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漢對
一曲孝歌勸世人 小劇團演出了大真情
——記耍孩兒《勸孝》
孟漢對
九月的天氣,酷暑漸散,清風徐來。在省城太原青年宮演藝中心,來自晉北的地方小劇團——應縣耍孩兒綜合藝術團即將迎來它在這里的首次演出。
對于耍孩兒,很多人并不陌生,從上學時課本收錄的元雜劇課文中就頻繁出現(xiàn)【耍孩兒】這個詞牌名;在戲曲界,耍孩兒被戲曲專家稱為“中國戲曲史上的活化石”,是中國戲曲百花園中一朵藝苑奇葩。尤其是其經(jīng)典代表作《扇墳》(人們更習慣稱之為《豬八戒背媳婦》)久演不衰,為大眾所熟知。
作為一名地道的塔鄉(xiāng)兒女,當?shù)弥亦l(xiāng)劇團來省城太原演出,心情激動無比,早早買好票,期待著那一聲板胡聲響、笛子聲起(板胡、笛子是耍孩兒的主奏樂器),多少次夢里回蕩的那一聲“嗨”(耍孩兒唱腔多用“嗨”起頭,故又稱“嗨嗨腔”)終于要唱響在耳邊了。
《勸孝》是應縣耍孩兒綜合藝術團演職人員自編自導自演的新編現(xiàn)代戲,沒有恢弘巨制、沒有華麗舞美、沒有特邀名家、沒有耗資千萬。然而,就是這樣一部“四無”劇目,在首屆山西藝術節(jié)的展演中,與省內外其他經(jīng)典優(yōu)秀劇目一同登上了省城的舞臺。對于這個地方小團,這是第一次;對于常年活躍在鄉(xiāng)村舞臺、身兼演員、農(nóng)民兩重身份的演職人員來說,更是第一次!
故事講述了勤勞善良的老婆婆因為腿疾而被媳婦虐待,在孫子領對象回來之際,寒冬臘月里被兒媳趕在門外,巧遇親家才知女兒不孝,于是在喜事來臨之時,親家親自給女兒上了一堂“百善孝為先”的傳統(tǒng)教育課。整個故事生動活潑、感人至深,同時發(fā)人深省,富有教益,是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中“孝道”生動的舞臺呈現(xiàn),也是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重要體現(xiàn)。
全劇一共分四場,分別為福音喜訊、樂中生悲、奉聞家熹和喬裝訓女。音樂聲起,大幕拉開,LED大屏幕實景呈現(xiàn)鄉(xiāng)村舞臺背景。在喜慶歡快的音樂聲中,村中廣播站響起讓村民領取農(nóng)業(yè)直補款、老年直補款等各種農(nóng)村補助的廣播聲。鄉(xiāng)景鄉(xiāng)音一下子把自己帶回到熟悉的故鄉(xiāng)中去,舞臺上左右側幕不同角度走出幾個人,只見他們手里拿著領取直補款的冊子,一個個喜滋滋、笑盈盈地唱著說著,道出了黨中央對新農(nóng)村建設的大力支持和對農(nóng)民生活的關懷。
綜觀全劇,筆者認為本劇有以下幾個特色:
藝術來源于生活卻又高于生活,這句話在本劇中得到了很好的印證。整個舞臺呈現(xiàn)的故事情節(jié)基本就是現(xiàn)實生活的藝術加工。由于緊扣生活,所以,整場戲演下來,順暢通透,一氣呵成。故事情節(jié)一波三折、層層推進,全劇緊緊圍繞婆媳矛盾這條主線,從婆婆受辱——驅趕出門——巧遇親家——設計勸女,全劇一條線,主題鮮明,表現(xiàn)力強且通透。
全劇緊緊圍繞一個“孝”字,立意深刻,有深遠的啟迪、教益作用。一說到“孝”,我們一般會想到子女對父母的孝,如果按照常理來說,全劇更應該設計為純喜劇,妻賢子孝、家庭和睦,體現(xiàn)社會主義新農(nóng)村中和諧溫馨的家庭關系,完全可以作為一個歌頌時代的劇目來演。然而,本劇卻“反其道而行之”,恰恰從“不孝”入手。這樣,就為劇情發(fā)展的“矛盾”創(chuàng)造了可能,而選取具有相對普遍意義的婆媳矛盾,則使得劇本更有表現(xiàn)張力。婆媳關系歷來微妙,而在農(nóng)村,婆弱妻強丈夫夾在中間受罪卻似乎又有相對普遍性,所以,從這一角度切入勢必更有戲。
