審閱委員會在具體實踐過程中,對于審閱的影片是相對寬容的,應改良或廢棄的影片只有13部,占總數(shù)的15%左右,其中還以改良居多。[11]
上海是當時全國最大的制片和放映基地,因此電影審閱委員會的審查標準及其審查實踐實際上具有全國范圍內的影響力,成為全國電影審查的標桿。
(三)浙江省會電影審查會的電影審查
浙江省會電影審查會1926年2月即已成立,但直到當年3月中旬尚未進行任何審查活動。在浙江省通俗教育研究會6月9日的常會上,與會代表再次表達了對電影審查的關切,決定派張佐時、唐小瀾到教警兩廳,詢問審查電影的情況。[12]
與江蘇省教育會電影審閱會一樣,浙江省會電影審查會將電影審查的范圍限定在本省,主要是省會杭州,是一種地方性的電影審查工作,雖然不及通俗教育研究會的審查范圍廣泛,但顯然針對性較強,也較為有效。不過,浙江省會杭州的電影制片和放映工作遠不如上海,因此影響力不及江蘇省教育會電影審閱委員會。
部分地區(qū)的警察廳也參與了電影審查工作,以天津警察廳和淞滬警察廳最有代表性。天津警察廳很早便關注影片審查。該廳制訂影片審查的規(guī)則,并進行了一些實踐,但其權威性還稍顯不足。淞滬警察廳在其制訂的《取締電影園規(guī)則》中,也規(guī)定了要對影院放映的影片劇本或說明書進行審查的內容[13],但影片審查活動不多。
關于電影審查的機構,還需提及中央檢查電影委員會。1928年4月10日,國務院批準設立中央檢查電影委員會。11日,《中央檢查電影委員會組織規(guī)則》《檢查電影暫行規(guī)則》也獲國務院通過。[14]明確的組織制度和審查規(guī)則,為電影審查在最大范圍地順利實施提供了有力的制度保障,但當時北洋政府已現(xiàn)風雨飄搖之勢,電影審查工作無法落到實處。1928年6月,隨著國民革命軍進入北京,中央檢查電影委員會無法繼續(xù)發(fā)揮作用。
二、 電影審查的性質和影響
北洋政府時期,通俗教育研究會和江蘇省教育會電影審閱委員會對制片公司的影響更多的是細微和局部的,并不像后來南京國民政府那樣,對某種類型的影片的控制導致該片種的衰落。研究會的影片審查工作已經(jīng)較為接近真正意義上的電影審查,但還有一定的差距。雖然如此,但作為首個中央級別的電影審查機構還是宣告著中央政府對電影審查的重視。
通俗教育研究會的電影審查,對北京的電影放映有重要的影響,它的電影審查在北京8家影院具有很高的權威。僅以《無愁兒女》為例,該片原名《代理闊少》。1928年3月2日,曾經(jīng)在真光影院經(jīng)孫百璋審查過,孫給出的審查意見是“全片誨淫無法裁剪,會同廳區(qū)囑其勿庸映演”。作為放映機構,真光影院租購影片需要支付不小的費用,影片一旦無法上映,會給影院帶來損失。于是,1928年3月23日,真光影院將《代理闊少》更名為《無愁兒女》再經(jīng)孫百璋審查,孫百璋給出的意見是該片“即前禁止之代理闊少”,“仍申前禁”。[15]真光影院試圖通過更換名稱的方式獲得審查人員的“寬大處理”,這一舉措無疑也可以看出研究會在北京的電影審查中的權威。兩次被禁之后,報紙等媒體上未見到真光影院為《代理闊少》或《無愁兒女》的廣告,這意味著真光影院放棄了該片在北京的放映,這從側面證明了研究會的電影審查在北京的權威。
而江蘇省教育會電影審閱委員會的電影審查已經(jīng)是真正意義上的電影審查。當時,上海攝制的很多影片都要經(jīng)過該會的審查,如明星公司、天一公司、大中華百合公司、神州公司等。并且不經(jīng)過審查,這些影片無法在上海以及其他地區(qū)放映。這已是真正意義上的電影審查。審閱委員會之所以能夠實現(xiàn)這一點,與上海電影業(yè)的發(fā)展狀況有關。當時的上海集中了中國絕大多數(shù)的電影制片公司和豪華影院。雖然有很多制片公司位于租界范圍之內,但至少在表面上愿意接受審閱委員會的電影審查。
審閱委員會的電影審查對制片公司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影響。僅以明星公司拍攝的影片《張欣生》為例予以說明。明星公司地處租界,按照工部局的管理體制,江蘇省教育會對其沒有多少影響力。但明星公司在影片上映之前會將影片交給江蘇省教育會及其下屬的電影審閱委員會審查。事實上在電影審閱委員會會存在期間,審查的影片中很大一部分都是明星公司攝制的。審閱委員會的意見也到了明星公司的重視,在處理《張欣生》一片時,“遵照該委員會的意見,刪除了影片中的一小部分情節(jié)”。①
三、 電影審查的局限或不足
北洋政府時期,因租界和南方革命政府的存在,北洋政府的電影審查無法在全國范圍內得到有效實施,同時一些電影公司無視北洋政府的電影審查要求。
(一)影響范圍受限