在處理這一矛盾上,編劇也非常巧妙。親家母沒有直言訓斥女兒的不孝,而是通過假裝自己被兒媳冷落虐待的遭遇上演了一出“戲中戲”,使得女兒能置身其中,站在換位思考角度上審視自己犯下的錯誤,從而自省。這樣,在認識上就由被動轉變?yōu)橹鲃?,也更為深刻。在劇末,親家母還當面不失時機考察剛上門的準外甥媳婦,可謂全劇一個“孝”,折射三代人;簡單一個“孝”,仇視化親情;傳唱一個“孝”,社會教益深。這樣的取材來源于真實生活,提煉于藝術加工,展現(xiàn)于戲曲舞臺,受教于廣大觀眾。
全劇共分四場,背景呈現(xiàn)也僅僅有四幕,采用純粹的LED大寫實背景和局部的實物道具,沒有華麗的舞臺裝飾,拒絕復雜的道具配置,簡簡單單、實實在在地表現(xiàn)劇情需要的舞美配合,可謂簡單。但是,雖簡單卻并不簡陋。第一場中農(nóng)村大舞臺的實景照片背景,初入畫面,就能把人們帶回到自己的故土,既符合劇情又引起共鳴。第二場中,簡單寫實的普通農(nóng)家內部畫面,把全劇表演集中框架在一方舞臺上,能夠引導觀眾把視野更為集中在演員的表演上,而背景中家里掛的一副寫有“家和”的十字繡則用一種“戲曲反襯”的手法表達出全劇的矛盾,表面看到的“家和”其實“并不和”。第三場中,老婆婆被狠心媳婦趕回破舊不堪的老房子,既寫意又寫實。老房子的破敗不堪和陳磚爛瓦與上一場中溫馨整潔的家的背景形成強烈對比,也使得戲劇矛盾反映的更為直觀和強烈,尤其這個背景所呈現(xiàn)的視覺沖擊非常大,雖然簡單但卻毫不簡陋。全劇舞美道具簡單,讓人耳目一新,拍手稱快。
耍孩兒最顯著的特點是獨有的后嗓子發(fā)音,這在全國三百多種劇種中是獨一無二的,而這種唱腔也是最為吸引人的,聲音從喉嚨后部擠壓發(fā)出,先咳后唱,以特殊的音色造成渾厚有力的音響效果。外地人乍一聽起來不太舒服,但是這種唱腔細細品味卻又如陳年老酒,愈品愈香。第一場中,通過幾個村民的角色安排唱出了社會主義農(nóng)村的新氣象,農(nóng)民的新生活,節(jié)奏歡快,輕松愉悅,先將觀眾帶入到耍孩兒的劇種特色中來。這段唱也體現(xiàn)了全團上下“一棵菜”精神,由于后三場重頭戲都安排給了主演,集中在須生、青衣、老旦三個行當?shù)某簧?,而第一場中不同行當?shù)膸讉€人的唱以及最后一場小旦(孫媳婦)唱腔的安排,則把所有的行當都照顧到了,讓大家都有戲可唱。第二場中,婆婆一段“肚里沒病壞了腿”如泣如訴,道出了自己的無奈也反映出平日媳婦的“虐待”,緊接著愛麗回家途中的一段唱介紹了劇情過渡,把剛剛冒領婆婆的三千養(yǎng)老補助拿到麻將桌上輸了個干凈、而此時,兒子即將領準兒媳回家,又需要錢,相當于點燃了婆媳矛盾的導火索,所以這一段唱為后邊的故事發(fā)展作了一個很好的前提鋪墊。是非面前,作為夾在母親和老婆中間的丈夫無奈唱出了“做人難做人難 做個男人難上難”的悲涼,與其說是在婆媳矛盾前的哭訴不如說是在是非面前的無奈,母子相擁而泣,“媽呀”“兒啊”則借用結合了梆子腔中的“滾白”把這種母子情推向了高潮??拊V過后,還要回歸現(xiàn)實,留母親還是要媳婦,不等他做出決定,母親的一段“天下父母無所求,只要兒幸福,苦死也干休”大段深情唱腔道出了作為母親的無私和博愛,緊接著,大段的排比“媽為兒——”化用了傳統(tǒng)耍孩兒中的“十不該”,把一個母親生兒養(yǎng)兒的艱難辛苦唱得淋漓盡致,不禁讓人眼角發(fā)酸、潸然淚下。
同時,這里簡單說一下耍孩兒的伴奏,耍孩兒傳統(tǒng)的伴奏音樂分文、武場,文場以板胡、笛子為主要伴奏樂器,板胡殼子大,弓子和馬尾粗,演奏起來聲音洪亮。兩個板分反弦和正弦,正弦定5-2,反弦定2-6?!疤K梅”(即笛子)筒長孔大,音孔相距均勻,半音靠技巧掌握。雖然只有三件弦樂器,演奏起來卻婉轉嘹亮,正好和后嗓子發(fā)聲演唱融合一體,音調旋律歡快活潑,婉轉嘹亮,音樂伴奏與唱腔緊密結合,顯得十分和諧,形成自己的音樂特色;武場則使用大鑼、小鑼、鼓、鈸等,尤其武場在換調過門或換場演奏中,或輕松歡快,或綿長深沉,為劇情的推進烘托氛圍。正是這種醇厚、樸實、歡快的唱腔和文武場,使得耍孩兒更具有特點,讓觀眾聽了直呼過癮,成為該地方劇種一個活著的、悅動的靈魂。