北洋政府時期,中央政府始終未能完成對全國的有效統(tǒng)一,電影審查的范圍因此受到很大的局限,主要表現(xiàn)在:其一,北洋政府對廣州及其周邊等地的滲透力和影響力不足,其電影管理的舉措難以影響到當?shù)?。廣州地區(qū)先后成立了幾個政權,雖然名稱不同,組成人員也不盡一致,但都是以孫中山為中心的南方革命政權。他們否定北洋政府政權的合法性,在電影審查方面同樣抵制北洋政府的各種措施。其二,租界作為中國近代史上的一種特殊存在,在政治、經(jīng)濟、文化等方面都擁有其獨立性,在電影審查方面體現(xiàn)得也很明顯。北洋時期,中國政府同租界當局產(chǎn)生過幾次交涉,但租界當局最后都拒絕了中方的要求。1923年、1926年,江蘇省曾就電影問題照會公共租界和法租界。最終,工部局認為公共租界內的電影業(yè)不需要中方干涉,而法租界則干脆不予回應,無視中方的交涉。
(二)電影公司采取不合作的態(tài)度
北洋政府時期,通俗教育研究會、江蘇省教育會電影審閱委員會、各地警察廳直接或間接地管理著電影公司,但很多電影公司以各種理由為借口,不執(zhí)行相關的規(guī)章或指令。以上海為例,在成立專門的電影審閱委員會之前,江蘇省教育會直接承擔上海地區(qū)電影審查的責任,但很多電影公司并不配合。如孔雀電影公司就是如此,1923年3月底,江蘇省教育會干事常會召開常會,會議通過一項決議,即讓郭秉文與孔雀影片公司接洽,甄別其新運到的500種影片[16],此后關于江蘇省教育會的各種報道中未見下文,此事最終作罷??梢姡兹赣捌緦K省教育會并不以為然,沒有將它的審核甄別看作是影片上映的一個必選項。
總之,北洋政府繼清政府而起,在電影審查方面,繼承了晚清政府的一些做法,并將之完善。通俗教育研究會、江蘇省教育會電影審閱委員會、浙江省會電影審查委員會、天津警察廳在內的多個機構參與了電影管理實踐,進行了一些電影審查實踐,但就影響而言,還稍顯不足,即便如此也為后來中國電影審查的進一步發(fā)展提供了些許經(jīng)驗和教訓。
參考文獻:
[1]通俗教育研究會為禁止上演不良影劇呈并教育部批令[M]//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中華民國史檔案資料匯編:第三輯文化.南京:
鳳凰出版社,2010:176.
[2]佚名.審核電影員已派定[N].晨報,1928-1-11(7).
[3]據(jù)影戲院總表[M]//程樹仁.民國十六年中華影業(yè)年鑒.上海:中華影業(yè)年鑒社,1927,33章.7-11.
[4]佚名.檢查電影不禁接吻[N].晨報,1928-2-18(7).
[5]呆介.我國電影立法和應否取締討論[M]//中國電影資料館.中國無聲電影.北京:中國電影出版社,1996:149.
[6]通俗教育研究會審核電影片一覽表[M]//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北洋政府檔案第92卷.北京:中國檔案出版社,2010:567-578.
[7]佚名.省教育會審閱影片[N].申報,1923-7-3(18),佚名.省教育會審閱明星片之評語[N].申報,佚名.昨日審查送費城教育影片[N].
申報,1926-3-12(11),佚名.省教育會將再審查教育影片[N].申報,1926-5-14(7).
[8]佚名.商務印書館的影戲事業(yè)[M]//中國電影資料館.中國無聲電影.北京:中國電影出版社,1996:19.
[9][11]王瑞光.中國早期電影管理史(1896-1927)[M].北京: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2016:191,201.
[10]趙如衍.江蘇省鑒[M].新中國建設學會,1935.189;江蘇省教育會歷年會務簡明報告[Z].10-11.
[12]佚名.浙江通俗教育會常會紀[N].申報,1926-6-11(11).
[13]佚名.取締影戲院規(guī)則之布告[N].申報,1923-7-17(16).
[14]佚名.檢查電影規(guī)則公布[N].益世報,1928-4-12(16).
[15]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北洋政府檔案第92卷[M].北京:中國檔案出版社:2010:567-578警務處長給代理總辦的調查報告,1923-7-
30[Z].上海市檔案館館藏號U1-3-2401.上海公共租界總辦處關于影片檢查事(卷1).4-6.
[16]佚名.省教育會干事常會紀事[N].申報,1923-4-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