該劇的所有演職人員均來自農(nóng)民出身的家庭環(huán)境中,他們大多沒有接受過正規(guī)的科班培訓,大多是因為個人愛好,跟團隨演隨學,有的是半路出家,是名副其實的“草臺班子”。盡管如此,舞臺上的他們在表現(xiàn)力上毫不含糊,一字一腔,有板有眼;一招一式,精準到位。尤其在刻畫人物、細節(jié)處理上,更是細致入微,栩栩如生。
這里也簡作幾處分析:第二場中腿患殘疾的老婆婆準備做飯時不小心把剛剛洗好的菜灑落在地,隨之的趔趄、倒下,表現(xiàn)得自然流暢、生動逼真,毫無做作之嫌,這種表演需要演員的細致刻畫,更是在日久天長的舞臺實踐中磨練出來的功底。當在門外聽到婆婆嚼自己舌根、憤怒不已的愛麗此時正好有一肚子火沒處撒,踢門而入,直指老婆婆,一副理直氣壯、得理不饒人的架勢,而聽到老婆婆提到養(yǎng)老補助款的時候,內心有鬼的她反客為主,不由分說的“四連問”讓原本善良的老婆婆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而后,自己的親生母親大雪天被趕門外,作為母親的兒子,此時已到了怒不可遏、忍無可忍的地步,終于拿出一個男人該有的勇氣,手指直指自己的老婆,誰知手剛一指,就被老婆懟了回來,不禁讓觀眾為之一笑,再次鼓起勇氣伸手來打,可是面對媳婦的強勢無理,伸出去的巴掌只能摔向了自己,一個無奈、窩囊、兩頭受氣的“妻管嚴”形象真實鮮活地呈現(xiàn)在舞臺上,演出了人物,推進了劇情。第三場中,在老房子破垣殘壁中飽受風霜的老婆婆聽到有人喊她時,先撫耳,再揉眼,緊接著近前細看,才知道原來站在自己面前這個人是親家母,一個飽經(jīng)風霜、凄慘孤苦的老人活靈活現(xiàn)地呈現(xiàn)在觀眾面前。而愛麗這一刁蠻惡毒媳婦的塑造在劇中也是相當成功的,在婆婆面前的潑辣狠心、在丈夫面前的強勢無理、在自己母親面前的愛憐疼惜,把一個善變狡猾、處事圓潤的潑辣媳婦表現(xiàn)的非常到位。
所以,本劇的幾位主演在表演上的準確、生動和形象為該劇增色不少,盡管有些方言道白很多應縣之外的觀眾聽不大懂,但是通過演員精彩到位的表現(xiàn)上,都可以淋漓盡致地呈現(xiàn)在觀眾面前。
百善孝為先,孝道文化是中國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中非常重要的一個方面,童蒙教材《三字經(jīng)》、《弟子規(guī)》中“首孝悌,次見聞”“夫孝,德之本也”。一個“孝”字,是中國社會的基本道德規(guī)范,包含著子女對父母、晚輩對長輩的尊敬、關愛和贍養(yǎng),孝是人性,孝是根本,孝是至德,可見,孝道文化在中國歷史上的地位和重要意義,而本劇恰恰抓住了這一主題,無疑對所有觀眾群體都有普遍的現(xiàn)實教育意義。
全劇以一個“孝”字貫穿首尾,升華主題;以一個普通家庭婆媳關系為線索,溝通全劇,生動、活潑而又接地氣;醇厚、樸實而又高大上,以小見大、以情動人、以戲勸人,尤其是主演的四個角色幾乎都安排了一段關于“孝道”的唱腔,“孝文化”在劇中被反復提及、多次傳唱,這樣的安排看似有些繁瑣,實則卻是本劇的核心和靈魂。在物質社會飛速發(fā)展的今天,倡導人們在享受物質生活帶來的富足的同時,更應該注重、思考、反省我們的精神生活,以最常見、最典型、最復雜的婆媳關系這一角度入手,真實而又生動、自然而又巧妙地把“百善孝為先”的思想主題通過演員的唱念做打呈現(xiàn)在舞臺上,對于幕后創(chuàng)作人員來說是一次剖開內心的自我審查,對于臺上演出人員是一次身臨其境的自我感受,對于臺下觀眾也是一次深刻的自我反省,對于整個社會來說,又何嘗不是一場深刻的檢討傾訴!
同時,筆者也想提出一些不成熟的建議,以臻本劇更加完美。該劇道白有急促繁瑣之嫌,傳統(tǒng)戲曲程式表現(xiàn)僵化,且唱腔過多,唱詞過分追求工整。此外服裝色彩搭配,可再進行優(yōu)化。
總之,《勸孝》這部戲不論從取材立意,還是舞臺呈現(xiàn)以及其產(chǎn)生的社會意義上,都不失為一部值得一看、值得推廣的好劇目,為這樣一個團、這樣一群人、這樣一部戲點個大大的贊。
(責編:于小軍)